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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蒙時代(上)

(2009-08-08 13:40:20) 下一個
一:一七七六

每年的七月四日,美國各地的夜空都會被絢麗的焰火所照亮。這些焰火把人們重新帶到了一七七六年,兩百多年前的一天。彼時彼刻,美國的立國之父們在費城宣布獨立,不再做大英帝國的臣民了。美國的獨立日在今天是這樣的家喻戶曉,以至於很少人會想道,美英之間這個形式上的分離實際上是和雙方先哲在思想上的一個契合分不開的。這個思想,就是那個世紀在英國和歐洲大陸發展起來的啟蒙思想。那個世紀,人們現在稱之為啟蒙時代。

喬治華盛頓在一七八三年就曾這樣寫到:“我們這個國家,不是建立在從前那些充滿愚昧和猶疑的曆史之上,而是基於最近的這個時代,這個對人的權利有更好的理解和更清晰定義的時代。”

不僅隻是思想上的契合,這些啟蒙思想家和美國的立國之父們還有一些深厚的個人友情。一七七六年,發生了的一些事,把這些朋友們聯係到了一起。

首先,那年的三月,亞當斯密在倫敦出版了他的《國富論》。六月,本傑明富蘭克林在費城揮筆寫下了他的神來之筆,在湯馬斯傑弗遜起草的獨立宣言上把“神賜和不可剝奪的真理”這幾個字改成“不言自明的真理”。八月,斯密和富蘭克林的共同朋友,哲學家大衛休謨在愛丁堡辭世。

富蘭克林是這些人和事的紐帶。傑弗遜稱他為“偉大的人物,時代的驕傲”。休謨說他是“美國第一位哲學家和最偉大的文人學者”。傑弗遜那年剛剛三十三歲,他和富蘭克林後來作為大陸議會的特使一起在巴黎共事。富蘭克林對他來說亦師亦友,二人的友情至為深厚。至於斯密和休謨,富蘭克林在一七五九年和一七七一年曾兩次到蘇格蘭拜訪他們,度過了他自己所說的生命中“最密集的幸福”時光。第一次去的時候,富蘭克林被蘇格蘭的聖安德魯斯大學授予名譽博士學位,讓這個自學成才的人成為人們後來尊稱的“富蘭克林博士”。第二次去,富蘭克林幹脆就住到了休謨家裏。休謨把蘇格蘭思想界的名人都請來款待富蘭克林。據說斯密就是在那個時候給富蘭克林看了他正在撰寫的《國富論》中的一些章節。

二:神的故事

休謨的過世讓富蘭克林很難過,因為他們二人多年的友情不僅建立在默契的思想上,也建立在相投的個性上。兩個人年紀相仿,體形都很胖,而且都很合群, 都屬於那種經常有飯局,善用慧語和幽默讓客人流連忘返的那種。

富蘭克林曾用詼諧的語調描述了他一七七一年的蘇格蘭之行以及他是如何下榻到休謨家中的:“我在星期六的深夜到達愛丁堡。暴風雨讓我在一個小客棧裏狼狽地落下腳。那個優秀的基督徒大衛休謨知道後,受到福音的感召,把我這個‘陌生人’接到了他在新城的家中,讓我舒舒服服的住下。”

那個“優秀的基督徒”休謨在當時可是個有名的無神論者。他的哲學有一大部分就是否定盲從不加思考的宗教信仰的。富蘭克林呢,和休謨一樣,即使不是一個無神論者,也是個所謂的“自然神論者”,簡單的說就是相信某種神的存在,但不是基督教裏的上帝。富蘭克林在他一七五九年的那次蘇格蘭之行中,有一天在和休謨,斯密這班人馬吃飯的時候,講述了一個他自編自演,頗為得意的故事。故事說亞伯拉罕給一個一百九十八歲的老人吃飯,飯後老人說他不信上帝,於是亞伯拉罕就把他轟出去了。夜裏上帝來問亞伯拉罕:

“那個老頭哪去了?”

亞伯拉罕說:“神啊,他不信你,也不尊敬你。所以我把趕到荒郊野外去了。”

上帝說:“我難道不知道這些事兒嗎?可是我還是容忍了他一百九十八年,給他飯吃,著他衣穿。你這個家夥,自己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難道連一晚上都不能容忍他嗎?”

