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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涼是蔥綠配桃紅—張愛玲筆下的顏色 by 丹草

(2009-07-21 10:08:29) 下一個

前一段不少人討論小資,張愛玲的名字被多次提到。我沒研究過小資的定義到底是什麽,但就自己對這個詞的感覺和其他被稱為小資的作家而言,覺得張愛玲似乎跟他們不太一樣。

在我印象裏,“小資”讓人想到的是風花雪月,寂寞憂愁,多少有些無病呻吟,甚至矯情。痛苦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傷春啊,悲秋啊,離別啊,當然還有失戀。

張愛玲的痛苦是深一層的,聽不見呻吟。她的悲劇讓人鬱悶、不舒服,人物常常寡情,不流多情善感的眼淚。冷酷的人可恨,同時又可憐。《金鎖記》裏的七巧,那麽有心機地一個個破壞所有親人的幸福,還不是因為自己沒有愛。這說不出的痛苦,是無言和無奈,在張愛玲的作品中無關痛癢地呈現出來,比如《沉香屑》。

小資要表現高雅,是不大願意談現實和瑣碎的,張愛玲不是這樣。她很務實的,計較金錢,也算賬,胡蘭成不也這麽說過。這種務實和對生活的貼近,在許多詞匯上表現出來,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顏色。她對顏色的使用絕對不落俗套,出人意料,比如英國人是“瓷藍的眼睛”,冬天的樹“淒迷稀薄象淡黃的雲”。

客觀的顏色,跟主觀感覺的結合經常很奇怪。寫後母讓她揀自己的剩衣服穿 :“永遠不能忘記一間黯紅的薄棉袍,碎牛肉的顏色,穿不完地穿著,就象渾身都生了凍瘡。”碎牛肉 !誰見過這麽形容衣服顏色的?還有: “很小的石庫門房子,紅油板壁,對於我,那也是有一種緊緊的朱紅的快樂。”什麽叫緊緊的朱紅的快樂,隻有她能寫出來。“童年的一天一天,溫暖而遲緩,正象老棉鞋裏麵粉紅絨裏子上曬著陽光。”“烏沉沉的風卷著白辣辣的雨……”

被後母關禁閉的時候,從窗戶看到白玉蘭花,“象汙穢的白手帕,又象廢紙。”這麽說花,正牌兒小資還不得叫起來。“法蘭西是微雨的青色,象浴室的瓷磚,沾著生發油的香。”張愛玲就是這樣的上海人,明明是浪漫,卻把它跟澡間頭油什麽的弄在一起。

最典型的要算《沉香屑》了。打開這部小說,有點象進了顏料鋪,五顏六色、無數雜色就不一一例舉了,可是有些少見的說法(也許是我少見多怪),因為好聽記住了。在短短的幾頁中,就有如下描寫 :

“玻璃也是綠的,配上雞油黃嵌一道窄紅邊的框。”

“家常紮著一條鸚哥綠的包頭……”

“丫頭依言尋出一件薑汁黃朵雲縐的旗袍。”

“……穿著蝦子紅的裙子。”

“嘴唇上一抹紫黑色的胭脂,是巴黎新擬的桑子紅。”

“扇子裏篩出幾絲黃金色的陽光。”(不是金黃色)

“海外邊的天,都已經灰的灰,黃的黃,隻有那丈來高的象牙紅樹,一路上高高大大開著碗大的紅花。……整個世界象一張灰色的聖誕卡片,一切都是影影綽綽的,真正存在的隻有一朵一朵挺大的象牙紅。”

這些雞油黃、鸚哥綠、蝦子紅、薑汁黃、桑子紅、黃金色、象牙紅,不是跟吃有關,就是跟生活中用的東西有關,連花的大小也用“碗大”來表示。不夠浪漫,卻是居家過日子的實惠,還透著些蒼涼。哎,蒼涼是什麽樣的呢?看看張愛玲說的吧 :

“蒼涼之所以有更深長的回味,就因為它象蔥綠配桃紅,是一種參差的對照。我喜歡參差的對照的寫法,因為它是較近事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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