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摘編自葉誌江~“礁石邊的絮語”
(2015-10-13)
(文章為葉誌江和蘇文漪的電郵往來的蘇的郵件摘編 ~~ 摘編者:卡拉 )
蘇文漪(Elise):
一年前的五月,校慶剛過,我收到葉誌江的一個郵件, 附件是《為了我夢中的橄欖樹-紀念邊德英君》。這篇真摯、感人的悼念文章和收到他的郵件一事打開了我記憶的閘門,將我在閱讀他的《走出文革》時心中激起的漣漪翻滾成巨大的漩渦,將我帶回到清華歲月的日日夜夜,帶回到離開清華園後那漫長的人生之旅。
友誼和愛情,歡樂和苦酒,連同清華園裏的一草一木和同窗好友的身影……編織了我記憶中的故事。這些故事一直埋在我的心中,而從我的第一封回複開始,我有了一吐為快的衝動,也就一點一滴地寫下了我所經曆的那些往事,無論是快樂的還是苦澀的。
讓我決定將這些來往郵件整理後在社區公之於眾,是有感於校友王璋在社區講的那段話:“人生苦短,總有陰陽相隔的遺憾,無人能免。有些事情,往往在可以相會時溝通交流,但總是掉以輕心。待到‘十年生死兩茫茫’無法挽救之時,悔之晚矣。”
我的故事是平凡的,沒有轟轟烈烈,也沒有令人羨慕的成功,有的隻是真實的情感經曆和人性中的美與醜。
因為是來往郵件,無所不談,除了以我的愛情故事為主線,也偶爾穿插了時事評論,生活瑣事,校友動向,甚至人生哲理,但這些都是很膚淺的泛泛而談。之所以保留下來,主要是為了保持對話的連貫和活力。如果校友們能從這些對話中了解到一個真實的我,和我們這一代清華學子坎坷命運中的一個側麵,那是我最大的心願。
Elise May 18, 2014
謝謝你寄給我的這篇新作。願德英在另一個世界裏健康,快樂。
我這人比較懶惰,平時上網閱讀不多,更是少於思考。自從收到你的《走出文革》(校友版)以後,你的名字才開始鮮活起來。
在學校,你是知名人物,無人不曉。但我屬於思想簡單,學習、生活順利,頭腦單純,絕對“聽話”的那種。後來被舞蹈隊集中,與班上分開,就連係裏的事也隻知道個大概。
真不知你的生活怎麽會有那麽多故事?很喜歡看。隻是有關我的那篇《又見皇後》,除了姓名屬實,結尾那段“偶遇”發生過之外,純屬虛構。
其實,這次出版時你應把它刪去。很遺憾我沒有機會在你編輯時給你提這個意見。
沒有和你交談過。有的人很會聊天,會講笑話,有內容又風趣,但文字功夫差。有的人文章好看,聽他(她)講話卻很乏味。你是哪種人呢?
Elise, May 19, 2014
昨晚發完這個email 就關機了。
站起來時自己也笑了。如果你不是那種“講話討人喜歡的人”,怎麽會得到那麽多好運、幫助,和插刀的朋友呢。國內國外的,海峽兩岸三地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短期的,一輩子的,奇了怪了 ……
Elise ,May 19, 2014
其實,你講的是我們這一代人的故事。真笑、苦笑參半。
走過了,超脫了,淡然了,心中反而隻留下甜美的平靜。我自認為也屬於“走過來”的人,當然沒你那麽轟轟烈烈,大起大落,花樣繁多。隻是在美國孤身奮鬥時,心裏有點委屈。
說讀你的書是一種享受,是因為你的故事,你的語言,你的風格,你的觀點和態度。特別是我們有很多共同的經曆,很親切。
驚歎你能記住那麽多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人物故事,新聞八卦,……我的作文一直是我學生時代的最差。高考時的作文和政治加起來不滿160分。
我說自己“懶惰”,主要指讀書與思考。
受我媽媽和學校的教育,文革前我隻讀過鐵木爾,鋼鐵之類,再加上《青春之歌》那幾本小說。其他的就是語文課上學的古文詩詞了。記得初中二年級我們的語文分成了兩本教材,“文學” 和“漢語”。那本厚厚的“文學”才為我開放了有限的“讀物”。一年後,犯了什麽忌,“文學”又沒了。
我隻能慶幸自己搭乘了我們這一代的末班車,能走出國門讀書,能有一個自由自在,自己作主的後半生。
Elise, May 28, 2014
謝謝你誠懇認真的回複。
剛從女兒那裏回來,還有點忙亂,很高興看到你的文字,待我忙過這幾天,很想閱讀你的博客。
附上兩張大學時期的照片,很正統的那種“標準照”,算是當年的影子吧。
我沒有介意你保留有關我的那篇文章,很高興還能有人記得我,關心我。
Elise, May 28, 2014
哈哈,我也才頓悟,讀你的故事有一種莫名的“共鳴和吸引”,原來我的那隻鳥還沒有死。我如今生活的平靜是我的明事理,善良,寬容,大度,和強有力的心理素質換來的。而其中最苦澀的一味是我竭力自我解脫,轉移一切有關的願望和追求,硬性壓下水麵的對愛和被愛的追求。
活到現在,我不在意事業無成,手中無錢,別人如何看我。我的生活安定而不富足,身體健康而不能盡情享受大家庭的生活……我認命。隻有埋在我心中的這種追求不同,是因為曾經擁有過,但太短暫?或許是幻想此生還可以有機會如願?
這些隻能和閨蜜share的話題,怎麽開頭呢?沒詞兒了。
Elise, May 29, 2014
讀你的書,看你的故事,其實你已真實地成為我的朋友,一個可以談心裏話的朋友。我的生活並不是為了“安逸”而平靜。你的打破,讓我有些想入非非。
確切地講,我沒想到我們兩個人的生活軌跡除了三十年前在華府和七個月前在上海曾經有過交叉,還有更遙遠的清華歲月……
坦誠地講,我想講的“詞兒”有點衝破邊界,有點兒“穿越”,不是向未來,而是向過去,逝去的歲月。可能真是在“說夢”。幻想著,真會有那樣一次海邊……
Elise, May 30, 2014
我正在寫我的回複,收到你的來信。對你所述,很有同感,也許算是對我的一種恩賜吧。
先發給你,因我要去參加清華舞蹈隊的over night ,下午出發。有時間的話,我會繼續寫。
我特別感動和欣賞的是:
……當我用調侃的筆調追憶我們的過去時,讓許多人產生了共鳴和解脫。當年的痛苦都成了開懷的回憶。
我幻想著,或許能有這一天,在海邊,傾聽著大海的嗚咽,而你從容地、輕聲地細說你一生的故事,海風輕拂著滿頭白發。
我的回複可能有點語無倫次。其實我已把你當成我可以托付的朋友,能傾訴我幾乎封閉的思緒。
最開始我是編織了一個美麗的令我無限向往的童話故事,那個故事從清華三院開始。接著我就想,在那個海邊,我更想聽你說,尋求你帶給很多人的那種“解脫”。
在我的生活中,我不與任何人相比,事業的成功,財富的積累,子女的榮耀,或其他。唯一讓我不甘的就是此生對“愛”的追求。
我上的小學是一個私立女子小學,中學是貝滿女中改名後的女十二中,直到上大學才有了和男生交往的機會,很不成熟。愛情的教育是從看了那麽多蘇聯電影開始的。在我心裏,愛情一直是我長大的時候發生的故事。而進清華,是長大了嗎?沒以為。
給我第一個震驚的不是我在清華報到那天就收到的第一封“情書”(那是一位參加接待新生的畢業班男生),而是後來發生在身邊的“有關愛”的真人真事。
一天早上,新水利館被校衛隊擋住,我們的教室臨時改了地方。當時隻知道有人上吊在二樓的欄杆上。後來,我的化八的中學同學告訴我,那是個化七女生,上海來的。自殺的原因表麵上是她身為支書,紅專榜樣,化學得了一個三分,實際上是為了她無法解脫的痛苦,壓製不住的對愛的追求。她愛上了她們班的一個男生,違反了“學校章程”的規定。如果她堅持自己應該做遵守學生守則的榜樣,她就必須把它從心底裏、情感上徹底鏟除。她做不到,痛不欲生,……
我當時就想,是清華對戀愛的硬性規定扼殺了她!
