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湖》連載上部（2）

      《中國湖》是一部50萬字上、下部長篇移民小說，榮獲2020年海外華文著述獎小說類第一名。題目成因：因華裔移民聚居在加拿大一個虛擬城市的虛擬角落，此地被稱作“China Lake”，即“中國湖”。故事以平鋪式的、村落式的畫卷，通過三五個家庭、三代人、近20年的雨雪風霜，展現中產華裔移民群體的整體生存狀態。此書在Amazon世界各地網站上架。搜索詞“Dudu China Lake”。             

 

 二、

 

      中午一點整，蒙壇公司售房中心正式開門。十幾個售房業務員同時工作，購房者雖人數眾多，但功課早已做足，各個胸有成竹，地塊兒和房型都是早就看中的，銀行貸款證明周到齊全，填表簽字，半小時不到，一個房子就賣妥了，比進超市買菜買米還迅速。黎群和賈易生都順利買到心儀的房子，排到梁星，房子已經不多，風景好的、地塊大的都賣脫了。剩下街道深處房子擠房子的幾戶，地塊也略顯局促，梁星挑了一戶門牌號碼是九十八號的，圖個吉利，當下付了兩萬元定金。人們互相詢問著，有的立刻攀了鄰居，把聯係電話和郵箱存進手機。建房時說不定遇上什麽事情，溝通是必要的，聯合溝通有時可以帶來意想不到的集體利益，比如聯合鋪地板，聯合修圍牆，零售變成了批發，集體省錢是大家都樂而為之的好事兒，明白人都做著同樣的明白事。

 

      五點不到，梁星滿心歡喜往家開。妥了，又一戶房子到手了！樹枝上又冒出一個令人驚喜的花骨朵，雖然離秋天尚遠，這樹木的旺盛還是格外令人欣喜，她家的這顆搖錢樹已經結了不大不小幾個健康的花骨朵，結果子的日子還會遠嗎？上車前已經跟金齊欣匯報了好消息，即便在電話裏，金齊欣克製的笑聲還是頗具傳染力，兩人約好了今晚全家到牛羊小鍋去吃火鍋自助餐慶祝勝利。她跟著收音機哼著聽不太懂歌詞的搖滾音樂，回家接兒子，然後去飯店和丈夫會合。

 

       今天請了病假，在政府工作的這點兒好處特別受用，除了規定的假期，一年還可以臨時修十幾天的事假病假，工資照付不誤。當初畢業實習選對了門，自己這樣一個注重生活品質又比較懶惰的人，進了政府這種缺乏競爭機製的老爺單位最合適不過，舒舒服服錢也掙了，家也照顧了，金飯碗一捧到底，不會像旭蓉蓉那樣在高科技單位裏時刻麵臨被裁員的危險，更不用動不動加班加點趕項目，爭表現。看旭蓉蓉短短幾年，老成那樣兒，疲倦，變成了她的衣裳，蒙得整個人灰禿禿的。梁星又有了幾分得意，伸長脖子朝後視鏡裏看了自己兩眼，隻照見一隻眼睛半張臉，魚尾紋雖然趴著幾根，細細小小當然可以忽略不記。雖然自己長的沒旭蓉蓉好看，可感覺年輕的滋味太好了，自己的生活顯然順心順意，遠遠超過旭蓉蓉，暗中較了多年勁的她沒辦法不沾沾自喜。感覺良好的時候，秋涼可以變成春暖，冬雪可以變作夏陽。心，是一個魔術師，無中生有和有中生無都在它的一喜一悲之間變幻莫測。

 

       梁星一進門，看見勇子的鞋子東一隻西一隻在門廳地上亂扔著，就大聲喊：“勇子，下樓，咱們去吃火鍋！”勇子無聲無息。

       梁星等了一會兒，隻好脫了鞋子，咚咚咚跑上樓。不用想，她也知道勇子關在自己房間裏在做什麽。她伸手推開門，說：“你這樣廢寢忘食地打遊戲，將來可怎麽辦？”

      “你為什麽不敲門？我說過你得尊重我的隱私，你為什麽總是故意忘？”勇子惡狠狠地衝梁星吼了起來，他啪一聲把手邊的筆包摔在地上，憤怒的胸脯起伏不停，一對濃濃的劍眉倒豎著。

