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寒冰
任何深愛這片土地的人,看到環境惡化、水源消失的真相,都會忍不住掩麵而泣!
我們需要有麵對現實、麵對問題的勇氣!
我不是一位專門研究生態環境的專家,這些調查研究原本應該是做學術研究的專家和政府官員們做的。他們有更多的便利。但是,專職研究者的公信力因為過於靠近利益集團的懷抱而喪失殆盡。知識分子的淪喪是這個時代最大的悲哀,他們不再是映襯出問題的鏡子,而是美化、遮掩問題的奴才。無論是決策者還是民眾,都無法通過他們獲得真實的信息。
我寫下來的這些,隻是我在短短的一周不到的時間裏了解到的,無論心中多麽苦,都希望它能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引起決策者的警醒!長歌當哭,但更重要的是痛定思痛,及早采取解決措施。
(7)農業灌溉水利之困
在短暫的調查過程中,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每年巨量的水利建設資金投入不能惠及農業、農民,是一種多大的悲哀——這種悲哀不僅僅屬於農民,更屬於整個民族,因為,任何人都需要靠糧食維係生命。常言說:“手中有糧,心中不慌。”現在,當地連水都沒有了,能不慌嗎?中國人心理素質雖然世界第一,但也不是在麵臨任何問題的時候都能永遠保持情緒穩定。
在雲南期間,我印象最深的,是牆壁上那巨大的幾乎隨處可見的打井廣告(見下列照片)。
當汽車沿著緊鄰撫仙湖的一條公路駛過時,我驚訝地看到,當地有農民在用井水而不是湖水澆地!
為什麽?
因為,一條公路把耕地與湖隔開了,雖然隔路相望,但農民無法從湖中取水!其中的悲哀難以言表。如果修路的時候,從路下麵每隔一段距離修一個可通水管的管道,農民就可以就近取水澆地了。這原本是一個很容易解決的問題,但沒有人去關注它,一如農業的常年被忽略。其實,很多關懷應該在平常做,潤物細無聲,而不是集中的表演式的聲勢浩大的去做。盡管我們總能成功克服在其他國家從來不會出現的困難,一次次地展現出在整個國際社會鶴立雞群、震耳欲聾的大智慧,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中華民族再有智慧、再勤勞勇敢,精力也有限啊!如同胡總書記所說,我們需要的是不折騰,需要的是沉下心來認真做事。我們真的折騰不起了!
在調查中我得出一個結論:中國最需要的、最亟需的、最重要的,是五、六十年代做的,能夠深入到田間地頭的小水利工程。這種工程投入非常小,但效果極其明顯(下麵這幅照片是我在從江川到昆明的途中拍攝的,農民正在建的就是這種非常實用的小水利)。
我清晰地記得,小時候,地頭有一個小水渠,小得站不下一個人,但是,幹旱的時候,小水渠卻能發揮重要作用,水通過水渠流出來,可以在很短的時間把整片莊稼地全部澆灌一遍。這種投入其實並不大——把浩大的工程隨便省下一個,就能建成延續數千公裏的水渠——但卻能確保中國在幹旱之年糧食不至於大幅減少,從而,使糧食危機不至於爆發。要知道,再沒有比糧食危機更可怕的危機!
試想一下,這次的西南大旱,如果沒有五、六十年代的水利工程還積蓄了一些水,現在麵對的將是多麽可怕的局麵!
這是一個不敢想象的假設!
