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少年也知愁滋味
那個時候學校停學，工廠停工，研究單位也不能幸免，到處都在開批鬥會，該批鬥的人要批鬥，不該批鬥的也要揪出來批鬥。幼兒園雖開，但也不教什麽東西，孩子們自由玩鬧。
佳珊有點兒沒精打采，心裏堵得難受，可是又說不出所以然來。幹什麽都提不起神兒來，自己一個人呆呆地坐著，二胖他們叫了她幾次要一起玩兒，弟弟也來纏過她，她都把他們打發走了，隻想一個人呆著。到了上午十點多，連趙老師都覺得不對勁了。
“這太陽從西邊兒出來了，宋佳珊不淘氣了，在這兒老老實實坐著呢。”趙老師伸出手來放在佳珊額頭上，“發燒了沒有？”佳珊搖搖頭。
“倒是不燒。”趙老師看著她的臉。“頭疼嗎？嗓子呢？。。。。。。”
佳珊還是搖搖頭。
“這孩子這是怎麽了？”
佳珊想跟她說她覺得很不高興，她知道和媽媽有關，可媽媽好好地去上班了，她又說不出更多的原因。這種情形實在是說不清，所以她選擇了沉默，低著頭絞著兩隻手。
“趙老師，您過來一下。”佳珊一抬頭，看見媽媽辦公室的劉阿姨在門口叫趙老師。劉阿姨叫劉穎，是蘇州人，普通話裏帶著綿綿軟軟蘇州口音。她比媽媽小幾歲，跟媽媽關係非常好。
媽媽是公認的手巧，劉阿姨有時會到家裏來跟媽媽學織毛衣。媽媽會的花樣可多了，織得還快，那幾年媽媽身體好點兒的時候，佳珊每年都有新毛衣穿。劉阿姨還會幫著媽媽做家務，她一直沒孩子，特別喜歡她們姐弟倆，經常帶他們玩兒。佳珊有時也會在劉阿姨綿軟的講故事聲中睡去。有時她也會幫媽媽來接他們，但現在是上午呀？
要在平時，佳珊會跑過去，甜甜地叫一聲：“劉阿姨。”然後在她身邊膩歪。但今天她沒動，心裏反而一沉：劉阿姨這時候到這兒幹嗎來了？
“小劉，你怎麽來了？”趙老師迎了過去。
趙老師和劉阿姨嘀嘀咕咕地說了好一陣兒，不時地往佳珊這邊兒看。佳珊感覺糟透了，她很想哭。
他們一塊兒走了過來，趙老師站在一邊，很同情地看著她。劉阿姨開口了，“珊珊，媽媽身體有點兒不舒服，送醫院去了，阿姨帶你去看媽媽，好不好？”佳珊看到劉阿姨的眼睛紅紅的。
佳珊想問：“媽媽原來也住院，她都是周末才去看媽媽，為什麽她現在就要去？”但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乖乖地站起來，跟著劉阿姨一起往外走。
“你放心，如果事兒辦不完，我把佳琦帶我家去。”平時粗聲大氣的趙老師又輕輕地拍了拍佳珊的頭，柔聲說，“佳珊乖。”佳珊仿佛看到趙老師眼裏的淚光。
劉阿姨一把摟住佳珊的肩，帶著她往外走，“那謝謝您。”
媽媽單位的車在幼兒園外等著，是輛墨綠的北京吉普，媽媽他們全所二百多人就這麽一輛車，平時佳珊要能坐這車得樂死，可今天她連上車的力氣都沒有，劉阿姨看佳珊發愣，忙把她抱上車，車就飛速地往醫院開去。
平時嘴巴不閑著的佳珊一聲不坑，劉阿姨想打破沉默，“佳珊上午都幹什麽了？”
“沒做什麽。”佳珊心不在焉地回答。她很想問媽媽怎麽了，可她不敢問。好象不問就什麽事兒都沒有，什麽壞事兒都沒發生。
劉阿姨撫摩著她的頭，一把把她攬在懷裏。劉阿姨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著，隨著劉阿姨身體的顫動，佳珊的心也一點點地滑進了冰窖裏。
後麵的一切就如同做了一場噩夢，她拚命叫自己醒來，可是殘酷的事實是她是醒著的。
她從來沒到醫院的這一層來過，，整個一層樓就象隻有她和劉阿姨兩個人,長長寬寬的走廊好象沒有盡頭, 仿佛一個世紀都走不完。小劉阿姨推開了一道又一道門，等她打開最後一道時，聽到了嘈雜的說話聲，但那聲音好象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點兒都不真實. 有很多人圍在一起，“佳珊來了。”人們回過頭來，閃開了一條路。她看到爸爸坐在中間，雙手捂著臉，淚水從他的指間流出。爸爸把手放下，他的眼睛紅腫，淚水還在不停地流淌，那是一張悲痛欲絕的臉。
佳珊覺得自己的魂魄已經離開她的身體，她感覺不到自己在走路，隻是她離爸爸越來越近，有冰涼的東西從她眼裏流出，流過她的臉，流進她的嘴裏，鹹鹹的。
爸爸一把把她攬在懷裏，好象怕也會她會跑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