      “對不起對不起，兒子，我是真的忘了，不是不尊重你。走吧，我們出去吃你最愛的火鍋，爸爸直接從單位過去排隊，在等我們呢。”梁星說著伸手去摸兒子的頭，被勇子躲開了，她也不介意，轉身往樓下走，心想，我是你媽，講什麽隱私，可笑，你身上哪處隱私不是我親手撥弄過的？國外長大的孩子十來歲就要隱私，講人權，要尊重，真沒辦法。

      “快點快點！”她扭頭催了一句。勇子雖然隻有十四歲，已經六尺高，寬寬的肩膀總是橫空支巴著，站在地當中占好大一塊地方，梁星需仰視才可和兒子展開不平等對話，這不平等令她感到萬分驕傲，兒子大了，怎麽看怎麽帥氣。唯獨這個電子遊戲，和自己搶兒子，孩子被迷得神魂顛倒，每天除了吃飯睡覺一分一秒都離不開，放學回家衝進房間開電腦的速度猶如餓虎撲食。本來小學三年級就通過考試被定義了天賦兒童，如今成績卻總是徘徊在八十分上下，這樣下去，進了靜湖中學怎麽跟得上？

 

       梁星開著車，斜眼偷看了兒子一眼，他正低頭在蘋果手機上敲字。這些孩子，沒有電子產品，就沒法子生活了，是我們老了跟不上時代，還是青少年們超越了時間和空間？這樣分分秒秒活在虛擬世界裏，有意思嗎？

       梁星憋住沒讓兒子收起手機，她心裏對孩子有些懼怕，這個反叛的青春期，火撚子一樣，一碰就著，她總是充當點火的，那滋味很不好受，得和金齊欣談談，管教兒子的艱巨任務得做父親的一手擔當。

       

        牛羊小鍋是臥春城首家川味火鍋廳，本地華裔居民為此在網上興奮喧嘩了很久。移民十來年的華裔人群在臥春城的生活大多具備了“五子登科”的境界，“五子”包括頭上戴的學位帽子、胸前掛的工作牌子、家裏養的孩子、守家立業的房子和出行代步的車子，幾項生活基本因素滿足之後，吃喝玩樂，開始進入意識日程。彈丸之地，風吹草動都能在網上掀起波瀾。吃，這首位享受內容在家裏廚房束手束腳，向餐館的自然延伸傳染病一樣擴散著，別說這個小有規模的火鍋廳開張，即便十張桌子的特色小吃廳開張，也會投石入水般掀起一圈圈的漣漪，展開波瀾壯闊的網絡討論。究其原因，臥春城並非經濟中心，外來商業投資收益緩慢，華裔餐館風味局限，數量少，饑餓的人們對餐館的渴望像黃沙求水、寒冬盼日，能達到門口那排隊吃飯的境界也就不值得看官大驚小怪了。

        要說這牛羊小鍋開張已經一月有餘，生意仍如此興隆，不能不歸功於反複上網提供反饋信息的勤勞吃客，小料如何地道，川味如何濃厚，服務員如何漂亮，小鍋如何衛生，收費如何經濟，勾搭著人們的食欲和嚐試欲，沒嚐過的似乎人前矮了一頭，總要攜家帶口把這門功課補回來才能直了身板有一番昂首挺胸的體會和談資。無論這些移民的華裔吃過多少奶酪和黃油，仍然改不了對中餐恒久如一的熱情和衷心。遠離地道的中國餐飲，對民族食品的渴望更加變本加厲，民以食為天這句俗語，在這群人中間早應改成“民以中餐為天”才貼切傳神。

       牛羊小鍋生意過分興隆，晚飯和周末不提供訂座服務，閑著桌子等待訂座客人，等於浪費排隊那些人的時間和放棄他們口袋裏晃蕩的金錢，老板的精明雖然不合常情，卻合了生意經，吃客大多為華裔，也沒人提意見。金齊欣全家已經來過兩次，對那長隊早有體驗，收到梁星電話就提前下班來排隊，母子倆到達時，金齊欣已坐在窗口的座位上滿麵紅光地等待，旁邊桌上坐著他籃球隊的隊長邱段守一家，那邱段守端著盤子站在桌邊跟他講話：“周末球賽和山那邊兒中文學校家長隊比，你提前安排好時間，咱們隊需要你這個主力中鋒，沒你就玩兒不轉了。”