一七七一年的這次相會,老朋友們都變老了。富蘭克林也要結束他多年北美殖民地住京代表的身份,要離開倫敦回美國了。休謨預感到這也許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次見麵,於是把斯密那班老友請來,為富蘭克林餞行。

三:好友斯密

休謨去世的時候,富蘭克林正忙著代表大陸議會和駐紮在紐約附近的英軍進行談判。因為七月裏獨立宣言已經問世,所以這些談判也就無非是拖延一些時間,讓華盛頓指揮的軍隊能更好地做些準備。

如果說富蘭克林這時離休謨太遠不能參加老朋友葬禮的話,那麽休謨還有斯密和其他一些老友。斯密的悼詞把休謨的性格,人品和他們之間的友誼刻畫得淋漓盡致。斯密說:

“我們永遠難忘的最傑出的朋友休謨就這樣離去了。對於他的哲學見解,人們無疑會有各種評論。或讚同或反對,依他們自身的觀點與休謨是否相同來決定。然而,對於休謨的人品和為人,則很難有不同的看法。

恕我直言,我覺得休謨的脾氣是我所認識的人當中最豁達最泰然的一個。我們知道他是個節儉的人,但即使在最不幸的情形下,他待人也是非常的慷慨大方。他的儉樸,不是出於貪婪,而是由於他天性愛好自由而不願受到貧困的牽製。他的性格非常溫和,但思想卻異常堅定,一旦下了決心,就絕無動搖之時。他幽默詼諧,優雅樸實,是好天性、好脾氣的真實流露。至於那些在其他人身上屢見不鮮的似為智慧實為惡習的東西在他身上則沒有任何蹤跡可尋。

生性開朗而善交際的人,往往同時兼有浮燥、淺嚐輒止的一麵。休謨則不然。他廣博、深刻、在各方麵都力求全麵。總而言之,無論在他生前還是現在,我都覺得,在脆弱的人性所許可的範圍內,他幾近完美。”

四:休謨其人

休謨生於一七一一年愛丁堡的一個貴族家庭。不過,家境並不富裕,當他還在繈褓之中的時候父親就撒手人寰,留下他的母親和三個未成年的孩子。

休謨天資聰穎,十二歲就進入愛丁堡大學學習。家裏人本來希望他能學法律,可是他卻深愛文學和哲學。按他自己的話來說:”文學和哲學是我畢生的熱情所在和樂趣之源泉。當別人以為我在廢寢忘食攻讀法律著作的時候,我饕餮的是西塞羅和維吉爾。”

一七三四年,迫於生計,休謨在英國西南部的港口城市布裏斯托找了份工作。幾個月之後他知道那不是他畢生想要作的事,於是一個人來到法國西部的一個鄉村。“在那裏我想清楚了我的人生道路。決意用簡樸的生活來彌補我財富上的不足,除了不斷完善我在文學和哲學上的天賦之外,別無它求。我一生都始終如一的走在這條路上,也確實獲得了成功。”

在法國的三年,休謨完成了著名的《人性論》。年僅二十八歲的他,能拿出這本讓康德“大夢初醒”的著作,可以說確實是個天才。天才如果在藝術或者科學領域裏是幸運,在哲學這一行裏則不然。因為一般人無法理解他的思想,休謨隻好換著方式來介紹。或以優美的散文,或以《英國史》這樣的曆史書來詮釋。不過休謨天性樂觀並且持之以恒,在他的有生之年終於能夠以寫作為生,過上了比較“富足”的生活。

五:幾近完美

斯密的“悼詞”,實際上是一封他寫給朋友們的信。值得注意的是,斯密通篇都沒有談到上帝,更沒有祈願上帝保佑休謨長眠之類的語句。這在今天的西方尚不多見,發生在兩百多年前則更是讓人難以想像。而且,斯密在談到休謨對其之將死的態度時有這樣的描述:

休謨先生鎮定泰然的樣子讓我們這些朋友有時忘了他將要逝去的這件事,而繼續和他交談或者寫信給他。他沒有不高興,反而感到很欣慰。我去見他的時候,他正在讀一位朋友來的一封信,於是興高采烈的讓我和他一起分享。我對他說,雖然我知道他病得很厲害,但他的精神真是好,生命力在他身上這樣旺盛,我甚至覺得他有希望會康複。