再下來,我就想,那是怎樣的一種情感嗬?用自己年輕而充滿無限希望的生命去換?無數小說描述這種情感的無價,而那天,發生在我的眼前,心裏異常震撼。
雖然那時的“學生守則”有不準談戀愛的明文規定,但在“暗地”裏有如化七女生的對愛的追求是“春風吹又生”的。我在圖書館,在自習室,在係館,後來在大字報區,總會收到夾在我書裏,交到我手裏,寄到我宿舍裏的信或字條。那時候我會用清華的“學生守則”來回絕,現在想來大概是因為那些文字不是在三院的自習室收到的。
記得那時我心裏的白馬王子形象並不清晰,但有一點似乎想得很清楚,一定是一眼看上去就讓我心動的。我並不喜歡中國電影裏那些男星的形象,我喜歡有性格的臉龐,犀利的眼睛。能記得的是演員康泰比較接近。後來的生活教育我,還要有男人氣概,負責任,勇於擔當。在這種沒有“標準”,沒有“步驟”,更沒有任何“計劃”的朦朧狀態下,命中注定,我未來的感情生活隻能靠“撞大運”來保障了。
如果在清華園裏,可能撞上好運的機會比較多,而我偏偏跑出去了。許多年後,當我經曆了種種坎坷後,人們總是好奇地問我,為什麽我幾乎沒有和清華的學生談過戀愛。我不知道如何回答這一問題,唯一可以作為解釋的是我有過這樣的機會,但我當時不僅朦朧,而且有運無命。
那是舞蹈隊的小吳,我們之間隻差一步吧。至今他仍然是我“永遠最忠實而可靠的好朋友”。我們同在舞蹈隊團支部,我是宣委,他是組委,胡錦濤是我們的輔導員兼副書記,樓敘珍(李昌的女兒)是書記。我們經常一起開會,求進步。清華時期,我是在胡錦濤的大氅下被教育的。在政治生涯中我是比較愚鈍的,被定為“入黨培養對象”已屬不簡單了。四清後期本有希望被發展,文革一來全打亂了。以後的生活裏再也沒有動過這個念頭。
小吳的父親是早期從美國回來的建築設計教授,主持設計人大會堂等十大建築的專家之一。我們的家庭背景相似,又都是在北京長大。他去過我家多次,我的爸爸媽媽也很喜歡他。
在舞蹈隊的共同經曆和生活確實讓我和小吳之間有了產生感情的基礎,但因為彼此都在恪守那個“條文”,他從未表達過任何超出一般好朋友的要求和言辭,而我就更難了。文革爆發了,我們從延慶回到學校。他是六字班的,很快就要離校。在許多人的眼中,我們兩個人的前途是那樣明確。他的一個好朋友,也是舞蹈隊的男生,跑到4號樓找到我,問我:“小吳很喜歡你,他快走了,他讓我問你,你應該表一個態度吧?”。不記得我是從蘇聯電影裏學的,還是我當時心裏的真實感覺,我說:“如果他真心愛我,為什麽他自己不來告訴我?要遣你來呢?” 接著我又說:“如果他連這點勇氣都沒有,那就算了吧。”我想是他轉告給小吳了,從那以後,小吳沒再來找過我。不久他就遠赴貴州,一去十年。我們再見麵是我出國前了。
小吳是個好人,能人,是一個可以托付終生的人。如果那天他自己來問我,今天我已做了45年的吳太太了。
Elise, Jun 1, 2014
晚上從清華舞蹈隊的 Party 回家來,又被一個朋友請去參加他們喜得“龍鳳孫兒/女”的聚會。一般這種場合,我是不會主動點歌參加卡拉OK的。 今天例外,唱了一首“橄欖樹”,牆上的鍾示:上海的11:35AM ,兒童節。
好,接著講我的故事。
說收到很多“情書”有點誇張了,紙條而已。那時的清華學生都沒有你那麽“另類”,都像我一樣,一條路,一種傳統的方法和過程。大多數是在一張紙或半張紙上寫幾句:“很喜歡你,希望與你做朋友”,“……見麵聊一聊…見麵認識一下”,或約我去大禮堂看電影 (那是最勇敢的舉動了)。根本算不上 “情書”。收到真正的“情書”隻有兩封,一是進清華那天收到的“見麵禮”,二是文革中有一個校遊泳隊隊員寫給我的。
我記得,遊泳隊隊員寫的那些信可以算是情書,性質從第一封信就明朗了。我沒有馬上說YES或者NO, 我很喜歡讀他寫的有關學校文革形勢的評論。他的評論變成我如何看待清華文革的“輔導文件”。不知從哪天開始,閱讀他的信在我心裏已淡化了“談情說愛”,很感謝他教我去思考文革。很長時間中我隻知道他的名字,直到有一天我在通往東區的大路上見到他,他叫住了我,終於講了許多與清華文革無關的話。我沒有接受他,不是因為他是工人的兒子,而是覺得除了他比我有思想外,在生活上不是一類人,已能感到會遇到的障礙。但他的固執給了我很深的印象。
在學校那幾年,除了那些我不認識的同學遞我紙條外,還有一些周圍的同學心生此念。他們都比小吳勇敢,大多是在較安靜的環境攔住我,講出他們的願望。每每此時,由於自我感覺極好,我都加以拒絕了。而我也沒能真正為自己尋找和創造機會,譬如去三院上晚自習再頻繁一些,哈。
在我成家前,除了我的ex-husband,稱得上和“談戀愛”有關的男朋友,我有過兩次半。
小吳是一次,沾點邊而沒有真正開始,之後有過一次是廖某。還有半次是我在文革大串聯時遇到的一個北航66年畢業,分到南苑機場的空軍中尉,當然肩章已被扯下來了。這半次是在我遇到我的ex-husband之前,我在戀愛生活中還處於“啟蒙”狀態。他很靦腆,似乎沒有窮追猛打的勇氣,很有一種謙讓,生怕我委屈的“禮貌”。這讓我自尊心很受傷害。我在等著他的“不禮貌”。而他終於沒有衝破他自己設下的防線。我也失去了熱情。媽媽很喜歡他,是個絕對的可以永遠對我好的人。
我知道,我們這一代清華人中間,像你那樣一生中直到現在還在不斷獲得成功的人,是不多的。招引嫉妒、誹謗也是必然的。我不敢說太多的你,因為你沒告訴我。我自己明白,當時的我,是一張隻有少許色彩的紙,在等待畫出一幅最美的圖畫。雖然沒有成功,但我還算可以造就吧。要不然,為什麽那位遊泳隊員的一封封厚厚的信,我那麽認真地讀?我想理解發生在我周圍的事情,他的思想很新穎。
該上課去了。
Elise, Jun 2, 2014
我去上課,舞蹈隊的活動。我參加了兩個舞蹈隊,北美清華和“華蕊”。每周一次,分別是3小時和2 小時。希望堅持鍛煉,維護體能罷了。
效果是還沒顯得那麽老。