不要把西南旱災當成一個偶然的事件,它是中國農業全麵危機的最醒目警示!它宣告了自春秋戰國以來靠天吃飯的小農生產模式的終結!如果認識不到這一點,將來麵對的是什麽,我也不敢去想了。
目前,國家隻投入大的水利工程,而中小工程由地方負責建設。媒體報道說:“除了大型水利工程由國家直接建設以外,小型農田水利基本建設缺乏固定的投入機製,農業大縣、產糧大縣一般都是經濟弱縣、財政窮縣,很難拿出相應的配套資金。”這正是赤裸裸的現實。一方麵,國家投入的大型水利工程,雲南這些地質結構複雜的地方享受不了——找不到建大型水利工程的地方,雲南副省長孔垂柱先生在接受采訪時談到了這一點。另一方麵,當地貧困,沒有錢建造。
我實在弄不明白,每年的一號文件都是農業問題,為什麽在具體落實的時候,農業總是被邊緣化。1998年到2006年,中國城鎮固定資產投資中,對房地產的投資高達91537億元,而對農林牧漁業的投資總共才5168億元!剛剛公布的3月份統計數據,今年1-3月,全國完成房地產開發投資6,594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35.1%,這三個月房地產的投資額就已經超過1998年到2006年9年間國家對農林牧漁業的投資總額!孰重孰輕,一目了然。
房地產業在聲嘶力竭的調控聲中、在一浪高過一浪的喊打聲中,投資額一飛衝天,而農業投資在關懷聲中,在體貼入微、感人肺腑的關懷聲中,一次次與真金白銀擦肩而過,成為當下最離奇的一景。
那麽,為什麽不能由中央直接給這些貧困的地方撥款來建造中小水利工程呢?我建議國家加大對農業的投入,尤其是對農業水利工程的投入。從河南、山東的幹旱,到這次的西南幹旱,一次次地敲響水利建設滯後的警鍾,如果不對這種僵化的做法進行調整,後果不堪設想!——其實,現在就已經麵臨空前困境!
(8)想起一個驚世預言
修建水利設施的目的是為了取得良好的效益,這裏的效益不僅僅應該包括經濟效益,更應該包括生態效益、民生效益等等。而貪大求闊,經濟利益壓倒一下,恰恰是水利建設的大忌。在建水壩的時候,我不知道我們是否經過真正意義上的生態評估,但我們能夠知道的是,一些河上的水壩已經顯得無序。《南方人物周刊》2010年4月9日一篇報道的開頭就是:“西南大旱不能簡單諉過於氣候……一條大渡河,可以建356座大壩,這會對生態、對沿江老百姓的生活造成什麽影響?”
大型水利工程在汶川地震、氣候異常等方麵,到底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相關爭議一直不斷,近來越發密集。認真反思是一件好事,展開爭論也是好事,因為,它至少使人們看到了糾錯的希望,看到了避免更大問題出現的可能性!很多時候,寬容就是在給自己機會啊!
我們已經知道的是,三峽大壩建成後,洞庭湖、鄱陽湖水麵一直在下降——而今天這種情景,早在10年前就有人斷言過!2008年1月,鄱陽湖都昌水文站創下8.15米的曆史最低水位紀錄,鄱陽湖湖麵僅相當於1998年時的1/73,蓄水量隻相當於1998年的1/215;2009年17日14時,洞庭湖城陵磯水位跌至21.72米,漁民歇業、航運受阻。2006年,旱情肆虐重慶40個區縣……
我突然想起我國著名水利工程專家、黃炎培之子、享譽海內外的知名學者黃萬裏老先生去世前的驚世大預言:“三峽高壩若修建,終將被迫炸掉。”(《經濟導報》2006年8月23日,除此,還有多家媒體多次類似報道)
為安全起見,下麵的話大都摘引自媒體的公開報道。
這篇報道指出,早在1956年5月,黃萬裏就向黃河流域規劃委員會提出了《對於黃河三門峽水庫現行規劃方法的意見》,全麵否定蘇聯專家關於三門峽水庫的規劃,但有關部門聽不進他的建言。1958年11月25日,三門峽工程開始黃河截流。1960年6月高壩築至340米,開始攔洪,同年9月關閘蓄水攔沙,是年潼關以上渭河大淤,淹毀良田80萬畝,一個小城被迫撤離。庫內的水位在漲,庫區的農民一批批揮淚踏上離鄉背井之路。這一切不幾乎都在黃萬裏的預見中嗎?其實,黃萬裏隻是本著科學家的良知,說出了關於黃河及泥沙與三門峽大壩問題的科學的真話,可是他被非民主決策擊敗了,他成了“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右派分子”,“文革”中更貶他到三門峽挖廁所以示懲罰。
黃萬裏有關三峽大壩的預言全部被事實驗證。
我在北京工作的時候,通讀了黃萬裏老先生有關三峽問題的全部論述性文章,不僅震撼而且感動,為一個老者對良知的堅守!