他說:“這種希望沒什麽根據。一年來持續的瀉肚對任何年紀的人都不是好事(休謨和他母親一樣,得的是腸癌,所以瀉肚帶血),對我這個年紀來說更是致命的。我知道自己很虛弱,已經影響到了一些重要的器官,所以所剩日子不多了”。

“如果一定是這樣的話,” 我說,“我們這些朋友會記住您, 你兄弟一家也都好,所以不要有什麽遺憾。” 他說確實沒有,尤其是在前些天讀古羅馬作家琉善《死亡對話》的時候,感覺更是如此。這本書裏提到了希臘神話裏冥王哈裏斯的船夫卡隆,他負責把死者渡過冥河。休謨說他實在找不到什麽理由不上卡隆的船:沒有沒造完的房子,沒有女兒要照顧,也沒有敵人要複仇。“我已經做完了所有我想要做的重要的事情;親朋好友的現狀,也是我最希望看到的,所以確實沒什麽遺憾的了。”

但是休謨先生還是找了些開玩笑的借口。“也許,我會和卡隆說,能不能讓我把我的書修訂完再走,看看讀者的反應。”  “不過卡隆會說,你看到讀者的反應,又要修訂,那就沒完沒了了。 不行,趕緊上船吧!” “但是我會堅持說,耐心點,好卡隆,我一直在努力讓大眾的眼睛睜大一點。如果我再活幾年,沒準兒我會看到現在盛行的種種迷信會消失。”“卡隆一定會急不可耐氣急敗壞的說,你這個繞嘴的家夥,再來幾百年那也不可能。我會給你那麽長的時間逍遙法外嗎?趕緊上船,你這個懶骨頭。”

八月二十三日,休謨給斯密寫了最後的一封信:

“我最親愛的朋友,我不得不讓我的侄子代筆給你寫這封信。

這些天我的病情有些加劇,昨天還發了個小燒,不過我希望這個燒能把這漫長的病症快一點結束。我不能邀你過來,但是醫生會向你說明我彌留之際的情況。”

八月二十六日,休謨離開了這個世界,留下了他對人性,社會製度,道德,以及藝術的思考。他不相信奇跡,因為奇跡有悖於自然界有規律的運行。他也不相信上帝的創世說,因為他覺得能認知的因果關係需要有經驗的體會。僅僅一次,不能再現的創世說無法用經驗來認知,所以這不在人能認知的範圍。因此,雖然斯密說他幾近完美,但他不是神,而是幾近完美的人。

六:神來之筆

休謨重病的時候,在大西洋的另一邊獨立戰爭正式開始了。一七七六年的六月,大陸議會指定傑弗遜,富蘭克林,約翰亞當斯,以及其他兩個人組成了獨立宣言起草委員會,傑弗遜為領頭人。

雖說傑弗遜的文筆好在當時已經有了一些名聲,可是由一個三十三歲的年輕人來牽頭,七十歲德高望重的富蘭克林和年長資深的亞當斯協助,說明人們當時對這個委員會的重識有多麽的不夠。富蘭克林和亞當斯都覺得他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沒有想到日後這個文件會變得如此之重要。實際上幾年之後,亞當斯

就意識到了這一點,這讓他一直無法釋懷。

這樣傑弗遜就成了獨立宣言的執筆者。他在費城富蘭克林家一個街口之外的一間二樓的屋子裏,寫下了這樣的話:

“在人類事件發展的過程中,當一個民族必須解除同另一個民族的政治聯係,並按照自然法則和自然上帝的旨意,以獨立平等的身份立於世界列國之林時,出於對人類輿論的尊重,必須把驅使他們獨立的原因予以宣布。

我們認為下述真理是神聖和不可剝奪的(Sacred and undeniable):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賦予他們若幹不可讓與的權利,包括生存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

初稿寫完之後,傑弗遜把它送給亞當斯和富蘭克林修改和潤色。富蘭克林隻改動了幾處。但有一處卻是最重要的,那就是把“神聖和不可剝奪的”這幾個字改成了“不言自明”(或譯作“不言而喻” ,self-evident)。