       “放心，早在日曆上標注了。我聽老周說你要出差，周末能趕回來？”

       “能回來，比較趕，累啊！這個隊長趕明兒你當吧？你負擔小，事兒比我少，你看我，裏裏外外都指望我啊！”邱段守說著朝桌邊自己的三個孩子努了努嘴。

       段守在高科技公司裏做軟件工程師，出來二十多年了，有些積蓄，最近剛搬進靜湖區的四千尺豪宅，太太秦封雨是十年前從中國娶回來的，比他小十來歲，在國內是醫生，出來就一直沒工作，肚子倒一直沒閑著，一兒兩女先後落地，最大的兒子十一歲，最小的才三歲，幹脆斷了出去工作的心思，在家做專職母親。此刻，秦封雨一手端著滿盤子蝦，一手領著二妞剛回到座位上，一邊把女兒放到兒童坐位上，一邊和金齊欣笑著打招呼。金齊欣去他們家參加暖房派對時見過她，賢惠安靜的女人，做一手好菜，圍著一群球隊的爺們兒端茶倒水，一聲不響。除了眼睛小點兒，相貌說不上好看，也說不上不好看，見過了記不住的那種模樣，身材倒是凹凸有致，有幾分風韻。新房，通頂的門廳，大部分房間空蕩蕩的，家具還沒填滿，卻收拾的幹幹淨淨，一看就是很會持家過日子的兩口子。

       梁星和兒子進來，兩家人熱熱鬧鬧地寒暄，少不得你恭維我兒子英俊，我誇讚你女兒可愛。梁星和邱段守也在中文學校見過麵，你好我好地應對著。這邊服務員早把鍋子點燃了，紅湯有厚厚的牛油紅椒蓋著，皮冷芯熱，看不出溫度，熱氣卻從白湯上燎燎升起。香味兒肆無忌憚地鑽進鼻孔向全身每個細胞進軍，大家早已饑腸轆轆，都起身去拿食材。

       這裏的自助食材種類相當豐富，靠牆一整溜架子分門別類，牛羊肉是要問服務員索要的，其他肉類各取所需，雞片，鴨腳，魚丸，虎頭蝦，牛百葉，鳳爪等等應有盡有，素的也琳琅滿目，青菜有菠菜生菜白菜西洋菜小油菜等等十幾種，生發幹貨也幾十種，黃花菜腐竹豆腐皮海帶結烤麩塊，粉條麵條也不甘落後，紅薯粉土豆粉米粉雞蛋粉烏冬麵粗粗細細十來種。走道當中又一排湯粥甜點架，中式油炸饅頭糯米糕團等等，西式奶油點心紅紅綠綠，汽水機呼啦呼啦轉動著，紅的櫻桃汁、桔色的橙汁、白色的椰汁，牛奶可樂更是必不可少。咖啡和熱茶要自己點，額外算錢，就少有人點，吃火鍋講究喝冷的來中和火氣幫助消化，誰來火鍋廳點熱咖啡，怕是缺筋少弦，西人飯後喝咖啡的習慣，在這樣的中餐館裏也行不通。

       端食材的時候，梁星又碰到單位一個同事，帶了白人丈夫來吃，梁星問那老外丈夫吃得慣吃不慣，同事霸道，說吃得慣吃不慣都得吃，妻子的中國熏陶是不可抗拒的。梁星說看不出你還有把外國胃變成中國胃的本事，兩人都嘻嘻笑。

       臥春城小的像螞蟻洞，進來出去一轉身一回頭就碰到一個熟人，華人社區這幾年雖然擴張到幾萬人了，可三繞兩拐就有了千絲萬縷的聯係，你想躲都躲不及。勇子也看到一個同學，兩人隔著人頭做著鬼臉兒，擦身時對著兩個堆成山的盤子傻樂，這年紀，動物一樣能吃。

       梁星一家興高采烈地吃起來，她看著兒子狼吞虎咽的樣子，心裏高興，嘴上說：“慢點慢點，別吃嗆了，沒人跟你搶。” 這麽大的個頭兒，需要營養。不大一會兒，她就給兒子要了三盤牛肉。全家喜辣，身體裏麵火燒火燎，身體外麵熱氣蒸騰，吃的臉都紅的像皮肉裏點了紅燈籠。

