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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 筆
穿透遺忘之牆
·蘭 舟·
十九年前在北京見到的牙牙學語的孩子,今天已是英姿勃發的青年,也和我當年一樣到了綠色蔥蘢的美國校園。初夏時節一個雷雨滂沱的夜晚,我心情沉重,一如往年地沉默著。對麵那張年輕稚氣的臉卻讓我突然有種說話的衝動。我想對他說說十九年前的那場屠殺。他睜大眼睛,難以置信,以為我在編故事,或者得了妄想症。我在心裏歎口氣:孩子,你被隔在遺忘之牆裏邊了。
時間是醫治心靈創傷的良藥,然而有些傷口卻永遠無法愈合;時間也是協助作惡者抹煞罪惡的幫手,盡管所有的罪惡都不能被遺忘。殺人者期望在時間的河流裏洗去手上的鮮血,他們在中國的現代史記錄中抹去了所有的痕跡。這就是專製強權的殺人無痕。強權下的國民們也大多選擇了遺忘,因為無知即安全。中國人曆經暴政苦難,唯有遺忘能讓他們把日子過下去。猶太人有哭牆,它是維係這個民族精神的一種象征。中國人的集體意識中有遺忘之牆,它也是中國式生存的一個象征。此牆為專製政權所築,卻由國人不斷添磚加瓦地鞏固著。忘牆之外是危險,那些不願忘記豆蔻年華的孩子是如何死去的母親們,還在盛世尋找公道的母親們,被強權幽禁並堵住嘴巴。忘牆之內即安全,那個全然不知六四為何物的北京青年,我相信在他成長的歲月中,沒有一個親人師長會對他說起六四-讓孩子無知就是對他的保護。
是的,中國人生來就是好螺絲釘,麵對專製和強權,放棄反抗,默默維持著國家機器的運轉,以致忘記自己作為一個人的存在,忘記自己作為一個人受到的傷害和屈辱。快二十年了,每年的這個日子,國內總是一片死寂。即便在海外,出席紀念六四活動的華人也漸漸零落。聽到堅持紀念的聲音,還有些人會感到厭煩。遺忘僅僅讓他們感覺安全,為強權辯護,將譴責的方向轉向受害者和為受害者呼籲的人們卻能使他們感覺真理在握,與強大祖國站在一起,且與盛世俱進著。螺絲釘們終於找到了存在的意義,隻有被擰在強大的機器上它們才能實現其價值。
更多的人,麵對強權卻是無奈。有什麽用呢?每年這樣紀念有什麽用呢?很可能在我們有生之年都看不到六四得到正名、殺人禍首受到懲罰的那一天。可能今後很多年都沒有這一天。然而,我們紀念六四,每年在這個日子發出聲音,卻可以讓真相之光穿透強權築起的遺忘之牆,鑿出一個洞來,讓後生之輩知道並不遙遠的中國現代史上曾發生了什麽。讓更多的聲音加入進來,在忘牆上鑿出更多的洞,這樣終有一天,忘牆轟然倒塌,也許那位北京青年在他的有生之年就能看到罪惡受到懲罰,六四遇難者的名字被刻在大理石碑上,永遠樹立在天安門廣場。
我們紀念六四也是出於對我們的內心負責。當十九年前那個血腥的晚上,我們的青春和夢想被坦克碾得粉碎,我們的生活就注定無法逃避選擇:真實還是遺忘?妥協還是不屈服?我可以選擇遺忘,可以選擇妥協,可以選擇怯懦,然而,我卻無法選擇逃避我的內心。冷漠流逝的歲月啊,你縱然有無窮的力量讓我遺忘,你卻無法讓我以另一種方式生活。
我隻能以這種方式生活:我是一個獨立的人,在強權麵前,我必須真實麵對內心,反抗謊言,拒絕遺忘。把罪惡看作罪惡,把罪人看作罪人,在罪惡得到懲罰之前,絕不言說寬恕。這是獅子的底線,也是綿羊的雷區。如果你選擇尊嚴,選擇有價值的生活,請加入明年華盛頓的“六四”二十周年紀念活動,讓我們聚在一起,讓聲音穿透忘牆,讓曆史寫得正直。
注1:尼采曾以獅子和綿羊喻主人道德和奴隸道德。然而,獅子再殘暴,也有底線,殺人後抹煞罪跡,編造謊言就是越過了底線。綿羊再順從,麵對這種奴役也當發出怒吼,是為雷區。
注2:此次二十周年紀念活動由當年的中國學生和海外留學生,今天美國各界的專業人士籌備,完全是民間性質,與任何組織皆無關。
□ 寄自美國
刊登在 2008 華夏快遞 kd080626. (http://archives.cnd.org/HXWK/author/LAN-Zhou/kd080626-4.gb.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