這個改變雖然簡單卻至關重要。前者隱含著神賜和宗教的成份,後者則沒有這種意思。“不言而喻”要麽是大家公認的真理,即公理,要麽就是可以被推導證明出來的結論,比如說三角形三個內角之和是一百八十度這樣“不言而喻”的定理。

傑弗遜也許並無意加入什麽宗教的成分,富蘭克林的心思也無從而知,然而對於一個國家立國之本的文件來說,這個改變的重要性是不可估量的。

那麽富蘭克林為什麽沒有把宣言中出現的“上帝”字眼去掉呢?那個字眼不是具有更直接的宗教意義嗎?察看英文,在第一段傑弗遜用的就是“Nature’s God”,即“自然的上帝”。富蘭克林,休謨,甚至傑弗遜都是所謂的“自然神論者”,他們認為宇宙的秩序也許預示著一種“神”的存在,但這個神並不是基督教裏的上帝。

中文譯本一般也把“自然上帝”前的“自然”兩個字去掉,因為譯者不明白它的意義。

病榻中的休謨,並不知道富蘭克林的改動。我們也不知道富蘭克林是否曾經讀過休謨的理論,可是休謨曾經寫道:

“所有人類思索和探究的對象都可以歸於兩類,即觀念的聯係(relations of ideas) 和實際的事情(matters of fact)。前者如幾何代數等科學,可以確定。象“直角三角形弦之方等於兩邊之方的和。。。。這類命題,我們僅憑思想就可以發現。。。至於第二類,它們的真實性無論如何明確,如太陽明天會出來,反麵總是可能的。”

今天,這在哲學上被稱為“休謨分岔”,所有的問題,都要在“休謨分岔”這個岔路口分分類。

如果太陽都可能不出來,更何況從未現身的神了。富蘭克林不能容忍這樣的模糊性,所以他才動了他的神來之筆。他的朋友休謨一定會同意他的改動了。

七:幽默大本

富蘭克林雖然隻改動了幾個地方,大陸議會的手下就沒那麽留情了。傑弗遜的初稿遞上去之後,大段的篇幅被刪掉,這讓傑弗遜有些不快。富蘭克林看到了,於是他以一貫的幽默給傑弗遜解悶兒,講了下麵這個故事。

富蘭克林年輕時有個朋友,準備開個帽店,他想了這樣一個招牌:“約翰湯普森,製帽人,製作並賣帽子,要現錢。” 招牌的後麵畫了個帽子。

他想征求一下朋友們的意見。第一個朋友說:既然說了製作就沒必要說是製帽人了。於是他把那三個字劃掉了。第二個朋友看了說,誰做的帽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帽子好不好。於是把“製作並”三個字去掉了。第三個朋友看完後說:我們這沒有賒帳的習慣,隻收現錢。於是他把最後那三個字也劃掉了。最後他的招牌就變成了“約翰湯普森賣帽子”!

富蘭克林的朋友有些不高興了,於是他找了第四個朋友來看看。這個朋友說:“當然是賣帽子了,難道你要白送人?”於是他又刪掉了三個字。於是招牌最後就成了“約翰湯普森”,加個畫的那個帽子。

富蘭克林以這樣的智慧和幽默指點著這個三十三歲的年輕人。如果沒有這些故事,這個獨立戰爭史豈不是非常的單調?

