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而又可恨的 C 小姐
殘酷的資本
從我和 C 小姐初次相見至今已有將近二十年了。我們是在舞會上認識的,她個子高高,修長而又不失豐滿,柔軟卷曲的長發,休閑得體的陪襯著一張白淨的東方美女的瓜子臉,說話細聲慢氣,溫文爾雅,既不張揚,也不羞澀,自信而又安靜地佇立在人群中。無疑是舞會中一位倍受矚目的女士。如果我是男人,一定也會想要和她跳支舞,讓自己從緊張的競爭中鬆弛下來,享受幾分鍾夢一般的生活。
C 小姐是 S 小姐的朋友, S 小姐是一位美麗出眾並且聰明、善良的上海人,此後的許多年中, 我們都是朋友。不論誰有 party, 其他人一定會趕來湊湊熱鬧,助助興。早年在美國打拚的日子裏,大家都是來去匆匆,在電子通訊以前,一年能打上幾個電話,已經算是好朋友了。
回想和 C 小姐的來往,大概是 95 年左右,我們同時幫助一位剛從國內出來的數學家,在美國推銷他在數據加密上的專利。 我不知道 C 小姐的專業背景,但她的談吐卻常常令我吃驚。她時時談到她的許多正在做的生意,都是和高科技、或互聯網上最新的技術有關。後來聽說她賣過保險,進口過珠寶,還為國內財團做美國代理。有位美國人曾經對我說,他認識的從中國來的留學生當中,隻有 C 小姐一個人能從中國拿出錢來。可能是指中國財團為她買的奔馳和付給她每年四萬美金的代理費吧。生意場上,沒有自知之明,胡說八道的人有,不按常理出牌,出奇製勝的也有。對這些事一般我是不去多想的。每次看到 C 小姐,她都是穿著時尚,一個商場上的幹練、銳利的職業女人形象。由於她比我年輕幾歲,我總是像一個大姐姐一樣待她們。由於她的溫柔,我常向別的人介紹說, C 小姐是一個像水一樣的女人。我一直是蠻喜歡她的,曾經給她介紹了一位男朋友,一位從東岸來的數學教授,哪位教授有些 out of time ,談話中,他講到他和以前的女朋友一起出去旅遊,都是各住各的房間,因為他堅持要到結婚的那天晚上,兩個人才能到一起,如此如此,以前的女朋友都離他而去了。 C 小姐也沒有和他再見第二次麵。
2002 年我買了新房子,年底開了個大 party, 大約有六、七十人來參加。 C 小姐來得很晚,帶來一隻樟茶鴨。朋友們玩得很晚,最後一撥人清晨三點才離去。 C 小姐也是最後才走的。 Party 上來了一位我的同學,既是帥哥,運動員,又是博士,矽穀某公司的 VP ,我又想要幫忙了。 這回是一拍即合,我心裏暗自得意,靜候佳音。
大約兩個月以後的一天,突然接到那位同學打來的電話:
“。。。 C 小姐是怎麽了?怎麽沒人了?。。。”
“什麽叫沒人了?”
“前兩天她打電話來說她需要幫忙,我說我下了班立刻趕過去,以後就沒有聯係了,我打電話也沒有人接,好幾天了,你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了嗎?。。。”
“不知道,我來找找她吧。”
隨後我給 C 小姐打電話,沒人接,留話,再打,再留話。。。我想像不出能發生什麽事,我告訴 S 小姐,她也很擔心,我們兩個最後決定去她的住處看看,我們開車跑到了 C 小姐的家,一切如常,鄰居不知道有過什麽事發生,(這在美國也不希奇,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真的是“沒人了”。 後來我赴南加洲工作,這件事就放下了。
又過了兩三個月,我突然接到了 C 小姐的電話:“。。。你快來救救我吧,我被他們關到精神病院了。他們每天給我打針吃藥,我的腎都壞掉了。。。你給 Mr. xxx 打電話,我的一切都在他手裏,駕照,存折,護照,車子。。。這裏晚上鎖門,我根本出不去。。。 ”
我給 Mr. xxx 打了電話。
“你是誰?我們的案卷裏沒有你的名字。”
“我是 C 的朋友,你們為什麽把她關起來?你們的案卷裏有誰的名字?”
“她是經過醫院醫生的鑒定,才被送到這裏來的,我們不能隨便放她出去。這裏隻有一個名子, Mr. F, 也是她的朋友。”
我打電話給 Mr. F, 他說 C 的確有病,所以才被送到了那裏。我說她剛剛來過我的 Party ,我看她好好的,有什麽大不了的病,非要把她關起來?
