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是我的最愛。
不過,聽他彈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第二號(Hungarian Rhapsody No. 2),然後再和他談了一會音樂之後,我發現,他還是我的知己。
讓他學琴,並沒有任何預期。但那天,聽他對音樂的理解,對李斯特的處理,我想,他已經有能力享受音樂,從而讓他的生命更豐富,這就夠了。
當然,他彈這首曲子,是想說,“我長大了,可以自由地彈奏了!” 對於老爸來說,那是了不起的成就,從嚴肅的慢板Lassan到鮮活的快板Friska,還有他顯擺的超快速Prestissimo。我都聽到了。
他說,他不喜歡古典音樂的一板一眼,尤其是左手,滴答滴答地打著節奏。這個說法讓我發笑,他還滿能歪曲總結的。可是從李斯特開始,肖邦,德彪西,到爵士樂,他都喜歡,他說那些曲子自然且有感而發。我對他說,說得不錯,李斯特就是這樣講的:沒有保留的,我接受一個規則,那就是音樂最終是要撩起人們的想像力和情感,獨立於條條框框之外。美麗的音樂首先要是一流的,滿足了音樂的絕對法則,而不是先把它放到一個定好了的程序之中。
關於匈牙利狂想曲第二號,從慢到快Friska剛出現的那段很優美,而Friska最後那段,節奏越來越快,似撒韁的野馬,踏上不歸路,卻又嘎然而止,象是想起了所來之處,回到Lassan的主題,也是美的經典。如果你閉上眼睛,你能聽到匈牙利那個國家的情感 - 歡快,基於其民族性格;憂傷,為其曆史所致。再仔細聽,你聽到的是他們民族的驕傲。
我還覺得,這首曲子變化很大。強弱快慢,在一首曲子裏都能聽到。但重要的是,弱的時候不沉悶幹燥無味,強的時候不刺耳令人窒息,慢的時候依然有大量信息,快的時候照樣美妙動聽。音符無比純淨,真實,富有魅力。複雜但不做作。
我對兒子說,在我的大學時代,流行的一本書是傅雷譯的《約翰·克利斯朵夫》,我把其中的兩段話稍稍改了一下,念給他聽:
生命飛逝。肉體與靈魂象流水一樣來去匆匆,歲月之痕則鐫刻在老樹身上。整個有形的世界都在催故納新。唯有你,不朽的音樂還在。你是內在的海洋,深邃的靈魂。在你明澈的眼瞳中,人生才不會照出陰沉的麵目。成堆的雲霧,灼熱的、冰冷的、狂亂的,紛紛擾擾、無法安定的日子,見了你都逃避了。唯有你常在,獨立於世界之外,自身是一個完整的天地。你有你的太陽,你的行星,你的引力,你的數,你的律。你如群星一樣和氣恬靜,在黑夜的天空畫出光明的軌跡,仿佛是那無形的金牛拖曳著的銀鋤。
音樂,你撫慰了我痛苦的靈魂,恢複了我的安靜。音樂,你堅定,愉悅,恢複了我的愛,恢複了我的財富。音樂,我吻著你純潔的唇,把我的臉埋在你蜜似的發間,把我熱烈的眼簾緊貼在你柔和的手掌中。我和你都不作聲,閉著眼睛,可我還是能看到你眼神裏那不可思議的光明,你緘默的嘴角上那美麗的笑容,從你的心頭裏聽到了那永恒的生命之跳動。
我對兒子說,這段話說的是一個人的內心世界,隻有音樂才能給人帶來的那樣一個豐富的內心世界。
注:Liszt wrote:
1: "Without any reserve I completely subscribe the rule of which you so kindly want to remind me, that those musical works which are in a general sense following a programme must take effect on imagination and emotion, independent of any programme. In other words: All beautiful music must be first rate and always satisfy the absolute rules of music which are not to be violated or prescribed"
2: "The musician above all, who is inspired by nature but without copying it, exhales in sound his life's most intimate secrets."
白大偉,2009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