不過,重要的是傑弗遜能聽得進去。富蘭克林和亞當斯的關係就沒那麽好了。

前麵說過,在休謨病故及其葬禮的那會兒,也就是一七七六年的九月初,富蘭克林正忙著和駐紮在紐約附近的英軍進行談判,以給華盛頓領導的軍隊贏得一些準備時間。

那次的談判給了亞當斯一次機會和富蘭克林合作,不過他們在路上就出現了一點兒小問題。

從費城到紐約的路,今天開車三個小時就到了,那時卻要在中間的新澤西住一夜。那天晚上,他們下榻在新布朗士威克的一個小旅館裏。

旅館沒有足夠的床鋪,亞當斯和富蘭克林隻好委身一床。亞當斯有些感冒,跳上床把唯一的小窗子關上了。富蘭克林說不要了,那樣我們會悶死的。

亞當斯說他不喜歡晚風,怕生病。富蘭克林說:按我的理論,冷不冷不是感冒的原因。空氣不暢,有東西傳染,才是感冒的原因。

亞當斯於是把窗子開了開,說聽人說過富蘭克林的這個理論,但是這理論和他的感覺不同。亞當斯寫到:富蘭克林博士於是就開始了他的長篇大論。我聽得有趣,馬上就睡著了。

亞當斯聽得有趣的話大概不可當真,否則他不會馬上就睡著了,日後他倆的關係也是磕磕碰碰。

不過富蘭克林這個理論在當時確屬科學前沿。他在一七七三年給醫生,同樣是立國之父的本傑明儒斯的信中說:“我在冬天旅行,時常會碰到極其寒冷的天氣。即便如此,我也沒有得感冒。相反,我覺得人們如果關在封閉的屋子裏,坐的很近,呼吸交流,才是感冒的原因。”

八:大本其人

本傑明富蘭克林生於一七零六年的波士頓。是十七個兄弟姐妹中的第十五個,也是最小的一個男孩。他父親原是準備送他進哈佛以便將來做牧師,於是在他八歲的時候把他送到波士頓的一所預備學校學習。可是一年之後他又變了主意,讓富蘭克林到另外一所學校學點寫作和算術就結業了。按富蘭克林的說法是家境不允許他繼續念書了。但實際上那個預備學校是免費的,富蘭克林學習好,那時的哈佛也不難進,所以更可能的是,他爸爸看出這孩子太頑皮,對神不大恭敬,不是做牧師的料。

富蘭克林於是在十歲的時候開始在他爸爸的蠟燭和肥皂作坊裏做學徒。可是他一點也不喜歡這活兒,於是他爸爸就帶著他沿著查爾斯河拜訪各種店鋪,看他對這三教九流哪一行感興趣,最後他決定讓富蘭克林在他堂兄所開的刀具店做學徒。

如果富蘭克林真的學習製作刀具的話,也許就沒有我們今天的故事了。由於他堂兄要的學徒費太離譜,這事也就給耽擱了下來。在他十二歲的時候,恰巧他的哥哥詹姆斯從英國回來開了個印刷坊,於是富蘭克林就到哥哥那兒做了學徒。在那裏他讀了很多書,並開始練習寫作。他曾經把當時英國的一些名家散文拿過來,讀過一遍之後,再用自己的語言寫出來,然後和大師一比長短。

三年之後,他哥哥自己辦了一份報,富蘭克林如魚得水,很快就顯露了出來他的寫作才能。十六歲的他,竟能寫出備受歡迎的係列文章,其中涉及到社會,宗教,婚姻這樣成年人的問題。在他哥哥由於一些敏感文章入獄的時候,他竟然能全權負責編輯報刊的內容。

即便如此,富蘭克林寫到,他的哥哥對他更多的時候隻是如對待一般學徒一樣,有時竟如暴君似的拳腳相加。所以一七二三年九月的一天,他乘船離開了波士頓。

富蘭克林路過紐約然後落腳到了費城,在一個印刷坊裏打工。他寫作的天賦竟然被當時的賓州總督發現,和他成為朋友,並且要讚助他獨立開個印刷作坊。在這個總督的鼓動下,富蘭克林在一七二四年到一七二六年去倫敦學習並購買機器。雖然總督的話沒有兌現,富蘭克林還是學到了很多東西,也積累了不少人生經驗,回費城兩年之後就開了他自己的印刷坊。終其一生,雖然他在四十幾歲就不再直接經營,做的更多的是社會活動,但他總以印刷匠自居。

富蘭克林最為人所稱道的是他出版的《窮查理曆書》中的一些箴言。這些箴言可以說是濃縮了美國移民社會的生活哲學。包括:

一條狗逮不住兩隻兔子
要想說服別人,與其講道理不如談利益。
他對你句句讚賞,你對他不可不防。
找朋友要慢,換朋友更要慢。
享樂耗心智。
謙卑給偉人帶來雙倍的名聲。
魚和客人到第三天都會變臭。
不懂的事別做。
窮困、詩歌和新頭銜,都能讓人發瘋。
要是你想得到很多,很多就會變成很少。
羨慕是無知的女兒。
螞蟻不布道,隻顧向前行。
言多必失。