我提到的那位廖某,是我同學的哥哥。我和她同在北京女十二中上學。她後來考上北大。她很喜歡和我玩,還請我到她家去,這就遇到了她從哈軍工回來度假的哥哥。家裏人對我也都很熱情,有次見到她的父親(平時不常在家),笑著叫我“紅裙子”。她的奶奶,一個我年輕時十分敬重的辛亥革命老人,還特地為我畫了一幅梅花圖。因為珍貴,我至今保存著這幅畫。終於,有一天她的母親對我講,她哥哥喜歡我,希望我們做朋友,彼此多接觸,多了解。
然而,那時我已將我的ex-husband視作心中的“戀人”了。我隻能回答她,我已有了男朋友,不會同時再談第二個。雖然我的答複很明確,甚至有點生硬,她的母親也明顯有點不高興,但後來廖某還是來清華找我,到我家也去過。我很禮貌地陪他在我們的食堂一起吃飯,在校園裏散步。
其實,他給我的印象很不錯,每次見麵也聊得很開心,隻是我始終沒有忘掉堅守我那“原則”罷了。他對我一直很友好,很多年後還關心過我的生活和工作,讓我心存感激,但我一直和他保持著應有的距離。
這也是為什麽我在讀到奧黛麗·赫本的故事中的一句話時,我的心顫動了。故事講到她在拍完《羅馬假日》電影後,其實愛上了派克,愛上一個有婦之夫。是她的家教讓她意識到,她隻能把她的愛深埋在心底裏。也是同樣的道德觀念(我還真沒意識是家教)讓我失去了這個可能改變我的命運的機會。我認定不應該麵對兩個男人做比較,但我一心一意的選擇後來帶給我的卻是痛苦,而我卻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強壓下我的痛苦,堅守我的原則和道德觀念。
去睡了。
Elise, Jun 2, 2014
是的,我自己也很奇怪,打開計算機如果沒有見到“Ye”心裏就很失望。一定補充想,過一會…… 我對你的信任是在讀你的故事的同時慢慢積累起來的。我從心底裏願意把我的一切告訴你。
我從來沒有對你的“皇後”故事有任何微詞。它並不屬於我,那是我們這代人的故事罷了。我也很盼望能讀到在你筆下的這段插曲。能在你的書裏,能有那麽多讀者,我還應該感謝你才對。第一次讀《又見皇後》是我的一個朋友從網上讀到後轉發給我的。我隻是覺得其中一些故事似乎不是發生在我身上。
Elise, Jun 3, 2014
那是高曉鬆的校園歌曲裏的唱詞嗎?你的讀者這麽緊跟?
改得好,感情層次更鮮明了,你文章的特點。其實,我一直在想,所以也想問你,你那篇紀念邊德英校友的文章,發給我時你的潛台詞是什麽?
Elise, Jun 3, 2014
謝謝你轉來的跟帖。真是清華才子的退休生活。你的坦白使我很感動。那張三院的照片很是珍貴。你發這張照片是為了讓我確認,避免搞錯地方嗎?真有心計。
那些故事屬於我們這一代清華人,我很得意你們還關心、記得我。可能在這些方麵我比一般“清華同學”看得開一些。
我決心不再懶惰,勤快點,從上校友網開始。
Elise, Jun 3, 2014
其實,是我曾仔細在想,我講的三院沒錯吧?因為第一個反應是想成“北苑平房”了。還曾想從地圖上證實一下,但如今那些教室早已消失,成了清華少男少女談情說愛的綠蔭了。後來想起剛入學時當了幾天女排隊員的日子。當時我們練球就在三院旁邊的排球場。有時練完球,那些“西區”的同學就到三院先占個位子。沒錯,是那個漂亮的平房教室。
Elise, Jun 4, 2014
這不是串聯,記得是去十三陵拉練,或是遠足。照片中的人都是舞蹈隊支部的。後排站立者,右四是小吳,左一是那個“代言人”。中間那個人也曾在二號樓前攔住我,希望和我交朋友。蹲在我右邊的是胡錦濤,我說過,胡錦濤那時是舞蹈隊支部的副書記。
Elise, Jun 4, 2014
準確。
網絡時代真厲害,什麽也躲不過。
和小吳再見麵是1978年。在我從內蒙回到北京之後,大概是74或75年,我們隊裏的人給我講了我“拒絕”小吳之後的故事。我聽後心裏非常懊悔,怪自己太任性,沒想到造成這麽悲劇的結果。他們告訴我,當年我講了那些話之後,小吳很傷心,從東北他實習的地方回來後,途徑北京都沒有停留,直接到貴州報到了。而就在那幾天,他的父親被學校批鬥,因為極度委屈,無處訴說,跳樓自殺了。如果當時他深愛的兒子在身邊,勸導他,安慰他,或許可以從中解脫出來。但由於我小吳心情很不好,沒回北京,那是我的罪過。這個沉重的包袱,我的確背了很久。
直到78年他回北京時才告訴我,不是這樣的,和我沒關係。但他並沒有仔細地告訴我真實情況是怎樣的。
可笑的是,4 年前吧,小吳送我上飛機,我們在機場喝咖啡時,又開玩笑地講到這段曆史。他告訴我,他根本沒有讓那位使者來問我。
坐在飛機上,我仔細推敲,企圖給自己丟失掉的幸福找到安慰的理由。當我不再按照自己習慣的原則和邏輯去思考時,我猜測出很可能是那個時代對每個人至關重要的政治前途起了作用。
小吳是在學校舞蹈隊入的黨,離校前正是“預備期”吧,他不敢把我們的關係向前推,以免影響他按時轉正。大概那位哥兒了解內情,想幫他個忙。可當年我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繞出這個大彎,猜出他的真實心思的。
我的任性斷送了我們的緣分。
小吳是學鑄造的,到德國留學回來後,改行國際經濟貿易,成了這個領域的專家。
Elise, Jun 5, 2014
讀你的《走出文革》一書時我就想過,當年的我總可以比你附在文章裏的這個頭像強一些吧?你挖頭像的那張照片,是我們一年級時的全班照,人很嚴肅,很臃腫。我比其他女生高不少,隻好從台階上邁下一隻腳。我就怕“突出”,於是故意“收斂”些。
那是我班華僑的 120 相機,要是135可能更模糊了。
我很有幸,說的是實在話,能與你和老萬在離開清華半個世紀後重逢,是老天對我的不公平之最大的補償。我不可能像你們這種清華才子中的才子那樣翻江倒海,無論是大江大河,還是細流小溪,都讓人驚羨。但我願做一顆水邊的石子,對,一顆美麗閃光的“時代化石”,看你們起伏,聽你們訴說,有時也許自己會跳進去在水中蹦一蹦。
老萬住在灣區時,多數情況我是聽他們侃大山。除了聽他講四通,講八九,講時事外,他周圍還有很多文藝社團時期結交的朋友,所以有不少共同的話題。老萬家的小萬又娶了我們舞蹈隊支部書記的女兒,一撥撥地人來人往,我們和老萬倒也經常見麵。