C 小姐天天給我打電話,要我們為她送營養品,食品,藥品。要我打電話給她在中國的哥哥,救她出去。於是我座陣 LA, 開始給北加舊金山灣區的朋友打電話,商量對策,朋友們都很熱情,紛紛為 C 抱不平,旨意要把她救出來。好心的 S 小姐立即買了 C 要的營養品,藥品,三文魚,還燒了湯,帶去看她。。。
救 C 從那裏出來需要兩個條件:一是證明她沒有嚴重的病,二是要有別的醫院接受她。第一條是要過法庭的。我把第一項任務交給了一位曾經處理過這樣的事情的人。第二項任務就有由我來聯係了。
C 小姐給了我他哥哥的電話。我找到她哥哥,告訴了 C 小姐的情況。她哥哥最初認為,美國的醫療條件好,留在美國治病不也很好嗎。我告訴他,美國的好的醫療條件是給有錢人的。像這樣的地方是像收容所一樣的設施。一般是私人經營,公家補助。每一個病人都是他的一個賬戶,一份收入。他不會讓你走,也不會讓你好。你就成了他們的掙錢工具。哥哥畢竟心疼妹妹,馬上在北京醫院開了可入院的證明信。
法庭那邊也順利通過, C 小姐在警察和朋友的陪同下上了去北京的飛機。我們心裏舒了一口氣,總算把她送到了親人的身邊。
後來幾年還算平靜。 C 曾經從北京打電話過來表示感謝,說我們救了她一命。也曾經打電話來要我到什麽地方去幫她交錢付帳單。我當時很忙,也對她這樣遙控命令我去交錢付帳的事很煩感,一概回絕。
就在美國金融危機,經濟大蕭條的時候。我又接到了 C 小姐的電話,說她已經回到舊金山灣區一年多了。從 2002 年的 Party 之後,我已經七年沒有見過她了,更不知道她的身體情況,精神情況,任何情況。我告訴她說我這裏將會有個老朋友的聚會,歡迎她來參加,會有朋友去接她,她說身體不好不想來,我也無所謂,作罷。她也打電話找 S 小姐, S 告訴她她正在為我籌備一個生日 Party, 問她要不要來,她也沒回答。
後來 C 小姐不斷的給我和 S 小姐打電話,“我希望大家都好,朋友要互相幫助。我們要把事情做對,。。。”;有時她一天能留三、四個留言,都是同樣的話。俗話說家家有本難唱的經,我和 S 小姐也有家裏的操心事,於是便不再理她。
有一次我接了她的電話,“。。。你們不了解我,我以前沒有和大家多聯係,是我不好。我在美國不順,遭到阻力,我以前也是能力很強的人,起碼我要告訴我的朋友,我以前做過的事。。。” 我那時對她的事情已經沒興趣,不經心的聽她在說:“。。。我給他們介紹了很有力的關係,他們答應我做他們的 VP, 可是後來連股份也沒有給我。。。我的關係都是很硬的,譬如 XXXX 的老總。。。”;“。。。我和他一起創業,後來他的公司發了,在 Bay Area 很有名,他欠我三十萬美金,他應該給我的。。。”。。。。。。
根據她的情況,我和 S 小姐都建議她回北京,回到家人的身旁,家裏的人是會幫助她的。
在美國大家都忙忙碌碌,沒有時間來關心不搭嘎的事。但是 C 小姐的種種談話顯然是不合常情。這到讓我認真地想了想她到底是怎麽回事?聽說 C 小姐 出身高幹家庭,本人是工農兵學員,在美國沒有讀完學位。二十幾年來她也沒有一個穩定的工作和專業。 C 小姐告訴我她嫂嫂曾經為她安排在“證監會”工作,但她認為在那裏賺錢是有限的,沒有去。這使我很吃驚,拿到經濟學博士學位的海歸們如果能到“證監會”去工作,都會認為自己幸運無比,而我們這位名不上經傳的 C 小姐居然一口回絕。在她講給我聽的幾個生意中,她都是期待去作創業公司的 VP ,伸手去拿幾十萬、上百萬的錢或股份。
常識告訴我,她的期望值太高了。在競爭激烈的商場上,以 C 小姐的真正的業務能力,是很難和成功掛鉤的。如果是一般家庭出身的人,沒有什麽資本,大多會踏踏實實找一份工作, 一步一步從基層做起,然後尋機施展自己的報負。但是 C 小姐在自己的夢裏生活了幾十年,當命運殘酷無情的將她喚醒時,脆弱的她在理智的世界裏迷失了。
喪失了理智的 C 小姐還在她思路的跑道上滑行,頻頻不斷的打電話給我和 S 小姐:“你們一定要幫幫我,是朋友,怎麽能不幫忙呢?” ,“ S ,你怎麽不來看我,你要來,現在就來。。。”,“我今天要到你家裏來。。。”,“我們要把事情做對,。。。”。 我給 Mr. F ( F 是 C 同學的弟弟,家裏也是世交) 打了電話,情況才漸漸明朗。 Mr. F 告訴我,七年前,她信佛教,走火入魔,在大庭廣眾之下,跪拜磕頭,磕得頭破血流,在公園地上打滾,所以才被警察送到醫院。在北京,用厚塑料布把自己的床封起來,說是抵禦天上的孽力對她的控製,。。。現在又和房東鬧翻,她半夜哭哭鬧鬧,買了一個大浴缸,放在自己的房間裏。。。 房東三番五次趕她走,下最後通牒,她打電話找我們是要住到我們家裏來。
