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來美國時,就是一顆癡心一手準備:念書。
並非是求知若渴,皆因為生活所迫。
七七年高考,陰錯陽差,被錄取到數學專業。雖非我願,卻也別無選擇。難不成專業不理想,就退學回去再當知青去?不過,我自認為不是個願意潛心研究、把一生獻給數學事業的人。大學畢業,改換門庭,考了一個自己喜歡的專業的研究生,以為從此告別九章門。不想出國之初,是數學這棵樹給了我蔭涼,使我有了一個立足之地。
那時候出來留學的國人,讀數理化研究生的居多。這些基礎科學容易獲得獎學金。學習期間,做個助教(TA)或者助研(RA),除了學費全免,每月還有六七百美元的工資。過上這樣的生活,是我當時的目標。
我準備好申請材料,開始給當地的一所大學打電話,聯係上學的事。開學之前,與數學係的主任見了麵。
係主任叫伯林,數學教授。樣子看起來挺嚴肅,說話聲音低沉,不苟言笑。他很認真地看了我的申請資料後,對我說,秋天的錄取早已結束。所有的TA工作都有人選了。除非有人臨時變卦,不來了。否則,秋季肯定是沒有位置了。看出我很失望,他說,這樣吧,你先來係裏修一門課,表現一下自己。成績好的話,我可以考慮你春季的助教工作。我說,我沒有錢交學費。這是實話。雖然隻是一門課,三個學分,也要交好幾千美元。我當時連生活費都沒著落,無論如何也是拿不出這筆錢的。伯林主任說,這個,他可以做主,讓我免費修一門課。
還有這等好事?不花錢也能上課?
來見係主任之前,隻想到兩個結果,一是拿到TA,念書, 二是沒拿到TA,念不了書。沒想到還有這第三條路可走。伯林教授沒有把門關死,他為我留了一道縫。看樣子,隻要我課修好,春季拿TA大有可能。俗話說,人不可貌相。這位看上去外表冷冰冰的教授,其實人還是挺熱心和真誠的。
伯林教授說,你去修一門慕斯教授的課吧。我欣然接受了伯林教授的建議。趕緊去注了冊。沒想到,這是伯林教授的一個小陷阱。他真是想考考我。慕斯教授的課難修,在係裏是出了名的。我在後來的修課中深深領教。
辦好了入學手續,秋天一開學,我就坐在了教室裏,學起了這門前程攸關的課。
慕斯教授與伯林教授是完全兩種類型的人。高高的個子,額寬口闊,臉膛白裏透紅,總是麵帶微笑。讓人覺得可親可敬。可是他留作業決不手軟,出考題更不客氣。好在我隻修一門課,時間充裕。在國內念書的時候,在?吉米多維奇?的題海裏遊弋過,在希爾伯特的空間裏暢想過,有一些邏輯思維的基礎。對付慕斯教授的作業,還算過得去。最吃力的,還是英語。
當時狀況就是,聽課時基本靠猜,討論時基本發呆。有時候好不容易聽明白人家在講什麽,湊好了句子,剛想插嘴,話題又變了。知道那時候我最怕的事情是什麽?最怕就是,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突然電話鈴響了。接了吧,怕聽不清誤事,不接吧,怕聽不著誤事。進退兩難。好在數學是世界語言,老師講的沒全聽清,他往黑板上一寫,也就明白個八九不離十了。
在國內念大學的時候,老師教的英文側重語法和科技文獻閱讀理解,口語和生活用語學得少。記得有位教授,是學校裏的英文權威教授。課講的不錯,就是有口音。有次上課講虛擬語句,諸如"如果…,就…"之類。一個例句是,"If I were you,I would not go。"(如果我是你,我就不去。)老教授高聲朗讀,那濃濃的山東腔英語,深深印在同學們的腦海裏,揮之不去。直到現在,我一看到這句,老師的語調還縈繞耳邊。
不說笑了。言歸正傳。當時自覺得英文學得還不錯。中譯英,英譯中,句法結構,主動被動,挺溜的。到了美國咋都不靈光了?美國人說話咋都那麽快?咋都不像國內老師那樣講究語法?還有那些俚語,土語,成語… 實在令人眼花繚亂啊。“Be there or be square”,不就是 "是那裏或是正方形"嗎? 怎麽就成了"不見不散"了?
慕斯教授有課後答疑時間。教授在辦公室守株待兔,學生有問題可以去問。對我,也是練英文的好機會。有一次,我也懷揣小兔登門求教。比比劃劃問完問題,我謝過教授,說了聲"拜拜"就往外走。就聽教授說了句"See you later!" 我出了門,心裏犯了嘀咕,教授說"待會兒見",是不是還有問題沒答完?他也沒說什麽時間見呀。怎麽辦?一溜小跑回到家一問老公,才知道"See you later"就是"再見",不是真要一會兒見。再往後,咱也不光說"拜拜"了。跟別人告別時,變著法地說“見你”(See you),或“一會兒見你”(See you later),“待會跟你講話”(Talk to you later),“有個好日子”(Have a good day)… 就在這生活的點點滴滴中學著英語。
轉眼就到了期中考試。課堂上的閉卷考。其實就是考對平時所學的那些數學定理公理的綜合運用。看你能不能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仔細審了考試題,感覺題有些難度。使起渾身解數,喚醒沉睡的腦細胞,回憶所學的概念,物我兩忘,一心答題!下課前交了答卷。
一周後,慕斯教授笑容可掬的來到課堂,發回卷子。
卷子上,圈圈點點,是慕斯教授的評判。我沒仔細看這些,隻往右上角看去:67。腦袋嗡地一下,第一個反應就是"完了,考砸了"。眼睛瞄了一下其他人,同學們都在望著教授,泰然自若。
教授發話了。還是笑眯眯的。大意就是,這次的考題有點兒難。隻有兩名同學超過六十分。所以中考成績會curve (按正態曲線分布取成績)。考題難, 是慕斯教授的一個殺手鐧, 他要以此來拉開分數距離, A, B, C各得其所, 讓你心服口服。 聽老師這麽一說,我心裏有了數。情況比我想的好得多。 既然隻有兩人考過了六十分,我肯定是前兩名了。
過了期中考試關, 萬裏長征就走了一半。對老師講課的路數熟了,覺得他說英文的速度 也慢了下來。完成了幾份作業再加上一個期末考試,一個學期很快就過去了。
新學期開學前, 我拿到了聘書,成為數學係的一名“TA”, 又開始了我的學生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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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老王仁兄是張傳義的同學嗎?
Thank you very much!
是啊, 剛來美國時,大家的經曆都差不多。你也是學理工科的吧。
謝謝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