我計劃9月回北京,我要參加中學150年校慶。這個學校經曆了幾代:貝滿女中,私立五一女中,北京女十二中,一六六中學。慶典在10月12日。
Elise, Jun 5, 2014
與其說“不打自招”,不如說不服氣那些書裏邊你葉某的影子,強我一籌。
說你精心挑選,是緣於我發現在我們照片並不多得的貧困年代,你選出的那些無不凸顯你的“年輕,瀟灑,英俊”。我就是那個“被割頭”的模樣嗎,可以更漂亮一些吧。
不服氣,心裏委屈,所以寄給你我的影子。
Elise, Jun 5, 2014
我沒和任何人講過,我最後悔的一件事,是把我的ex-husband的照片全燒了。
我們,至少我自己是這麽認為的,真心相愛過,雖然很短暫,但是熾烈,刻骨銘心。
我恨他,但又驕傲於我們彼此擁有過。
有時我倒是很思念他。我其實一直很猶豫是否應當講一講關於他的故事。
Elise, Jun 6, 2014
如你所說,因為婚姻和愛並不總是一體的,甚至是在多數情況下不能一體的。婚姻受到太多的因素製約,而愛是自由的……
如果我的真愛衝出了現有的家庭,想要自由,不想要製約(當然包括忠誠,責任,擔當),是一走了之,還是同床異夢?
這個話題對我而言,也就小學生水平吧。
Elise, Jun 6, 2014
我看過,記不太清了。在我的大腦庫存裏,一般隻記住了輕鬆愉快的內容。有一點,我為什麽提到那顆蝴蝶胸針,我就認為他們都是具有貴族精神,紳士風範的人,如你講的“高尚的人”。
我自認為我也是。
Elise, Jun 6, 2014
我的ex-husband便不是那種高尚的人,他毀了我們的家。三十多年前我初到美國時,他已經在美國學習和工作一年多了。我對重逢和新的生活充滿了幻想,然而,我一到美國,擺在我麵前的卻是一紙離婚協議。密密麻麻的英文,都是我看不懂的法律詞匯。他說,為了能在美國取得合法身份,他隻有離婚後另娶一個已入美國籍的台灣女人。他又承諾過幾年他取得身份後會和我複婚。
我初到美國,不知天南地北,連離婚後的居住地方都沒有著落,一切都隻能聽他擺布。而且,我總是從最善良的願望去推測他的行為,無奈地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
我們後來有過短暫的複婚,但最後還是終結了這段我曾經抱有美麗幻想的婚姻。這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一段經曆,讓我幾乎沒有勇氣再站起來。
但人又是複雜、矛盾的。這不僅是我對他的評價,也是我自己的寫照。因此,幾十年中我始終既恨他,卻又驕傲於我們彼此擁有過。有時我還會思念他
命運沒有眷顧他。十年前他去了另一個世界。
我不會再重複那些責怪他的話,倒是有時會想起他曾經有過的溫柔、詼諧、愛撫,和他燒的那一手可口的家常菜。雖然他不說,但我知道,他從來沒有否定我是一個好人,一個可信賴的女人。隻是後來,他到了美國這個男人的自由世界裏,不再“約束”自己了,思想情感徹底“解放”了,女人的這些品質,對他不是最重要的了。
十年前,在他決定到杭州去做手術時,生死未卜,那是一個“肝置換+脾、胰腺和膽部分切除”的特大手術。我和兩個女兒從美國趕回去看他,趕到病房時,離手術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他拿著布滿黑點的肝髒造影給我們看,臉上保持著輕鬆、微笑的神態,讓我們放心。“沒-甚-麽。”他說。然而,他騙得了自己嗎?一個四軍醫大畢業的心內科醫生,又在美國默克公司開發新藥的部門做了多年臨床試驗的Director,他非常清楚自己的病情和當時的醫學水平能達到的治療效果。
時間到了,他躺到運送病人的床上。在推出病房時,他高歌唱起了“在遼闊的原野上”,一首俄羅斯歌曲。那是我們在一起時他經常哼在嘴邊的一首歌。病房裏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為我唱的,是唱給我一個人聽的。一股熱血湧上我的心頭,生死之交時,他想到的是我們曾經在一起的日子,我也還在他的心裏!我對自己說:這歌聲是在他的台灣老婆麵前唯一可能的表達方式了吧。
那高昂的旋律一直在我心中回蕩,一直回蕩,一直在。
Elise, Jun 6, 2014
送一篇我回憶培元小學的文章,記錄了我的小學生活,那是我們的純真年代,個個都是天真無邪。我已經很努力了,隻能寫出這個水平。
培元的老師和同學(摘要)
剛入學的小小孩,一,二年級是要家長接送的。經常接送我的是“馬大”,他是我家請的接送我和弟弟的“洋車夫”,很老實負責的一個長者。我弟弟那時已上博氏幼稚園。有時奶奶高興時也會來接我,奶奶與舒立(作家老舍的女兒)家是朋友,往往她來接我那天就會帶我去舒立家玩,她家離我家隻有兩個胡同。我和舒立從上博氏幼稚園就是同學。有一次放學後奶奶又來接我,把我放在舒立家就去東安市場買東西了。我們兩個從這屋跑到那屋,追來追去。正巧那天是舒立的母親向白石老人學畫,不太懂事的我們站在老人後邊看他“示範”。隻見他用畫筆蘸蘸黑墨,畫了一個大圓球,挨著它又畫了一個小圓球,緊接著咄咄幾筆,一隻低著頭在啄食的小雞就完成了。
從入學的九月到第二年的春天,好不容易盼到了春遊。記得那天早上起得特別早,背上書包又檢查了一遍裏邊的“好吃的”,夾臘腸的麵包,切好的蘋果,一小包餅幹和一個茶葉蛋,幾塊多於平日限量的水果糖,還有一個裝滿水的水壺。同學們也都帶了好多食物,興致勃勃地準時邁進了校門。不一會兒,全校同學就集合好了,隊伍浩浩蕩蕩穿過鵓鴣市,走到燈市口東口的電車站。我們是坐“鐺,鐺,鐺 ”去動物園的,大家心急地在便道上站好隊等電車。可車好久沒來,隊伍漸漸沒了隊型,竊竊私語也漸漸變成了喧嘩。隻見周主任跑前跑後,最後走到我們年級的傅克麗身邊,讓她去給父親傅作義打電話……不一會,電車來了,那是培元的包車,兩個雙節車廂相繼進了車站。長大一些後才明白,那應當是傅作義或他辦公室裏的人幫的忙,我也從這件小事記住了這個大人物。
“告老師!”這是我們上學時的口頭禪,“哼,我要把你的言行告訴給老師,(讓她批評你)!”
