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波
柏楊近照
然而,今年5月21日,柏楊的文字再次公開發表。難道柏楊又有重新開始創作的打算?帶著欣喜與疑問,記者幾經周折聯係上了柏楊夫人張香華。拗不過記者的堅持,在張香華的協助下,柏楊答應破例通過MSN視頻接受本報專訪。今年已是88歲的柏楊表示:寫了幾千萬字的東西,真的該退休了,宣布“封筆”隻是答應家人不再寫文賣錢,並非絕對什麽都不寫。(本專題采寫及圖片搜集記者吳波)
柏楊表示,到了去年,聽力有點問題的他連口述也感覺吃力。家人為了讓他安心修養,幾次力勸他退休,最後他才答應不再寫作。“去年二月,我還在給香港的《明報月刊》寫專欄文章,後來身體狀況不好,給總編輯潘耀明寫了一封信,說自己老了、不能再寫了。隨後,宣布不再接受訪問。最後的兩篇受訪文章刊登在台北《新觀念》雜誌和《北京青年周刊》上。”
張香華回憶說,5月金庸赴台灣政治大學接受榮譽博士學位的時候,曾到家裏探望柏楊。當時柏楊身體不錯,說的話比金庸還要多。後來柏楊寫給金庸的書信被流傳開來,最後在媒體公開發表。柏楊由此強調,“宣布‘封筆’並非絕對什麽文字都不寫,世界上沒有絕對的事情,我隻是答應家人不再以寫文字的方式來賺錢,其實寫作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如身體允許,我還想把史書中沒有完成的辛亥革命到解放時期的曆史完成。”
當記者問起柏楊先生有沒有回河南老家看看時,張香華接過話茬說,有啊。台灣當局開放赴大陸探親不久,1988年柏楊就回去了,以後大約五年回去一次,迄今共回過大陸三次。2003年最後一次回去,他已經感覺到,整個大陸動起來了,熱鬧得不得了。`
我用《柏楊曰》來讀曆史、提出我對傳統曆史不同角度的分析和批判,除了鍛煉自己誠實麵對自己國家的曆史之外,也要設法使讀曆史的人擺脫以往士大夫附庸權貴,為執掌大權的皇帝老爺張目、護短,甚至為他們的酷虐暴行提供最沒有良心的合理化理論。我仍然要說我的史觀,未必能掌握曆史的全貌,而我擺脫傳統文化的包袱,不為君王唱讚美歌,而隻為蒼生、為一個“人”的立場和尊嚴,說“人”話。——《柏楊曰》大陸新版序(摘錄)
《柏楊曰》堪稱《柏楊白話版資治通鑒》的精華版,作者從72冊白話資治通鑒中精選出862則,以“柏楊曰”為名重新結集,以示與原著“臣光曰”的不同立場,此番再版,最大的亮點便是那篇作為封筆之作的序言。
由於身體原因,柏楊不能說太多,其夫人張香華告訴記者,如談太多怕他興奮而不利健康。接下來幾十分鍾的談話,記者與張香華圍繞《柏楊曰》和《中國曆史年表》等書進行了長時間的談話,張表示,經過28年的共同生活,柏楊的創作及其作品自己已經非常熟悉,和她談這些作品,就和柏楊談一樣。
廣州日報:新版的《柏楊曰》與舊版有那些不同的地方?
張香華:要說舊版與新版的最大不同就是新版上的序言是重新寫過的,也算是柏楊的封筆之作吧,因為在作這篇序後,他將不再公開發表作品。
廣州日報:他為新版《柏楊曰》寫的自序,是否是留給讀者最後的文字?