       還好，兒子隻掏出來一次手機，他放下筷子劈裏啪啦敲短信，梁星使勁給金齊欣使眼色，金齊欣撇了兩眼兒子，做無辜不明事理狀，什麽都不說，隻管自己吃牡蠣。

       梁星憋著沒吭聲，不再專注兒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排隊時遇見旭蓉蓉的事兒：“你說她怎麽老的那麽快？這些年太辛苦了，本來挺好看的江南美女，皮膚那麽好，現在像醃過的，暗淡缺血色，無精打采，穿得也不講究，每次看見就是牛仔褲，套頭衫。早晨還胃痛，也不保養，咋活的？我可過不了那樣的日子。”

       金齊欣想起旭蓉蓉姣好的麵容，那張臉當年美玉一般找不出一星一點的瑕疵。他對妻子的話存了疑惑，多少年來，妻子嘴巴裏難得誇獎別的女人，他早已習慣，女人的嫉妒心啊，好朋友也要這樣，複雜！他說：“那，和咱們是近鄰了吧？老同學，住的近可以聚得勤了，你應該高興啊。”

      “隔三條街，是不遠。你的意思是咱們搬過去住，把現在這套出租？”

      “勇子上學如果真的轉到靜湖，咱們還是搬家比較合情合理。”

      “那左鄰右舍可全都成了華人！你沒聽人們管那個區叫中國湖？勇兒你樂意搬到靜湖那邊嗎？靜湖中學是最好的中學，今天媽媽把房子都替你買好了。”兩人都看勇子，勇子顯然沒注意他們的對話，嘴裏吃著，手機又掏出來看。

      金齊欣拍著兒子的肩膀說：“兒子，咱們就搬到靜湖去吧？進了靜湖中學，可不能像現在這樣吊兒郎當地學習了。”

      “我現在學的挺好的，怎麽又不對了？靜湖中學也沒什麽了不起，我認識好幾個人在那兒上學，學習還沒我好呢。”勇子一口英語說的飛快，眉頭結了一個大疙瘩，一臉不樂意。

      “八十多分就滿足，要求太低了，你爸你媽當年出來讀書，還都是用半生不熟的英語學，門門功課都是A，你這樣不努力用功，A都保證不了，上不了好大學的！”金齊欣和顏悅色地說。

     勇子啪地一聲撂了筷子，翻了翻眼睛，嘟囔道：“除了教育我，別的不會說！”說罷起身去端食材，氣哼哼一付抗拒的模樣，本來端正的麵孔都歪歪斜斜了。

     金齊欣對轉過頭來的邱段守尷尬地笑了兩聲，說：“唉，青春期，主意大著呢，管不了了。哎，對了，我們可能也快做鄰居了，我兒子明年要上靜湖中學了。”兩人相互交換地址，拿出手機找了穀歌地圖對照著看，真巧，邱段守家離金家的新房隻有五條街遠，蒙壇公司這片新房是緊挨著邱段守家那片剛完工不久的樓盤蓋的。兩家人都喜出望外，說以後常來常往互相關照。

     正說著話，邱段守的二女兒尼尼弄翻了橙汁，滴滴答答滴了一身，秦封雨手腳麻利地把所有人的餐巾紙抓成一大把擦了桌子擦女兒，又問路過的服務員要餐紙，邱段守挨著尼尼，橙汁灑的時候，他一下跳開，沒流到他身上，此時看著太太清理戰場，站在旁邊手足無措。三妞這時大聲叫了起來：“媽媽，我要尿！”說著就努力從係著安全帶的兒童坐位裏往外爬。邱段守過去按住孩子說：“等著媽媽，別著急。”秦封雨聲音一下高了起來：“小孩兒尿尿是能等的？她剛學會不用紙尿片啊。”說著，奔過來一手就抱起孩子朝廁所走，邱段守看服務員過來把桌子收拾好了才木然地坐下。