記得六年級時,武育貞是我們的班主任兼少先隊大隊輔導員。她是有名的“厲害老師”,我們都怕她。一次,我們小隊活動是學習黃河大合唱中的“保衛黃河”。我們的小隊長徐義華同學激動地講解:“……黃河在咆哮……在舊社會就是黃河也會受剝削……”我心裏直發笑,臉上一臉的“不屑一聽”。活動後,不知誰給我“告老師”了。第二天,武老師把我叫到她的辦公室,就在後邊小樓,第一層走到頭的左手邊那間屋子。武老師給了我在培元六年裏唯一的一次“老師找談話”。那天,她並不嚴厲,卻是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聽不進別人過於誇張,就是一種狹隘,實質上就是一種驕傲的表現……”幾分鍾的談話,深深打動了我,清晰地印在我的腦海裏跟隨我一輩子。後來,每當遇到這種情況,我都會站在對方的位置想一想,親身感受一下,給對方以充分的尊重。
培元還有很多校外管理條例,諸條中有一條是“不許走路吃東西”。記得是五年級上語文課,老師讓造句“…邊…邊…”,隻見楊宴珍站起來:“那天早上我看到張淑英邊走路邊吃烤白薯。”老師會心地笑了:“句子造得很好,這,是不是變相的‘告老師’啊?!” 大家哄堂大笑,善意的幫助淹沒在笑聲中。
不知是什麽規定,讓我們這個女子小學開始招男生。記得我們下邊兩年也還都是女生,再下一年(1953 年?)招了一名乖巧的男生。他是絕對的品學兼優!記得他姓施,佩戴“三道杠”,是我們的大隊委員。聽朋友講,我們五六年夏天離開培元後,他也離開了。大概因為太唯一了,再加上我一直羨慕和崇拜那些“三道杠”,至今我還記得他六十年前的模樣,消瘦的臉上戴一副學生眼鏡。
Elise, Jun 6, 2014
你寫得很讓人感動。
想起和我同齡的你們來,我長大後吃些苦頭可能是應該的。老天總是公平的。
許多話我從未對任何人講過,本來以為沒有機會了。但我所講的都是我真實經曆的故事。
如你所說,敢在大字報區向我送上示愛的小字報的人是何等膽大啊。文革期間的那兩年,隻有過這一次,我所以記住了。加上他是籃球隊的中鋒,人很高大,也讓人過目不忘。沒想到的是他後來還真的卷入了我的生活。
八十年代末,我已與我的ex-husband徹底分手了。我的一個好朋友,清華化八的中學同學(那時在德州),介紹我與他相識。當時他已從華盛頓大學畢業,在芝加哥西北大學教書。他出國之前妻子就已經去世了,留下一個女兒,與我的小女兒同年。他很狂熱,而我也因為文革中在大字報區的那個奇遇,很快就墜入愛河。
為了他,我從 Minneapolis 搬到芝加哥。並在 AT&T 找到了工作。
但當他從幻想摔落到現實的柴米油鹽後,我也從天上墜落到地麵。我人到中年,又不愛打扮,既不能說會道,也不善於家務,而這些都是他所追求的。我最無法“滿足”他的竟然是要為他傳宗接代,而我那時候已經四十多歲了。我簡直認為就這一點,他恥於做清華人。
移情別戀成了他自然的選擇。很快,他去了新加坡。他到那兒後給我發了個email ,問候我和我的女兒。但我沒有回複。
Elise, Jun 7, 2014
其實我本來就想告訴你有關這個傳說中的人的故事。
離開了那個籃球中鋒後,我又回到了一個人與女兒在芝加哥相依為命的日子。
在芝加哥遇到你說的這個人,對我純屬偶然。是否像傳說中的那樣,他是有計劃地,一步一步地達到接近我的目的,我就不得而知了。由於嚴重車禍,他早早地走了,離開了他的家人、同事和朋友,留下那麽多無法回答的問題。
那麽多年了,我不想對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裏的任何人評頭論足,不想打擾他們的寧靜 。
我一直不想對任何人提起他,還有一個原因是我並不真正了解他,既不了解他的物理所和他的工作,也不了解他的家人和他的生活。我所經曆的和他告訴我的,是我了解他的唯一途徑。很顯然,他有很多事情並沒有告訴我,隻是選擇性地透露了一點。
因此,我這裏講的有關他,是否全部屬實,不得而知,但都是他親口對我說的。
他是物八的學生,曾是天津物理所的所長。八十年代初期,他作為訪問學者來美,期間建立了一些與芝加哥UIC(伊利諾伊大學芝加哥分校)的關係。據他講,他和校長辦公室的一個Lady 關係很好 (副校長秘書?)。九十年代初期,他再次來美,名義上是與UIC 完成什麽合作,實際上是安排兒子來美讀書。
張慕津當時在芝加哥領館任教育參讚,他當過清華校團委書記,在校時與文藝社團的人很熟。由於張的關係,我成了領館組織的大陸學生學者活動的積極參加者。記得是在UIC的一次新年晚會上,我沒什麽熟人,隻是和大家泛泛而談。他走過來搭訕,介紹自己是物八的。一說是清華的,又是同年級校友,我馬上興奮起來。自然地,晚會後開始了電話。記得他談得較多的是那個秘書和兒子來念書的事等等。再過了個把月,周末他就來找我。慢慢地講到與老婆同床異夢,夫妻關係瀕臨破裂。
交往長了,也就漸漸熟悉起來。他不是令人討厭的人,但是很有心思,我看不透他。但我也並不想多去琢磨。有一天他說他有一些saving要存在我這裏。我追問原因,他解釋是為了“安全”,是他自己賺下的。有四千多美元吧。我幫他存了。
慢慢地,我清晰地感到了他需要什麽和想幹什麽了。
也就在這種感覺產生後,我叮囑自己,要有分寸,要有原則。 原則就是不能做“第三者”。這是我對自己的要求,被動做也不行。
我告訴他了。他再三強調他和老婆“隻差一個手續”。
他找我還有一個理由,就是辦公司。除去安排兒子上學,這大概也是他來美的另一個目的吧。他要在美國站住腳,掙錢。成立公司的事斷斷續續,第一次最終未成,四個人不合作,散了。第二次又找了另外一撥人。我對做公司興趣不大,先後兩個公司都是被他拉進去的。那段時間,這個小公司的一些事,他總是拉著我一起完成。如跑什麽條款、介紹信之類。
雖然,我不斷提醒自己和他交往的度,但是在他的進攻下,也有衝破防線的時候。到了92年新年,我逐漸冷靜下來。因為我漸漸覺得,這個“度”隻能自己控製,不能全相信他講的和他安排的。再向前走,就會真正打破了自己堅守的“原則”。
