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故事# 莊薑的故事

公元前753年，也就是衛莊公五年，衛國的都城朝歌舉行了一場舉世轟動的盛大婚禮，衛莊公在這裏迎娶他的夫人。

衛莊公（？—前735年），姬姓，名揚，在位二十三年（前757-前735）。是衛武公之子，衛桓公、州籲、衛宣公之父。衛國之君大都行為乖張，衛莊公的爹衛武公就是逼死他的兄弟衛共伯篡位而立的，他的兒子州籲亦如此。而另一個兒子衛宣公更是不堪，他烝母、奪媳、殺子無惡不作。以諡號來看，衛莊公應該算是好的了，可是他能夠善待他要娶的這個被後世人千古景仰的高貴美人嗎？

時隔多年，衛國人依然津津樂道那場聲勢浩大的婚禮。黃河上千帆競過，一艘艘彩船載著送親的和迎親的隊伍，也載滿了各種豪奢的嫁妝。頭船裏麵，是那個高貴美麗又忐忑不安的新嫁娘。她就是莊薑（大約出生於公元前769年），春秋初期齊國公主，齊莊公呂購之女，齊太子得臣之胞妹，邢侯的小姨，譚公是她的妹夫。她不僅高貴、端莊、美麗，而且極富才情，宋代朱熹在《監本詩經》中認為，莊薑是“中國曆史上第一位女詩人”。

根據《左傳》記載：“衛莊公娶於齊，東宮得臣之妹，曰莊薑。...，衛人為賦《碩人》也。” 記述了衛人用《詩經·衛風·碩人》來讚美他們的國君夫人以及懷念那場令人難忘的盛大婚禮：

碩人其頎（qí），衣錦褧（jiǒng）衣。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
手如柔荑（tí），膚如凝脂。領如蝤蠐（hùxī），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碩人敖敖，說於農郊。四牡有驕，朱幩鑣鑣。翟茀以朝。大夫夙退，無使君勞。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gū）濊濊（huò），鱣（zhān）鮪（wěi）發發。葭菼（tǎn）揭揭，庶薑孽孽，庶士有朅（qiè）。
清代詩評家姚際恒在《詩經通論》中評價這首詩：“千古頌美人者，無出其右，是為絕唱。”

第一段先寫莊薑的整體形象與高貴出身。身材高挑，羽衣霓裳。齊侯為父，太子為兄，邢侯為甥，譚公妹夫。盡顯莊薑的端莊美麗與顯赫家世，嫁與衛侯門當戶對。

第二段具體描述莊薑的美麗。纖纖如玉的手，溫潤如脂的膚。頎長挺拔的頸，皓白如貝的齒。飽滿的天庭，細長的眉毛，嬌羞的笑靨，流盼的秋波。這是怎樣一個女神般的美人啊，讓人想要親近卻不敢褻瀆。

第三段描寫婚禮場麵之壯美。高貴美麗的莊薑，乘著駟馬彩車，在迎親隊伍的簇擁下，浩浩湯湯地前往衛莊公的宮殿，在那裏將舉行盛大的諸侯君主婚禮儀式。

第四段敘述莊薑隨嫁之眾，場麵之壯觀。濤濤黃河粼粼波，滾滾北流向海洋。捕魚的網兒灑向河麵，網中的魚兒歡騰跳躍。兩岸隨風飄蕩的蘆葦，襯托陪嫁姑娘的嬌美身材，隨從男士的赳赳雄姿。

以現代人的眼光看來，娶妻如此，夫複何求。

但是在春秋時期，諸侯國之間的聯姻，大多出於政治目的。

齊國是薑姓之國，其他薑姓諸侯國還有申國、紀國、許國、薑戎等等。西周時期的婚配法則有一條是同姓不婚，所以，以齊國在諸侯國中的地位，姬姓或者其他非薑姓諸侯的最佳婚配對象就是齊國公主。當然媯姓的陳國公主也是不錯的，但陳國的地位和齊國比起來那要低得多了，盡管陳國是公爵之國而齊國隻是侯爵之國，然而齊國的國力不是陳國可比擬的。所以，齊國公主多嫁作諸侯夫人，而陳國公主卻可能充為妾室。

齊莊公呂購在位六十四年，由於他在位時間很長，使得剛剛經曆了長達近七十年內亂的齊國，得以在長時間穩定的情況下恢複元氣，國力漸強。呂購晚年基本使齊國處於小霸的地位，為齊僖公主盟諸侯、齊襄公滅紀國報哀公被烹之仇、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打下政治和經濟基礎。齊莊公呂購算得上是齊國霸業的奠基者，是齊國曆史上的一位中興之主。所以他也有意籠絡姬姓諸侯國，主要手段就是通過政治聯姻。

衛國始封君為衛康叔封，封是他的名字，叔是他的排行。因為他開始時封於康地，後改封於衛，故稱為衛康叔。衛領地在河北南部與河南北部一帶，都城朝歌（今河南省淇縣境內）。此地居於黃河與淇水之間，是殷商的舊地。衛康叔根據周公旦特意給他製定的《康誥》、《酒誥》以及《梓才》等治國馭民之法管理國家，一時政通人和，成為當時諸侯國的典範，受到周王嘉獎。但後來的衛國國君大都沒什麽建樹，反倒多數我行我素行事乖張，尤其是他們中有些人寵信小妾之子，有些人癖好特殊荒廢朝政，因而造成公族間內鬥頻仍使得國力大傷，逐漸式微。到了春秋時期衛莊公這一代，雖然有他爹衛武公時期的中興，但衛國依然淪落為二等諸侯國，遇事需要依靠大國的庇護。所以和齊國通過聯姻結盟，是衛莊公不二的選擇。