黃萬裏老先生撰文指出:“(長江三峽)造壩截斷沙流,使上遊洪水抬高,泛濫頻繁;下遊停止造地,灘塗侵蝕。所以世界上有些國家已停止修建攔河大壩。例如巴西把原計劃在亞馬遜河上修建而未動工的25座水壩全部擱置起來。在馬來西亞,全國人民反對修建40億美元的沙澇越巴昆大壩。在印度,停建了已動工八年的賽倫特大壩。在澳大利亞,取消了富蘭克林河上修建塔曼斯尼大壩的計劃。為了發電,攔河築壩雖能利用水力,但會影響地貌,危害民生。所以人們一般在源頭利用水力發電,不致產生顯著的害處,或者改用火力或原子能發電。第二,從經濟觀點來看,三峽大壩每千瓦的成本既高,工期長達17年;不如考慮改修許多個大中型50至100萬千瓦站,陸續修建,5年建成一個,年有所成而回收資金,經濟效益更為合算。第三,從國防觀點說,大壩之成無異製造一弱點資敵。若使電廠被毀,則華中工業癱瘓;若使大壩被毀,則兩湖三江人民淪為魚鱉。”
在三峽大壩決定修建後,黃萬裏老先生寫下了《哭長江三峽大壩開工》的七言絕句,他預言:“……更多的水中漂遊著的懸沙也部分沉積下來,堵塞住重慶港,斷絕航道。洪水時抬高水位,壅及上遊合川江津一帶,淹沒較兩縣更低窪之地,那裏人口數十萬,可能發生十倍於1983年7月底安康漢水之災,慘絕人倫。這就是長江幹流永不可修高壩的理由。若重來一個81年7月當地的洪水,則隻要一次大峰便可成災。”
《經濟導報》寫道:“黃萬裏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對三門峽的意見不幸言中,痛心疾首,反複叨念:‘他們沒有聽我一句話!’晚年病重昏迷中喃喃呼出:‘三峽!三峽,三峽千萬不能上!’帶著無盡的遺憾離開了人世。如今三峽工程竣工,庫區清汙成本和長江航運成本劇增,已是不爭之事實。據三峽工程防汛辦提供的氣象資料顯示,‘今年(編者按:指2005年,下同)4月份三峽壩區天氣複雜和劇烈變化程度為近50年同期所少見。請看《中國三峽工程報》的報道:‘今年4月三峽壩區氣候反常。氣溫並沒隨夏季的到來逐漸上升,反而呈下降趨勢。4月末平均氣溫不足12攝氏度,4月中旬周邊山區還出了較大範圍的降雪,月內有3次降溫過程,溫差升降劇烈、顛倒錯位的現象嚴重。另外,4月份全月降水量為236.5毫米,破壩區近10年降水量最高紀錄,破宜昌地區近118年同期降水量最高紀錄。’”
三峽大壩建成後,氣候異常現象接二連三,作為一個外行,我無法弄清楚這中間是否有某種聯係,但當我重讀黃萬裏老先生的著作,和當時許多研究者的論述時,突然感覺到不寒而栗,因為,那些預言中的相當一部分已經作為事實清晰展現在眼前。同樣感覺的還有很多研究者、博友及其他人……
1985年3月他(黃萬裏)致書當時的國務院總理,提出:“建議勿修三峽壩,代之以雲貴川湘鄂贛豫省大中型電站。” 1985年35周年國慶剛過,他(黃萬裏)上書鄧小平再次談及三峽一事。“黃先生臨終前,沈英、賴敏兒夫婦前去探望。他自知沉屙不起,與他們再次談起治江之事,說著說著,竟流出眼淚,哭了出來。即使在逆境中,學生們也沒見老師這樣傷心地哭過。”(詳見《中國青年報》2004年10月27日《巍巍黃萬裏(下篇)》)
伴隨著氣候的異常,伴隨著幹旱的肆虐,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懷念黃萬裏,這位可敬的老人。
我讚同黃萬裏老先生的觀點,在綜合評估後,尤其對生態細致評估後,更應多建中小型水利工程,慎建大工程!
當黃萬裏老先生生前的觀點及其他相關學者的研究被現實一點點驗證,是到了重新反思超大型水利工程的時候了。除了三峽大壩,被稱為世界最大工程之一的南水北調工程,在耗資無數後,發現能夠調的水已經極其有限。就連《人民日報》也在2009年12月30日,做了《南水北調後漢江“喊渴” “調水後遺症”引關注》的報道。當我們在通過超大型水利設施對自然生態進行改造的同時,我們也在被引向未知之路……
多些反省吧!
願上天垂憐這片多災多難的土地!