在我心底裏,雖然人糊塗,但界線始終是明確而清楚的。
朋友,戀愛,家庭,我是有自我定義的。
我和他隻能算是“好朋友”。
“戀愛”,按我的定義,進入這個階段的標誌是我會按捺不住地向他發出我的心聲:“我-愛-你!”但當時我們沒有邁進這個階段。我的真實感受是,他在用力向那個方向推動,如果我同意,他甚至會搬到我家來。他對我講的那些甜言蜜語沒能在我心裏激起對他的浪漫與柔情。他的過於清晰的利益和追求衝淡了他所期望的效果。
92年年初,他對我說所裏要他回去。述職?停止和美方合作,還是繼續?他沒說明確。
那兩個月裏,我們的來往已漸漸稀疏和降溫。他和我都清楚,由於我的堅持,繼續向前發展要等待他回國處理好所裏和家裏的事,有了“自由身”才有可能。
在他回國前,我們這個五人小公司決定召開一個全體會議,討論公司業務。五人中有個北大的,就是我後來的丈夫朱永成。除了他在Columbus工作,其餘的人都在芝加哥。正巧,在芝加哥的熊某(也是清華的,他和夫人都是公司成員)要去Columbus開會,我們便借他的公差,一起開車到Columbus去了。不料,在Indianapolis附近,可怕的車禍發生了。他在車禍現場被搶救了15分鍾後就走了,沒能和我們一起度過他的50歲生日。
這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無論是對他還是對我們這幾個朋友。我很替他惋惜,也很悲傷。我沒想到的是,這件事後來會被傳得沸沸揚揚。
其實,後來發生的事既不複雜,也很自然。
車禍發生後,昏迷不醒的熊先生被直升機送到Indianapolis 的醫院搶救。而朱永成被警察叫到現場,協助善後。我們兩個女生幸運地都無大礙,被朱從醫院接到他在Columbus的住處,一邊等待熊先生的消息,幫熊太太拿主意,一邊幫助我們能盡快從車禍的陰影裏走出來。
我是在這位天津物理所所長來芝加哥之前便認識朱永成的。
我和朱同在芝加哥的一家公司工作,但不在一棟樓。有朋友覺得一個清華的,一個北大的,應該很match,便牽線讓我們在公司的cafeteria 見麵。
初次見麵,我很不習慣他的東北口音,而他顯然也隻是在敷衍朋友們的熱情,起碼沒有換裝刮須。彼此見了一麵便再無下文。不久他被調到公司在Columbus的另一個Division 工作。
因為辦公司和一場車禍,我又遇見了他。住在他家的那幾天,熊太太因為和他本來就很熟,倒是很自在,而我卻很拘束。朱為了讓我們盡快擺脫車禍帶來的傷害,不僅細心地照顧我們的起居,還耐心開導我們,與我的談心也就漸漸多起來。
五天後,我回到芝加哥。
命運的安排是如此不可思議,一場車禍,讓我和朱之間再也沒有當初在Cafeteria 見麵時的那種尷尬,開始有了交往。一年後,他搬回芝加哥。不久,我們開始了共同的生活。
Elise, Jun 8, 2014
我畢業時被分到承德。因我的ex-husband四軍醫大畢業後已分到內蒙軍區,在呼和浩特,而我們方案裏有一個呼和浩特的名額,我 就找那位分配去呼市的無七同學換了。他很高興,承德起碼比呼市“文明開化”一些。
我們在呼市工作了兩年。由於我的ex-husband文革時是四軍醫的活躍人物,屬於總後“紅聯總”這一派,邱會作複職後把這派的人都清除出去了,他的一個好朋友甚至被定為反革命送西北軍馬場勞改,所以我隨他複員回京。70年代正值極左時期,我們被分到懷柔山溝裏的一個三線工廠。
關於王寶珍在校友社區裏講的參加數學競賽一事,陪我去的是我的媽媽,也是我的老師。她是陪所有女十二中參賽的同學去考場的。我媽媽當時是我們高三的數學老師,分教立體幾何。我沒有給她丟臉,記得一次小測驗(媽媽在上課第一個5分鍾的開場白往往是:“請大家拿出一張紙。”然後在黑板上寫上3道題。)。那時剛剛學習立體概念。記得有一道題大家的答案都是:“一條直線與一個平麵有一個交點,就稱這條直線與這個平麵相交”,隻有我加了一句:“…並且隻有一個交點…”。第二天發卷時,媽媽講解時的神情我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
這件事成了我永遠的記憶,直到人生的最後。我非常思念我的媽媽。
Elise, Jun 10, 2014
一天裏,我也想清楚了,如你所說,我們,一群70歲老人,漫話我們的青春。
沒什麽。你放心。
王曉平生病,我聽鄭捷說過,她是在幫王尋求幫助。王曉平的為人在紅二代裏不多,很難得,你寫的更是充滿真情,很感人。
社區那位沈昆兄說的另一個“十分之一”(指學校裏幾個漂亮女生)我倒是知道的,她姓何。我們兩個一起被挑選到北影候選電影“紅岩”裏的孫明霞,那個牢裏的女大學生。
是導演水華的女助理到清華來挑選的,並帶我們到北影去試鏡頭。記得在攝影棚裏碰到趙丹正在裏麵拍獄中戲。我們兩個被攝影師前後左右照了一個遍。
回來後幾天,接到北影的來信,說我與戲中角色相比顯得太年輕(大概是指幼稚吧),不像那個年代的大學生。後來的演員是從音樂學院選的。
關於長得漂亮,我父母表現不太一樣。父親心中很得意,把我小時的照片放大掛在家裏。或者放大後放在他的書桌裏。經常翻來看看。我母親對於我的教育是很不一般的,很多是我當時不理解的。就如長得漂亮這件事,她不希望我以此為理由放鬆自己,更不能利用它。當年我在文藝社團練了一半報幕就被停下來。這次去上海見到任麗翰,她才告訴我背後曾經發生的事情。當時文藝社團要培養我為清華文藝社團的報幕人。不知媽媽怎麽知道的,她給文藝社團的領導寫了一封信,要求取消這個計劃。她覺得報幕員是個會引起很多學生特別是男生矚目的角色,我太幼稚,學習和生活都會被影響。媽媽希望我能專一地努力三好,不要過早地被其他事幹擾。我當時已開始練報幕了,突然停了。我很懶惰,也沒問也沒想,就接受了,覺得無所謂,也就不練了。
想一想,我媽媽幾乎沒有過問過我的學習,也沒有幫我解答過任何作業題,哪怕是數學題。但她對我的關愛無時無刻,用心是那麽細膩。而這件小事我竟不知道,近半個世紀,我沒有能向她有任何的表示。
聽了任麗翰講的這個故事後,心疼,後悔啊,我非常想念我的媽媽!
