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時住在台北的外公家,夏天的每個晚上,和他聊天是我們祖孫最溫馨的時光。外公是我生命裏的深愛至愛的親人。He's one of my best friends. 他的一生閱曆豐富,見多識廣;他的睿智和謙和,給年少氣盛的我一個最好的榜樣。
外公出生於湖南湘鄉,他的父親是當地第一個北京大學畢業生,應該算是書香門第了。外公求學時期正值日本侵華,他隨著臨時中學的遷徙在湘西顛沛流離,備嚐辛苦。但因著那些艱苦的經曆,原本是大少爺的外公被鍛煉成一個能屈能伸的tough boy。而後他遠赴重洋,去芝加哥大學留學。在美國讀書的幾年,外公善用假期走南闖北,跑遍了contiguous美國48州。那可是上個世紀4,50年代啊,交通哪有如今方便,就連比較進步的北方也還在實行種族隔離製度。在我心目中,他簡直就像一個瀟灑的遊俠。後來我在UT Austin念大二的暑假,他從台灣去夏威夷和祖孫團聚一起度假,又攢下一州。我訂婚前,外公來麵試未來的新郎。當時我們曾經笑談要找時間一起去阿拉斯加坐遊輪,把50州湊齊。但因為我訂婚結婚的事情又耽擱下來;不久外公的健康急轉直下,可歎到最後他去世時也沒能實現這一心願。
從美國畢業回到台灣後,身為農業專家的外公被政府作為外交援助人員委派到世界各地,教當地人種植作物。有整整十多年,外公都在國外奔波,好幾個月才能回台灣一次。跟台灣有邦交的國家都是又窮又小的可憐國家--印尼,越南,南非,北非的利比亞,太平洋的馬紹爾群島,印度洋的莫裏西斯;當然偶爾也會去歐洲和美國。
在台灣的那幾年,我有幸能在外公膝下承歡。平日間少言寡語的外公卻和我最為投緣。每天晚飯後,我們祖孫順著家門前的四分溪散步至月升;回家後,切好一大盤水果,繼續我們輕鬆愉快的聊天。我喜歡聽他“講古”,不論是他成長的故事,抗戰求學的艱難,在美國留學的趣聞,還是周遊列國的風土人情,我都聽得津津有味。麵對當時才十四,五歲的我,外公完全沒有架子,永遠是溫文儒雅,親切謙和。我也喜歡讀他寫作的遊記散文,他的中英文俱十分流暢。他的筆觸平實內斂,沒有華麗的辭藻,卻和他的人一樣溫暖寬厚,又風趣幽默。
當然,最吸引我的,還是聽他娓娓道來那些豐富多彩的遊曆故事--利比亞的撒哈拉沙漠,東南亞的海濱勝地,或者大洋洲的熱帶小島,怎麽看都比三毛還浪漫。但現實卻往往比表象艱辛殘酷。固然精彩紛呈,外公卻並沒有美化國外生活的真相--他談起艱苦的生活環境,沙塵暴和缺水,貧瘠和落後,土著的紛擾,甚至戰爭的突發,更不要說對家人的刻骨思念和虧欠,還有無盡的孤獨。正因如此,他一再地強調,人生最重要的就是愛惜嗬護家人,永遠不要和他們分離。
在台灣的短短三年,每個寒暑假,他總是鼓勵我去參加各種夏令營冬令營,去墾丁玩海潛水,去中橫太魯閣健行,去溪頭住小木屋。。。那些都成為我在台灣最開心最珍貴的回憶。很久以後,看到他寫給爸爸媽媽的信裏說,每次我出門,其實他都很擔心,一顆心懸著直到我回家才落地。
我離開台灣後,外公一直和我保持書信聯絡;幾乎每年夏天,我都回台北陪他。我在高中,大學,以至後來和老公認識交往,身邊的趣聞,旅行的見識,總是等不及地想和他分享,直到他去世的前一個禮拜,我還給他寫了一封長信。
大概從外公過世那時開始,我的心裏總有一個想念,希望能到每一個外公去過的地方,縱然眼前的風景不會一樣,我還是想我和外公分享了同一片天地。這個願望卻好難實現,他去過的地方多,且偏僻,有些如利比亞甚至政局紛亂,根本不讓去。。。而如今我為人妻為人母,要去到這些地方,又要照顧一家人旅行的喜好,談何容易。
大學畢業那年回台灣,外公提起想和我一起去澳洲玩,加上他另外兩個老朋友。當時我一想到要和三個老人家一起行動,竟然十分忸怩,不肯去。現在想起,真恨自己的自私,不孝,和不懂事。
隔了15年,和老公來到澳洲,如今寫這篇遊記,就好像寫信跟外公分享,多希望能和他同行。古人寫到對親人的思念--“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外公已經過世,但當我麵對良辰美景,當美好的明月和風景已經屬於我,我的心裏,外公也正和我“共嬋娟”,“共此時”,更是“共此地”。
我懷念外公,謝謝他的睿智,他的飽滿人生,更謝謝他教我愛人,被愛,珍惜,寬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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