對於這些人生大道理,富蘭克林自己並不是總能做到,但是他覺得人隻要努力去做,甚至裝個門麵對己對人都有利。他說如果能給人勤勞的印象,買賣來的就比別人多。不過,他遠沒有僅止於做做樣子。他創建了美國最早的社區消防隊,保險組織,圖書館,還開辦了今天賓州大學前身的費城學院。

到四十二歲的時候,富蘭克林可以說是事業有成了。按今天的說法,他有了自己的印刷廠,出版社,報紙,曆書,並負責郵局業務。雖然他的《窮查裏曆書》給人的印象是他非常勤儉並以致富為美德,其實在這點上他確實是做樣子的。正值壯年,生意興旺,本可以更上一層樓的時候,他卻把生意交給了合夥人,自己退休了。他在給朋友的信中寫到:“我現在有時間讀書寫做加學習,並做做實驗,和一些有頭腦,值得交往並有幸交往的朋友們聊聊天兒了!”

九:科學大本

說起富蘭克林,人們常能想起一幅畫,畫中一個老人和一個男孩在雷雨交加中拉扯著一個風箏,而風箏線上的鑰匙則閃爍著火花。這是後人憑想像所描繪的富蘭克林做他那著名的雷電實驗時的情形。其實富蘭克林在做這個實驗的時候,剛四十六歲,而幫他做實驗的兒子威廉卻已經是二十一歲了。可見,曆史是人寫出來的,寫著寫著就走樣了,有時連時間都會被篡改掉。

一七五二年夏天富蘭克林的這個實驗是人類在對電認識上的一個突破。當時的人們已經發明了萊頓瓶,以把靜電儲存在裏麵。他們知道會有電擊,但不知道電到底是什麽,是如何發生的。富蘭克林在看魔術的時候開始對電發生了興趣,於是開始研究。 他的貢獻在於最早提出電流的概念,即電是從一個物體流到另一個物體,造成一個帶正電,一個帶負電。他謙虛地說等到有更合適的名字就把正負電這個名字改掉。結果人們沿用至今 

富蘭克林看到閃電和萊頓瓶中的靜電所產生的現象非常相像,於是推測閃電是正負電雲接近時所產生的現象,並提出可以把雲上的電引到地下,從而使人或建築物免受電擊。他設計了一個實驗,讓人站在高處,用絕緣的把手舉起長長的鐵竿,並有導線接觸在地。這個設計一七五零年在英國發表,一七五二年翻譯成了法文。法國國王路易十五對此頗感興趣,於是讓人去做實驗。一七五二年五月十日的下午,在巴黎郊外,當黑雲飄過的時候,人們終於看到了導線上的電火花。人們為弄清了閃電的機製而興奮不已,幾個星期裏竟重複做了十多次。

在六月,當這個消息還沒有傳到費城的時候,富蘭克林想起了用風箏這個更聰明的點子去“采電”。這無疑使這個實驗增添了更傳奇的色彩,富蘭克林也由此大名頂頂,在法國更是家喻戶曉,德國的康德也稱他為引來天火的“新普羅米修斯”。在美國,一七五三年的七月,哈佛大學授予他名譽文學碩士學位。耶魯大學在同年九月,威廉和馬利學院在一七五六年四月也步其後塵;一七五三年十一月,英國皇家學會因富蘭克林“以其神奇的電學實驗和觀察”授予他哥德弗雷·科普利爵士金質獎章。他的電學論文被譯成法文、德文(1758年)和意大利文(1774年)。他成了萬眾矚目的世界名人。 

富蘭克林也許隻是好奇,或者是為了尋找一種避雷方法,但是,正如十九世紀發現電子的物理學家湯普森所說,他的發現對後來物理的影響無法低估。

後來,由於富蘭克林又參加了獨立運動,成了美國的立國元勳之一。人們更是把這兩件事連在一起,最有名的說法來自法國的杜爾哥,他說,富蘭克林“從天空抓到了雷電,從專製統治者手中奪回了權杖”。