Elise, Jun 14, 2014
要不是我看過這個電影,我真覺得你在編故事。你選這個電影看,是鬼使還是神差?我真暈了。試想,我沒有自投羅網,也不會不打自招,你今天還是選了這個電影看。一切如故。
Elise, Jul 4, 2014
我想你不會是粗心,沒有把《徘徊在生死之間》這篇文章收入你的“私人訂製”。
比起書中的,我更願意讀你的網絡文章,特別如這一篇。和跟帖互動,感覺發展是連貫,逐一深刻的。讀到你寫的偷跑出來與你的女友在漆黑的夜幕下的談話……我非常理解和體會你描寫的心理活動,以及當時的切身感受。
我想那是你的一段非常痛心無奈的經曆。你非常勇敢,誠實,我由衷地佩服你。我的過去,無法與你的經曆相比,但能感到,有時再強大堅強的人,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真人”。你講述的經曆,人在生死關頭的抉擇,使我想起我在美國畢業後開始工作的那段日子,似乎有過身臨其境的經曆。
我那時在Minneapolis,住在一個熱心的台灣朋友家,女主人叫林雯,是個積極熱心的家長(在我女兒學校)和活動組織者(在教會、朋友圈中)。在她的朋友中,我認識了一個五十年代初從上海途徑香港來美的Peter,姓朱。我不知道林雯是否有意讓我結識他。他離過婚,沒有小孩,母親住在西雅圖,一直催他再成家,希望他能為朱家傳後。Peter 是不會因為母親的意願而委屈自己的。他很有性格,非常喜歡運動,喜歡與運動員們來往,暢聊他們在賽場上的那些趣聞樂事。最終他辭去 GE 部門經理的工作,買了一家運動用品商店,全心去經營。他來美時隻是個teenage,生活很西化。我那時剛開始工作,很多不明白,他會耐心地幫助我。有時會邀我去打高爾夫,吃個午餐。有一次我無意與林雯說起Peter 邀我去他家,林雯馬上說,是嗎?很驚喜的樣子。大概林雯是為他的老朋友Peter和我這個新朋友高興吧。林雯對我說,Peter 是一個很高傲的人,他從來沒有對一個女孩子講過這句話。Peter 是一個很棒的高爾夫俱樂部成員,我去過這個俱樂部幾次,很喜歡那裏的Salad。
我們一起看電影,打球(我更多是看打球),一起烤肉,遠足。過了很長一段時間,Peter 顯然有什麽事情發生,他把身邊一些東西送給了我,好像要出遠門精簡生活用品似的。從林雯處我得知他得了肝癌,隨後手術,後來又專門去加州看中醫。眼見他消瘦了。他對林雯講:“我要盡一切努力戰勝疾病,如果在所有病友中有一個人存活,那就是我。”我去看他,他照樣邀我去那個俱樂部吃 Salad。看到他那略帶病容的臉,我心裏很難過。
我想,這是他最困難,最孤獨,最需要“愛”的時候。其實我已覺察到,在與他長期的交往中,我對他產生了好感,喜歡他的思路清晰,性格鮮明,有生活樂趣,愛好廣泛。我認真地想過後,直接對他說,我要搬去與他一起生活,陪伴他,照顧他,希望與他分擔這份磨難,爭取做到那個千萬分之一,戰勝疾病。我清楚地知道,這時的“結合”意味著什麽。
我這麽做,並不是“恩賜”,是我真正心甘情願,為了他。
但他無論如何不接受。我能理解,他不能說服自己,他更不願在我麵前暴露出任何的“不美”,“不佳”。 我後來陪他又去過幾次俱樂部餐廳,他走路一次比一次艱難,後來兩次他已從醫生那裏拿到殘疾停車牌了。但他從不在我麵前示弱,每次仍然像第一次走進俱樂部一樣,為我開門,讓座。
不久,我搬去芝加哥,還回來看過他。他的噩耗是林雯電話告訴我的。
Elise, Jul 5, 2014
接下來讀的是“送書的驢車今日啟程”。每一條都讀了。
其實,我覺得《走出文革》這本書的主題不是回憶文革,走出文革也不是“忘卻”,而應該是作者對人生、社會的體驗。類似於魯迅的雜文,但更浪漫。
我想你早已想過了,用我們這代人最熟悉的生活,最不能忘懷的經曆,用你特殊的語言把我們的故事記錄在你的書裏,把你對人生、社會的體驗告訴大家。讓我們這一代清華人都能像我一樣“可以活得更明白一點了”。就是因為讀了你的書,讓我認定,你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一個光明磊落的人,一個懂我的人。
你的大度、幽默衝淡了我們生活中的苦澀。自讀你文章以來我對在我生活中強製壓下去的怨恨也渲泄掉一些了。讀你書的人都得到了不同方麵、程度的啟發和幫助。校友們的那些留言真的讓人感動。
讀到漆黑的夜,有感而發,想到一個女人能賦予的,對一個曾經那麽高傲的人。
我的感受隻是從一點可以聯係,一個女人與一個處於生死攸關時侯的男人。
我的故事前前後後,五年多。開始很慢,我並未有意,而且如林雯講的,她與Peter那麽熟,也不想為他提出什麽建議。我們都是在林雯的聚會上見麵,間間斷斷。兩年多後我搬出林雯家,有一天,他來約我,才有了那俱樂部的 Salad 餐。又一段過後,他約我去他家,我在看望林雯時提到他曾邀請我。從林雯的反應我才體會到這對Peter的不易。我想如果走下去,是可能的。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在他送我一些小東西後(是些廚房裏的東西和幹貨),他很久不再與我聯係了。我去林雯家問起,才知他的健康出了問題。他手術後是請專業護士照顧的,或許他交代林雯不要告訴我,所以我沒有機會能見到他,直到他出院調養到可以自己行動了林雯才告訴我。我打電話給他,想去看望他,於是約我去那個俱樂部。我想自從他發現了自己健康的問題就決定切斷與我的聯係了。我們當然隻聊了一些我的工作,他的商店。我看著他的略帶病容的臉,心裏很難過。我知道他的苦,他的孤獨。以前他一個人,天馬行空,上班時與那些小有名氣的運動員們天南地北,為他們的需求奔忙不休,樂在其中。如今他的前途未卜,陰影遮擋住每日的陽光。就是在那次回來後,我做出了那個決定,想盡辦法去幫他度過今後的日子,不再孤獨。我很佩服他的獨俠風格,我也能感到,和他在一起時,他很開心,話也越來越多了。所以我覺得我可以,也應該,我願意。
我對林雯講是在我對他談過之後。他的拒絕幾近凶暴,讓我感到隱在這背後的傷痛。我不再講了。我對林雯講過後,她勸我,先給他幾天讓他平靜,你可以去看他陪他聊天,不要再提這事。其實這以後,陪他聊天也不多了,他有些回避,總找出理由說“No”。
我突然想到,我是不是又犯了一次誤解的錯誤?他是個好人,能人,我會時常想起他。
Elise, Jul 17, 2014
其實我對“政治”態度並不印象深刻,倒是對“為人”、“情感”和“才華”極易動情。
我自己評論自己:有正義感,但不免幼稚糊塗,易於輕信別人,少有主見;有一顆善良的心,但不免看不透別有用心,很易被鼓動、煽情;有追求理想的願望,但缺少閱曆,勤奮不足;有立誌奉獻的覺悟,但沒有清晰的思考,坐失良機,不具備應有的聰明智慧。
終於,幾乎一事無成。隻剩一顆仍然年輕的心。
寄出兩篇:《娜塔莎》和《倉央嘉措悲泣的愛情故事》。是那些依舊令我異常激動,熱血沸騰的那種故事。為主人公流淚,祈禱,為我兒時的曾經流連往返不已。
“紅帆船”曾是我夢中的追求,“青年時代”中的插曲,也是伴我一生,……
Elise, Jul 25, 2014
這是我發給呂述祖的郵件:
述祖,
我也非常高興,能再次見到你,回憶起那個遺憾無奈之舉。
的確,最近 在校友論壇裏“見到”那麽多新老朋友是我的一件非常高興的事。進了這個網站,好像在我的生活裏打開了好幾扇新的窗戶,甚至還有門!對我們曾經的回憶,人生新課題的討論,共同興趣的分享,…… 每日增添了很多令人興奮的時刻。你的家在倫敦嗎?每年校慶回來?