      邱家這通大哭小叫的忙亂，金家三口一直在聊天吃飯，似乎沒去注意。其實，秦封雨突然鎖緊的眉頭和煩躁地瞥著丈夫的目光沒逃過梁星的火眼金睛，雖然聽不清秦封雨嘴裏在說的話，梁星還是一下就猜出來她是在抱怨邱段守不幫忙。“好煩，孩子多了就這樣吵！有日子熬了。邱段守真夠嗆，累她太太一個人！”梁星低聲對金齊欣說。

      金齊欣等邱段守坐穩了，才不經意地扭過頭來，邱段守苦笑說：“老金，最近單位趕活兒，出去開會我還得做演示，加班加到半夜，真累，你說出來吃個飯，也不消停，孩子鬧，老婆煩，老了！力不從心啊！這次比賽完了，無論如何球隊隊長是幹不了了，你就接手吧。”

     “你五十不到吧？哪裏老？就擺老資格？我不成，打打球還行，隊長真幹不了！不會當領導！”

     “我比你大三歲，忘了？你今年四十六？我明年就五張了，孩子還這麽小，誰讓咱媳婦娶的晚呢。熬吧！你就別謙虛了，除了你，誰還能張羅球隊的事兒？”

      秦封雨抱著孩子上廁所回來，兒子偉大就吵著吃飽了要回家，被媽媽嗬斥住了，讓他幫忙看看妹妹，他隻是不管，問爸爸要了手機，低頭玩兒手機遊戲。兩個大人一邊安頓兩個小的，一邊急急忙忙地吃了兩盤菜。

      家三口起身的時候，三妞圓圓已經睡眼惺忪地爬在兒童椅上打盹兒。秦封雨一邊和二妞兒說著什麽，一邊給三妞身上蓋大衣。邱段守還在往嘴裏夾豆腐呢，吃的滿麵紅光。

     “我看邱段守是個大爺型的，小孩都是他太太管，怪可憐的。我可過不了那樣的日子。”梁星一邊往外走一邊對金齊欣說。

     “別人的日子你都過不了。世界上隻有你最好！”勇子突然插話。

     梁星和金齊欣都楞了，兒子不聲不響，什麽都看在眼裏，聽在心裏。梁星沒理會金齊欣故意撞過來的胳膊肘，金齊欣和兒子是穿一條褲子的，當媽的自我感覺良好，總被這爺倆兒擠兌，難道你們希望我整天自怨自憐唉聲歎氣嗎？

     兒子要坐爸爸的車回家，爺兒倆先走了。

     梁星轉身進了廁所，出門進門，她都要整理一下頭發，檢查一下臉麵，雖然基本不化妝，但這幾年長了斑，粉底霜變成第二層皮膚，每天都得穿上，勻勻地塗抹，小皺紋色斑統統蓋住，一下年輕五歲。鏡子裏那張臉膚色略深，眉毛不粗不細卻有形有款，眼睛不大不小卻有情有意，鼻梁不長不短有楞有角，嘴唇不厚不薄有顏有色，一切都不突出，卻精致恰當，自自然然便嫵媚，上了妝就變美人。她對自己沒什麽挑剔，世界上隻有懶女人沒有醜女人，像自己這樣勤快地關照著自己的女人，當之無愧地歸屬在美人範疇。她衝自己笑了笑，牙齒也不錯，不夠齊，卻白的耀眼，嘴角那條皺紋有點兒掃興，她伸手去抹平那條皺紋，張嘴閉嘴試了幾種不同的笑法，還是沒法不生產那條皺紋，隻好放棄努力。無所謂了，這是太陽上的黑子，遮不住太陽的光芒。夜黑風高，馬上回家，她沒再補粉底霜，輕盈地在鏡子前轉了幾個身，笑盈盈地出了門。我的日子就是很好，為什麽不讓我驕傲？我就要驕傲！她揉了揉吃的鼓鼓的肚子，心滿意足地發動車子，朝家裏開去。

作者杜杜：紙媒發表作品三百餘萬字。小說、詩歌、散文屢獲美、中、加文學獎，屢獲首獎。代表作上下部長篇移民小說《中國湖》獲2020年海外華文著述獎小說金獎。個人著書十餘部，小說、散文、詩歌，在Amazon世界各地網站上架發行。加拿大華裔作協、海外華文女作協、加中筆會、北美作協等會會員。以文字為舟，遊曆生活之海。微信公眾號：杜杜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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