這種政治聯姻中的夫婦很難講有什麽情感基礎，更何況衛莊公有個十分寵愛的嬖妾，還為他生了一個很招他喜歡的兒子州籲。莊薑雖然很美，但她的美麗是那種高貴而端莊的美。高貴來自於她的出身，端莊出自於她的才情和母儀天下的矜持。總之，莊薑的美是內斂的美。不是那種狐媚子的美，就如同她的侄女宣薑和文薑那樣，為了愛欲可以豁出去一切。 從衛莊公寵愛嬖妾這一點來看，他一定是喜歡那種狐媚子的，他要的是女人為了迎合他可以不要顏麵。而這一點，高貴端莊的莊薑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的。莊薑之於衛莊公，就好像曹皇後之於宋仁宗。就算她們出身高貴，人格高潔，儀態端莊，是母儀天下的最佳人選，但隻要是為了政治目的我必須接受或者是你們大臣硬塞給我的，我就是不喜歡。除非莊薑或者曹皇後能夠放下身段，迎合莊公或者仁宗。但是，無論是莊薑或是曹皇後，都絕對做不到。這就是她們注定一生的悲劇，沒有人能夠解救得了。

在這種情況下，衛莊公和莊薑是很難有子嗣得。可想而知，莊薑的日子是多麽的落寞和淒苦。她把她自傷遭遇不幸，而又苦於無可訴說的幽怨之情，借用詩經《邶風·柏舟》予以表達：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遊。

我心匪鑒，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

憂心悄悄，慍於群小。覯閔既多，受侮不少。靜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第一段訴說如何想要紓解鬱悶的心情。獨自在柏木船上，任它飄蕩無所依。輾轉難眠的夜晚，幽怨深深在心頭。不願借酒消憂愁，且駕扁舟且遨遊。

第二段描述想要找親人訴說而不得。我心不再如明鏡，不見以往的模樣。我的兄弟在遠方，多想你們能依靠。想找你們訴衷懷，又怕惹你們憤慨。

第三到第五段訴說內心的不甘、醒悟與無奈，把莊薑漂泊無依的心境生動地描述出來，此處不再逐一翻譯。

因為莊薑無子嗣，後來衛莊公又從陳國娶了一個公主，名叫厲媯，生了孝伯，很早就死了。跟厲媯陪嫁來的妹妹戴媯作為媵妾，生了公子完，就是後來的衛桓公，衛莊公讓莊薑做公子完的嫡母，並立公子完為太子。終其一生，衛莊公也沒能夠善待莊薑，如果說衛莊公對於莊薑還有過那麽一點點溫情的話，那就是讓她做了公子完的嫡母。對於寂寞深宮難自挨的莊薑來說，公子完就是她晦暗的生活中的一縷燦爛的陽光，徹底照亮了她的心房，給她帶來了繼續生活下去的希望。而且在與公子完和他的生母戴媯朝夕相處中，與戴媯結下了深厚的姐妹之情。

衛莊公深愛的嬖妾生下的公子州籲也深得衛莊公的寵愛，州籲特別好武，莊公就讓他領兵。無論州籲想要幹什麽，衛莊公都答應他，並讓他享受和太子公子完一樣的待遇。大夫石碏勸衛莊公不要在有太子的情況下再寵信庶子，以免發生動亂。但是衛莊公不聽，一如既往地偏愛州籲。公元前735年，衛莊公去世。公子完繼位為國君，是為衛桓公。衛桓公和莊薑都特別討厭州籲，但他們善良且大度，並沒有除掉他，隻是削了他的職並攆回封地。州籲懷恨在心，逃亡到了國外。他野心很大，膽子更大。公元前719年，也就是衛桓公十六年，他糾集一幫遊俠截殺了去洛邑朝拜的衛桓公，自立為君。衛桓公的善良並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反而害了自己的性命。對於惡人的仁慈就是對好人的最大傷害，除惡務盡是為真理。

兒子被殺，其生母戴媯自然會受到連累，於是就被遣送回陳國。戴媯離開的那日，莊薑親自送至郊外，心內充滿了依依不舍之情，於是便寫了《燕燕》這首詩：

燕燕於飛，差池其羽。之子於歸，遠送於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於飛，頡之頏之。之子於歸，遠於將之。瞻望弗及，佇立以泣。

燕燕於飛，下上其音。之子於歸，遠送於南。瞻望弗及，實勞我心。
......

詩詞大意如下：

燕子飛起來了，呼扇著翅膀。你就要遠歸了，執手送到郊外。看你消失的背影，忍不住淚如雨下。
燕子飛起來了，徘徊而上下。你就要遠歸了，還能送你多遠。看你消失的背影，久久地站立哭泣。
燕子飛起來了，上下而哀鳴。你就要遠歸了，遠遠送你南去。看你消失的背影，忍不住心的悲傷。

一時間，莊薑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兒子和親如姐妹的戴媯，接下來的日子一定又是寂寞難熬的。此後，史書中再也沒有給我們留下一星半點兒莊薑的痕跡。那個集高貴、美麗、智慧以及堅強於一身的女人，我相信她會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並頑強地活下去的。有的學者認為，除了《詩經》中的《燕燕》和《柏舟》，《日月》和《終風》等詩作，也都是她的作品。我寧願相信這是真的，她除了通過衛人之口用《詩經·衛風·碩人》給我麽留下了一個完美的女神形象，同時也通過親自創作的詩歌，給我們留下了更多的精神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