我和朱永成曾在英國生活了兩年多。那是在Lucent 上班的年代,2001-2003年公司派我們去英國分部,在Swindon,倫敦的西南的一個小城。那是一個溫馨的小城。我們住在離Swindon 10英裏的 Chippenham,這是一個漂亮的,很有田園風味的村莊。一條小河穿過它的主街,我們每天沿著小河散步,風中飄著牛場的味道。那條小河裏有成群的天鵝,我們甚至拍到過20多隻天鵝排成一隊悠閑地從我們身邊遊過的錄像;那景色尤如芭蕾舞“天鵝湖”第二場的集體舞!美極了。
由於我們是“出差”,所以每個周末沒有任何家事,我們都會選一個“景點”參觀,遊覽。英國雖然不大,但可看的地方太多了!倫敦等名城,曆史古跡,名人,名校,博物館,獨特的運河係統,她的皇家文化……
在英國的兩年,是我出國後生活中,最令我經常回憶和珍惜的兩年。如果讓我再選擇,我可能會去英國。
當時,我隻知道,無八有兩位同學在英國。不知你是哪年去的?
住了兩年,才有機會體會英國的“全民醫療保險”,才會與我們的鄰居聊天,聽到英國老百姓對”鴉片戰爭“的看法。很耐人尋味。
有空(聽起來近來空不多,是的,在忙九月份一個演出)我會找找照片,寄給你。
Elise, Jul 26, 2014
我喜歡住在英國。
相比之下( 特別是搬到加州後更甚),美國老百姓的生活缺少文化,缺少風度,缺少底蘊,缺少曆史的厚重。再就是那四季如一的綠山,綠水,綠色的原野,幾乎是“地球上的唯一”,或許隻有新西蘭的局部可以與她比美。再有那些“大校園”、“大名家”、“大故事”……
其實,許多小事也會讓人很難忘卻:
坐在幾百年前的老房子“tea house”裏品茶,穿著中世紀衣帽的“侍女”在你眼前穿梭。
隻能坐8個乘客的小車,一天一次,載你到沒有路可走的海角(英大陸的西北角),全憑司機的經驗和勇氣了。
自駕在蘇格蘭,經常要經過one way only的路段,真不知英國人是怎麽manage 的,窄窄的單向行駛,有時會是很長很長的一段路。
開車走過筆直的“羅馬大道”。
沿著“B(?)級小路”,抬手可以伸進路邊居民的窗戶。
買肉是到農場的牛棚裏去買的……
和美國人的生活很不一樣。
文漪
Elise,Aug 6,2014
我絕無意“生活再也沒有年輕時的激情”,恰恰相反,我和朋友在追求一種不同於退休前的,賦予新意的,理想主義的生活模式。甚至要涉足、實踐我們沒幹過的新課題、新領域。
這就是我們兩年前開始的“co-housing”,它不同於“老年社區”,是一種積極向上的、豐富而和諧的,遠遠比“老年社區”有更多的共同生活的,一種“公社式”的居住模式。我們從買地,規劃,籌資開始。
這是一個要求參與者具有熱情,豁達,奉獻,智慧,體力,精力的“project”。
我們自認為,不僅沒老,幹的是年輕人幹不了的“事業”。
我建議你的是換一換你車上的“裝載”。給自己多一點自由。
幾年前我退休後來到灣區,自己覺得還年富力強不想在家呆著。但“懶惰”讓我不想再拚什麽“高科技”,正巧看到離我家很近的“Whole Foods Market” 要開門。這是一家高檔食品綜合商店(副食店類),專銷綠色、非轉基因食品。不知你是否還記得這個店,近年來發展很快。
我被雇傭在海鮮部,充當一個 sales assistant 售貨員。由此我了解體會到非高科技公司的管理與生活,還在那裏見到了各種各樣的美國人。我很慶幸能有這個機會,但是別人並不都如此認為。記得有一次我去支援“肉類部”,那裏從來都是最忙的櫃台。一個清華無六的同學走過我的櫃台,“Hey!”他說。當時顧客很多,我回答他“嗨,Scott,買肉嗎?”後便轉過身去繼續完成我的Service。過後,他遇到我的老公朱永成說:“對不起,可能我不應該在那裏與Elise 打招呼,弄得她很不好意思。” 其實我沒有一絲“不好意思”,就是太忙了,是“不好意思”講太多閑話,耽誤顧客的時間。
同樣因為我從事“低級”的售貨員的工作,回到北京時我妹妹對我說“你不要到處去講你在商店賣魚。” 給她丟了麵子。
我很欣慰在這個店裏工作的機會,我學到很多有關海魚的知識,美國對海產捕撈、銷售的點滴,對服務業的感受,等等。我很珍惜那4年。
(需要看書信往來的網友可以去http://blog.sina.com.cn/s/blog_60a59a990102w1bc.html 共有六篇)
舞蹈:永遠的華爾茲
Published on May 11, 2015 表演者: 蘇文漪, 朱永成, 潘勤, 王萍, 張斐, 郝珺, 沙麗傑, 徐暉, 袁玓, 唐姽, 陳曉虹, 陳瑞丹, 黃曉雄, 薑瑩, 於洪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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