【說明:幹旱調查係列文章,是本人出於一個公民最基本的責任感,通過自費做的調查或查詢資料、與人溝通獲得的信息寫成。這份報告盡管缺點多多,但耗費我很多心血,亦直接影響到了我的本職工作,隻能連夜趕寫。由於調查時間短暫,本人知識麵有限,相關表述難免有不準確甚至錯誤之處,望批評指正。我深知,撰寫這樣的文章吃力不討好,我隻是希望給決策層和民眾提個醒,喚起會生態環境問題的重視,如果能夠達到這一點,當欣慰之至了。如果有誤解,拜托找本人溝通,謝絕跨省!】
於2010年4月3日—15日
附錄:“節水模範”李光耀
王力
近來罕見大旱,迫使節水高招,也成了大家關注的焦點。若說節水,我給大家介紹一個外國模範,他就是新加坡首任總理、現任內閣資政李光耀。
“雨水是一種禮物”
與雲南相比,人均水資源排在世界倒數第二、連欽用水都要進口的新加坡,非常可憐。李光耀曾說過這樣一句話:“在活命水麵前,其他政策都得下跪。”也正因如此,從建國第一天起,李光耀就有一個理想:收集並使用每一滴落在新加坡的雨水。
在新加坡,我看到一個奇特的景觀,馬路與兩邊人行道的接口處,每隔幾米就有一個進水裝置,許多樓頂也有蓄水池收集雨水。這些雨水,被通過專門管道輸送到各個水庫儲存。而雨水利用,不僅能提供新的水源,還可減輕城市排水的壓力、汙水處理的壓力。
為了防止地麵沉降,新加坡嚴禁開采地下水,水資源主要來自雨水采集。至今,新加坡已經至少擁有17個大蓄水池,為節約土地,這些蓄水池及河道,正被建成一個個漂亮的蓄水池公園,成為休閑的好去處。與此同時,新加坡也正努力將這些蓄水池通過管道連結起來,以便某一集水區出現過量雨水時,及時把多餘雨水輸送到另一個容量大的蓄水池,不造成浪費。
新加坡勿洛水廠的電視短片,令我記憶猶新,它的開片第一句話就是:“雨水是一種禮物。”
開發第三種水源
新加坡的人均GDP,幾年前就達到了3、4萬多美元,可以說,它是亞洲最富裕的國家。但新加坡十分注重對國民進行節水教育,孩子們從上幼兒園起,就學習怎樣節約用水。李光耀更是視水如命,看到園丁在豔陽下澆花,他的心“都會揪一下”,因為“水還沒被草完全吸收前,就白白蒸發掉了。”
新加坡的淡水資源極為匱乏,嚴重依賴一水之隔的馬來西亞柔佛洲,兩國每有爭端,馬來西亞就以切斷水供或漲價來要挾。為了不致淪為馬來西亞的“衛星國”,新加坡除了一麵建起大大小小的蓄水池承接雨水,一麵進行海水淡化,這些年來,還致力開發第三種水源——新生水(再循環水)。
令人感歎的是,早在近10年前,新加坡的汙水就已被成功淨化成飲用水。極為壯觀的一幕是,2002年的國慶慶典上,全場6萬多新加坡人起立扭開瓶蓋,大口喝下新生水,以此向對岸的馬來西亞表明:新加坡有能力、有信心在水供方麵自給自足。
讓新生水占總供水的比重超過10%,已成為新加坡的近年目標。
向以色利“取經”
從一個嚴重缺水的國家,到發展成為一個水處理技術在世界都領先的國家,新加坡並不滿足,鑒於農業和工業的耗水量越來越大,從幾年前開始,李光耀又把目光投向了以色列。
與新加坡一樣,以色列的水資源也貧乏得令人歎息。這個國家的2/3土地是沙漠,有的工區年降水量幾乎為零,但由於重視研發水技術,以色列的水循環利用全球領先(75%以上廢水實現再利用),並建立了世界上最先進的農田水利業。
李光耀最感興趣的,是以色列的滴灌技術,這種技術,通過密布在田間的管道網,把水和肥料直接送到植物的根部,使水肥利用率高達80%—90%,極大地減少了滲漏蒸發,並使可耕地麵積和農業產值增長數倍。為此,李光耀在多個場合呼籲新加坡“取經”,與此同時,新加坡也正嚐試著用化工廠的廢棄熱能,來進行工業水源再循環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