除了這個有名的實驗外,富蘭克林還對天氣,大西洋湍流,節能少煙爐,油在水麵對波浪的影響等領域有過重要的發現。

十:巴黎時光

一七七六年十月,富蘭克林來到巴黎,為獨立戰爭爭取外援。他集科學家,文學家,思想家幾項大名於一身,更由於其閃電實驗在法國最先得到證實,而讓整個巴黎為之瘋狂。他也充分利用法國人追求浪漫的性格,故意頭戴氈帽,讓巴黎人感受那種平民出身,與歐洲貴族截然有別的美洲智者風範。他更打起間諜戰,讓英法兩國不知他如何出手,而在一些緊急關頭被他牽著走。真可謂一人之軍,為美國的獨立做出了卓越的貢獻。

然而一七七八年,亞當斯來到了巴黎。他對富蘭克林的行為方式非常反感,尤其是對富蘭克林經常被一些巴黎貴婦人包圍這種事非常不屑。他在給太太愛伯黛的信中抱怨說:“一個七十多歲的人,整天跟年輕女人泡在一起。”

富蘭克林當時已是鰥夫,他如何行事是他的自由。而且他這樣做完全是入鄉隨俗,給法國人一個浪漫的印象,做做公關而已。多年以前,當他在倫敦的時候,也曾有謠言傳到富蘭克林太太朵普拉那裏,富蘭克林寫信給朵普拉說:請放心,親愛的。我不會做任何為誠實並熱愛家庭的人所不值得做的事。

不過,亞當斯一家確實與富蘭克林不是同路。愛伯黛在第一次見到富蘭克林之後寫信給亞當斯說:

富蘭克林這個人話雖不多卻很有人緣,而且出口必然是對人有益。雖有些嚴肅但和藹可親。你知道我會看點兒麵相,我覺得我從他的輪廓舉止中可以看到他的心靈和品行。在他閃光的愛國精神裏我能看到一個基督徒的所有美德:一個真正的愛國者一定是宗教之人。

她可是大錯特錯了!

在巴黎,亞當斯一家和富蘭克林有了較密切的接觸, 同時也領教了大本的宗教觀。有一天,一個法國人問亞當斯是否對富蘭克林從來不參加任何宗教儀式所驚訝。

“那是因為富蘭克林先生沒有...,” 亞當斯故作好人似的沒有繼續說下去。

那個法國人說:“富蘭克林先生非常喜歡大自然。這讓很多人,不論是男士還是女士都很喜歡他。”

“是的,所有的無神論者,自然神論者,自由人士(他用的是Libertines,就好像今天共和黨人用的Liberals一樣口吻),哲學家,還有女士們,都喜歡和他在一起。” 亞當斯以近乎嘲諷的語氣說。

“是,人們認為他是美洲最偉大的哲學家和立法者。”那個法國人繼續天真的說道。

亞當斯實在是忍不住了,“偉大的哲學家,可能。美國的立法,他沒做過什麽。”

說實話,如果按今天美國對政客的要求來說, 亞當斯也談不上是個虔誠的基督徒。他對上帝的存在也持懷疑態度,以至於人們說美國的前幾任總統都是自然神論者。不過亞當斯曾說過:如果沒有上帝,人去吃鴉片就好了!似乎人之尊嚴沒有上帝即不存在。這種境界,很是有限!

不過,亞當斯是個很誠實的人,要不就是他非常想青史留名,反正很多事都出於他的日記和書信。亞當斯是哈佛出身,有一次他自以為是,在給愛伯黛的信中竟然嘲笑華盛頓的學曆和知識太淺,讓愛伯黛給數落了一番。現在在巴黎又對富蘭克林頗有微詞。雖然富蘭克林把他當孩子,不和他一般見識,他還是向大陸議會告了富蘭克林的狀,以至於傑佛遜說:“他不喜歡這個,不喜歡那個,不喜歡英國人,不喜歡法國人。他到底喜歡誰呢?”

亞當斯和富蘭克林的關係每況愈下,好在一七八四年的八月,傑佛遜來到了巴黎。傑佛遜和亞當斯正好相反:待人周到而富有魅力。而且他也是哲學家,發明家,科學家,對事物有著和其他啟蒙人物一樣的好奇心。活生生一個年輕的富蘭克林。亞當斯對傑弗遜倒是比較尊重,三個人總算度過了一段不錯的巴黎時光。

白大偉,2008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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