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櫻果

退休後培育了諸多愛好卻無一精通的家庭主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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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敢地上了手術台

(2011-10-28 18:01:02) 下一個
看了amyleezhuo MM的勇敢地走上手術台,不由想起我那年的甲狀腺腫瘤手術,可真慚愧呀,辜負了上海曙光醫院寄予我“弘揚中醫,為國爭光”的期望。

那是1978年,生了兒子後不到半年,也像Amyleezhou一樣,無意間摸到頸部一個大塊。當時每個單位有固定的看病醫院,稱作“勞保醫院”。在勞保醫院就醫才可免費(咦?好像比現在共產主義哦)。我們廠的勞保醫院是上海曙光醫院,以中醫見長。醫生摸了摸我的頸部,開出一連串的化驗單,結論是“溫結節”。

這個結論等於沒有結論,該院的術語:“熱結節”為惡性腫瘤,“冷結節”為良性腫瘤,“溫結節”就是吃不準性質的腫瘤,所以醫生建議手術。

入院後又是一連串的檢查,終於有一天,查房醫生告知我可以安排手術了,隨後臉色凝重地告知我:C床病人同誌,我很高興地通知你,你被選為“針灸麻醉”的示範病人,手術那天有外賓參觀。

針灸麻醉的成功在那個年代像春風一樣吹遍祖國大好河山,震動了全世界的醫療行業。那時鄧小平尚未南巡,國門尚未完全打開,已經有外國人要求“眼見為實”的學術交流。

“為什麽選我?”我有點納悶。

醫生說:“你不要誤會,針灸麻醉不僅是你一個人做,能做的都做,這是政治任務。對病人的好處是,手術期間你很清醒,可以和醫生交流你的感受;沒有藥物麻醉的後遺症-嘔吐,也不影響你的記憶力。之所以選中你,第一你脖子長,第二,”他翻了翻手中的資料,“你的化驗單顯示你是一個很健康的病人,你的血色素指標達到了第一世界國家人民的平均值。”

因為經曆過三年自然災害,我這人從此看到吃的特別猴急。出差的時候狂吃紅燒肉,可以報銷。以致一起去的男士忍不住勸我:“儂稍微像上海人一點,好伐?” 我吃得多,可就是不長肉,原來全部體現到血色素上了。

醫生繼續說,這是一項很嚴肅的外交任務,關係到弘揚中醫為國爭光,醫院黨委(重音)經過慎重討論才決定的。

我說好吧。我那時候很乖,一聽到什麽政治任務什麽黨委就特別乖,因為我在爭取入黨。

手術前一天,護士讓我去做一個測試,類似於注射青黴素前的測試一樣,在手腕的皮下打一針,過十分鍾還是十五分鍾看看是陰性還是陽性,據說反應陽性的病人不適宜用針灸麻醉。

幾分鍾後,我驚訝地發現,手腕上的針點周圍顯示了紅色 - 陽性!護士急忙叫來了醫生,醫生看了看轉身就走,估計去討論了。

當天晚上,醫生通知我,針灸麻醉照常進行,因為測試也有可能不準的。“你的脖子長,血色素高,”他再次強調:“應該沒問題的。”最後他加了一句:“記住,這是為國爭光的任務。”我想:生孩子也沒有麻醉的,不會比生孩子更痛吧。於是笑著說,我知道,能完成。

實際情況是,當時沒有其他人選,其他兩個等候手術的都患有貧血。那年頭,高血脂高膽固醇幾乎沒聽說過,貧血是常見病。

第二天,我懷著刑場就義和為國爭光的悲壯心情,勇敢地上了手術台。護士們首先把我的眼睛蒙上了,我急了:我看不到外賓了!醫生說,你可以聽到,他們會向你提問的。你不要辜負全院領導和革命群眾對你的期望噢。

然後我的手被綁起來固定在手術床上,然後把我的腳也被綁起來固定好。我的頭部置於比病床低一兩寸的台子上(那時候我還沒有頸椎病,竟然受得了~)。

但是我的心裏突然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味道,好像自己成了一個任人宰割的羊羔哦~

醫生開始在我身上紮了NN個針灸。

過一會,醫生告知我手術開始了,我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什麽東西搓了一下。醫生問我,痛嗎?我說不。

第二銼刀下去,我感覺到有一點點痛,但是可以忍受。

於是醫生說,請外賓們進來。

一陣腳步聲來了,我遺憾自己看不到外賓,之所以遺憾,是因為那個年代,來中國的外賓還比較罕見。

一個外賓發問了:how do you feel ? 翻譯翻了給我,我說,I am ok。外賓們笑了,oh, she can speak English!

然後第三銼刀下去,我感到痛的厲害了,怎麽會呢?突然我想起了手腕上的紅塊!外賓再問我,how do you feel?我回答中文,還可以吧。

原先我以為開刀是一刀切下去的,現在才知道是一層一層割的。我心裏祈求:但願剛才是最後一層了。

確實是最後一層了,大概開始挖腫瘤了,一陣巨大的疼痛使我忍不住呻吟。外賓又發問了,我能說什麽呢?不說了!護士在旁邊叫我不要動,否則止血鉗動掉會大出血的。我說我明白。

接著一刀後,我渾身顫抖,拚命掙紮起來,喉嚨裏發出一陣慘絕人寰的叫聲。外賓說:She is crying!

接下來,一陣喧鬧聲,有英文的有中文的,我糊裏糊塗地聽到:快!快!注射杜冷丁。

然後我就不省人事了。

後來,家人們告訴我,在我手術的時候,這裏的護士也很緊張地跑來跑去打聽消息,最後說:完結了,完結了,格記阿拉醫院坍台了,C床病人針灸麻醉失敗,老外看了一半,跑脫了(上海話:走掉了)。病人大出血,血壓低到量不出。

我呢,活生生被宰後再打麻藥,醒來後嘔吐的不得了。

第二天,那個貧血的病人上去開甲狀腺,竟然一點都不痛。如果那天是她做示範,曙光醫院就不會坍台的。

我感到十二萬分的羞愧,砸了曙光醫院的牌子,沒有做到弘揚中醫為國爭光。於是看到查房的醫生很不好意思,奇怪的是,醫生看到我也很不好意思。

到底年輕,手術後在家休息了一個月後,臉色立刻又好起來,估計血色素又回到第一世界國家人民的水準。於是就上班了。後來針灸麻醉漸漸沒有聲音了。

幾乎大家都遺忘了針灸麻醉的時候,大概隻有我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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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2)
評論
newGSDowner 回複 悄悄話 姐姐,您太幽默了。
雲中山 回複 悄悄話 哎,好親切的上海話。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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