在美國,像我們這樣第一代的移民,工程師,買一棟花園房子,置辦一個家,將近要耗費掉自己所有的積蓄。在競爭如此激烈的社會中,家更是一個遠離喧囂,讓自己的心靈得到休息,得到滋潤的地方。如果讓 C 這樣的人住進來,我們的家不就變成了精神病院,說不定我也得變成精神病人。一年前剛剛喪失了母親的我,剛剛把自己失控的心態穩定下來,怎麽經得起她再來折騰。 S 小姐家裏有病人,更需要安靜。我和 S 商量好,絕對不能心軟,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C 小姐雖然喪失了理智,卻仍不乏破碎的小聰明。“。。。我到你家去,就住三天,我需要睡覺,在這裏我睡不好。。。我回北京的機票已經買好,三天以後就走。。。”。我明確告訴她:“你不能來,你來了,我就睡不了覺了。” 一個星期後,再打電話來,還是同樣的話。一天上午, Mr. F 突然開車帶著 C 連同她的行李停到了我的 Driveway 上。我很生氣,:“怎麽回事?”, F 說:“不是都說好了嗎?”,顯然是 C 把 F 騙了。他們開了五十多英裏,不好意思不讓他們進門,進來後, C 就說想上樓看看,她的樣子很溫柔,我說:“好吧。”她看過了樓上的臥室後,說:“真漂亮!”,我在她的眼睛裏看到一絲狡秸的光。 F 說要走,去接孩子,我說:“你把她也帶走。” F 是聰明人,立刻說:“好,好,好。”。
過了幾天, C小姐突然來電話, 說是快到我家了. 說要來住, 還要吃點東西. 我電話上顯示是從Larry的手機發出. 不知這次她又把哪個老美給騙了。 S 和我商量好,對 C 說:“你已經不是我們認識的 C, 這是我的家,我沒有讓你住進來的義務。我不同意你來,你就不能來,你要再這樣做,我就叫警察。”。
事情發展到今天,她隻能成為社會的負擔了,朋友還能為她做什麽呢?
一個星期後,她告訴我她在旅館住。又一個星期,她說她住進了一個 Mobil Home 。 無論如何,美國政府每月給她八百多美元,她有吃有住,也算對得起她了。
我這篇文章還沒寫完,不小心又接了她的電話。這回她說:“。。。你是好人,愛幫助朋友的人,不是我這麽說, H.Z. 也這麽說,她的女朋友也這麽說。你一定不會拒絕幫助我的,我一定成全你幫助朋友的好心。。。” 我一聽,氣不打一處來,原來我是傻瓜,你非要闖到我家來住,還是成全我。。。
我定了一下神,下定決心,對她實話實說:“ C, 你是一個被寵壞了的人,被你們家的權力寵壞了。出國的留學生,誰不是踏踏實實的,一步一步的走過來的。你從來沒有好好的認識你自己, AT&T 你不好好做, Prudential 你也不好好做,“證監會”你還嫌錢少,你是誰呀?說句話就是 VP, 張口就是幾十萬,我們以前幫你,是認為你被人欺負了,不等於說你要什麽我們都能給你。你現在有房住,有飯吃,還要怎麽樣,那是你自己的事,你應該坐下來,好好想想你能做什麽,然後再去作。” 她居然對我說:“你不要用教訓的口氣和我說話。。。” 我說:“我還懶得教訓你呢,不想聽就別再打電話來。”
電話還是時時打來,長長的留言。我不再吝惜她,而是擔心我的手機費用了。。。
C 在我的心目中,再也不是那個美麗、優雅的女人,而是一個被家裏的權力寵壞了的,任性的、虛榮的、好享受的、不講道理的、淩駕於別人之上的。。。
資本是多種多樣的,金錢是資本,權力是資本,令人賞心悅目的外表是資本,知識是資本,特殊的才能無論是體育上的或藝術方麵的都是資本,在現今的社會中,與權利和金錢相聯係地社會關係,家庭背景更是奇貨可居的資本。資本本身並沒有罪惡。有總比沒有好。問題在於資本掌握在什麽人的手裏,又是怎樣被使用,用來達到什麽目的。
C 小姐的特殊家庭背景,不但沒有在她的人生道路上帶來走向成功的助力,反而 使她喪失了生活的能力。如此殘酷的資本,沒有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