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少年也知愁滋味
佳珊很喜歡姥姥家。
當年的老姥爺不甘於在家裏麵朝黃土背朝天,離開老家,輾轉來到唐山。看中唐山地下的寶,開始以挖煤賣煤為生。後來四個兒子長大了,也幫著一起幹,掙下了錢,在北山腳下連著給四個兒子蓋了四個院落。後來別人看著這兒風水好,在前後左右都蓋了院子,最後總共得有二十幾排,老姥爺的這四個院子在靠中間的位置。
每個院子都差不多,後院地勢高,前門地勢雖低,但比前排那家的後門高,這就應了風水裏說的:前門不能讓對家蓋住,後門倒無所謂。
老姥爺蓋的這四個院子都一樣,坐北朝南,前門是黑紅漆的大門,有兩個小獅子守在兩邊,看著威風,但比故宮門口的小很多。
進了前門,中間一條水泥道一直通到後門,西邊是兩間西廂房,房前零星種了一些花兒。東側沿著水泥道開了個小花圃,種著月季,芍藥,菊花等應節令的花兒,兩棵大棗樹,兩棵柿子樹環繞在三邊兒。
院子正中間是東西兩間正房,那時的房子蓋得結實,一尺見方的大石頭,房上的大梁也有一尺見方,房子蓋得高,冬暖夏涼。通道的兩邊還各有一個大灶。
後院東手是堆雜物的棚子,西邊有個地窖,再就是一個葡萄架,到了晚夏早秋,那大大的紫紅色的葡萄沉沉地壓在架上,姥姥就做很多布袋子,把它一串串地兜上。佳珊總是讒得流口水,那多汁甜美的葡萄多麽誘人呢?佳珊再也沒吃到過更好吃的葡萄。
姥姥姥爺住正房東屋,大舅家住西屋,老舅家住西廂房,大姨早已出嫁。
白天大門是不關的,從前門一直看到後門,不管家裏有人沒人,人們超近道兒誰家都能穿。到了晚上得喊一嗓子是不是一家人都在家了才拴上大門。如果有人沒回來,通常是姥姥守著門。
那時從沒有安全問題,走進這一片院落的陌生人都有幾十雙眼睛盯著,家裏有時沒人,門外不知多少鄰居老頭老太太在一塊兒聊天兒說話兒呢。
大舅,老舅家各有三個孩子;大姨結婚雖早,好幾年才生了個女兒,比佳珊小一歲,後來也沒再有孩子,這個妹妹也總住在這兒;佳珊和弟弟也會常來,那就是九個孩子,很是熱鬧。九個孩子的稱呼是一起排隊的,佳珊在這兒排行老三,上麵兩個哥哥隻比她大一,兩歲,都是大舅家的,她跟這兩個哥哥關係最好。
姥爺是家裏的大老虎,總是不苟言笑,話也少,家裏人都盡量躲著他。隻要有他在,每個人都很安靜,連最皮的二哥也會很老實。
姥爺他們這一代講究的全是舊理兒,他是一家之主,總要拿出點兒威嚴來。管教自己四個孩子時,除了對佳珊媽媽他還能有點兒慈父的樣子,對其他三個都很嚴厲。
家裏大事小情兒,人來禮往都是姥姥在掌管,但是每樣都要跟大老虎匯報。大部分時間,姥爺也就是哼哼哈哈代表知道了,但有時也會出一些不著邊際的點子,姥姥不能駁他麵子,總是這樣開頭,“這倒也是個好主意,但是。。。。。。”通常姥姥都會說服老爺子,但如果老爺子正氣不順,姥姥看能按他的執行就執行,不行還得回頭再說。
佳珊從生下來就有人人平等的觀念,她從來不覺得怕姥爺,她可能就沒怕過誰。再說爺爺去世早,她連麵兒都沒見過,隻見過兩張照片兒,知道爺爺長得很有氣勢。所以就隻剩下個姥爺,她就把對兩個老爺子的愛都加在一個人身上了。她對姥爺和對別人一樣熱情,嘴巴甜甜地叫姥爺,在他身上膩味,要麽跟姥爺聊天兒說話,滔滔不絕地給姥爺講他們去哪兒玩兒了,要麽就給姥爺捶背,要麽就陪著姥爺出去遛彎兒。
姥爺年輕時對自個兒的孩子嚴厲也就罷了,年紀大了,連孫字輩兒都躲著他,自是缺了不少天倫之樂。但架子已經端起來了,放還放不下,頗有點兒高處不勝寒之感,所以這機靈乖巧的小佳珊很得他歡心。
家裏所有的好東西都得先給姥爺過目,姥爺吃剩下才輪到家裏人,佳珊近水樓台,總是先和姥爺一起享用。姥爺年紀大了,也吃不了多少,有些佳珊特別喜歡吃的,姥爺就隻看著乖外孫女吃,比吃到自己嘴裏還高興。後來有了弟弟,佳珊就帶著弟弟一起吃。民間有句話,“外孫兒是姥家的狗,吃了就走。”跟“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意思差不多。因為孫兒是自家的,外孫兒是別人家的。但姥爺哪管那許多。
有時佳珊自己吃完了,還給兩個哥哥先拿點兒,“姥爺,佳珊一會兒就又餓了,我再拿點兒。”
那姥爺隻要佳珊高興,還有什麽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