張香華:“十年小說、十年坐牢、十年雜文、十年著史”柏楊一共寫下了幾千萬的文字。其實,隻要身體允許,白楊還是願意一直寫下去的,宣布該自序為“封筆”之作,並不代表他什麽也不寫了,隻是迫於身體狀況而作出的無奈選擇。現在他的身體有了一些好轉,說不定有一天他身體好起來,還是可以進行創作,與喜歡他的讀者進行交流。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情是絕對的,所以我不同意“留給讀者最後的文字”一說。
廣州日報:柏楊入獄10年,於是10年著史,有了《柏楊曰》。文王入獄而有《易經》、司馬遷入獄而有《史記》,獄中寫史,好像成為中國文化人的傳統。
張香華:大家都說,如果司馬遷不坐牢、不受苦刑,就不會有《史記》,但我要說,一個有遠見的治國者,寧可國家沒有曆史、沒有司馬遷的《史記》,也不可以用冤屈的手段、用殘酷的刑罰對付一個人,讓他身體上痛苦、精神上絕望,用這樣的代價來創造一部曆史,實不足取。
柏楊寫史是不得已。從一開始,柏楊就知道這是在進行一個大工程,在監獄中查閱了很多史書,而且還承受了前妻提出離婚的打擊,能完成這些書實屬不易。
廣州日報:有曆史學家說,柏楊的史綱是不嚴謹的,不能稱為嚴格意義上的史綱。也有評論說,他在編年體、紀事體之外,開創了一個“平民體”。
張香華:柏楊在寫史之初,用的就是一種俯瞰的角度,試圖將曆史的背景,勾勒出一個清晰的舞台,使時間與空間形成一個脈絡清楚的經緯。他一直希望把曆史寫得易懂、可讀,具趣味性,除了史實的不可篡改之外,還希望文字具有文采,這是他刻意追求、注意的。
柏楊不敢說是開創了一個新的平民體。過去的曆史倒不一定是寫給後人看的,是寫給皇上看的。
譬如他寫到隋煬帝,就稱他的名字楊廣,唐太宗就是李世民。很多人對這一種寫法不習慣,在閱讀上造成障礙,為了這件事,他還與我爭執過多次,因為很多皇帝的名字是非常古老少見、甚至今天已沒見過的字,讀不出來的字,我認為不應增加讀者閱讀上的困難,建議他一個折衷之道:名字與諡號並列。但他依然堅持他的做法,不用歌功頌德的諡號,對每一個曾經掌握極致權力的皇帝,他要把他們還原成一個“人”。
廣州日報:從寫作體例上看,柏楊寫史有一個突出的特色,不是以王朝更替作為篇章,而是以每一個世紀作為一個段落,給人一種整體史觀。
廣州日報:在您的眼中,柏楊老師是一個怎樣的人?
張香華:他這個人比較急躁,是一個工作狂啊,日以繼夜地寫書,恨不得把一天當成三天用。他容易發脾氣,有時候真有點神經病的,有時候又有點“老來小”,像小朋友,生活上很依賴我,和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是很累的。
他最大優點就是很溫暖、熱情、嫉惡如仇。以前我教中文,每天要改作業,寫評語,還要參與他的書的各項工作,包括校對啊、封麵設計啊。每次我回來,他會跟我說,你辛苦了。這個讓人覺得很溫暖,而我無論如何都做不到,這樣的話說不出口。
(楊東曉,媒體人士)
柏楊自1951年至2006年封筆,寫下了2000多萬字的雄美篇章。由於他太豐富、太淵博、在人文領域涉獵太多的緣故,所以柏楊一直“無法歸類”。
提到柏楊,華人世界裏首先想到的是“中國國民性的批判”、“中國傳統文化弱點的批判”,因為他的批判波及“中國”、“國民性”、“傳統文化”這些至高無上的詞匯,而且像個眼疾手快的大夫一針見血地刺穿了病人的病脈,所以他本人在恨天恨地恨鐵不成鋼地批判的同時,也遭受到潮水般的批判。
批判自己的祖國,在中國並不自柏楊始。近現代孫中山、林語堂、魯迅都對中國提出過痛心疾首的批判。魯迅在70年前批判的“染缸文化”現在已經能為國人平靜地接受和認真反省,但是柏楊的“醬缸文化”一經提出,仍然掀起軒然大波。盡管如此,長成於上世紀80年代、受到此番點撥中國人,還是在20世紀末開始了文化反省。
這是柏楊作為師者的最大影響。
中國曆史這部皇皇巨著其實演繹的就是“人史”。然而,柏楊講得最透的絕對是“人學”。但凡提到隋煬帝楊廣者,無不以“暴虐、荒淫”形容之。但是柏楊以入木三分的筆觸,這樣描述35歲以前和35歲以後的楊廣:“他所展示出來的,全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標準領袖,具有肝膽相照、義薄雲天的英雄性格,和救國救民、民胞物與的聖賢抱負。節儉、樸實、謙恭、虛懷若穀、好學不倦、禮賢下士、不愛聲色犬馬。——集人類美德於一身。”筆鋒一轉“可惜他欠缺人類所特有的高級靈魂和情操,他奪嫡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獲得無限權力。”
掀過前塵舊事,柏楊於2004年他84歲高齡時出版了《我們要活得有尊嚴》,從而成為中國人的尊嚴之師。在中國人曆史性的窮人乍富之時,有位師長這麽喝一聲是絕對有必要的。
無法歸類的作家柏楊,其實是民族的教育工作者。
(來源:http://blog.sina.com.cn/s/articlelist_1245042181_0_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