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館娃宮詞——新西施傳

(2006-07-09 19:37:39) 下一個

冷若冰霜110

館娃宮詞——新西施傳
      綺閤飄香下太湖,亂兵侵曉上姑蘇。
  越王大有堪羞處,隻把西施賺得吳。
  鄭妲無言下玉墀,夜來飛箭滿罘罳。
  越王定指高台笑,卻見當時金鏤楣。
  西施不及燒殘蠟,猶為君王泣數行。
  素襪雖遮未掩羞,越兵猶怕伍員頭。
  響屟廊中金玉步,采蘋山上綺羅身。
  ———唐.皮日休
  公元前478年,深秋的一個黃昏。都看不到夕陽,隻有漫天的紅霞,如熊熊烈火,如戰場上的戰火,在瘋狂地燃燒,似乎要將這個世界化為灰燼。
  幾乎吳國都城的所有人,都在這個黃昏,嗅到了死亡的味道。所以,他們哭叫嘶喊聲伴著他們熱鍋上螞蟻般的無所適從和亂成一團,化作姑蘇城內的一卷亂世殘記——吳國完了——吳國被越國打敗了。
  隻有一個女子,唯有一個女子,此刻依然寧靜自若,仿佛這場災難隻是戲台上的一出折子戲。她隻是一個漫不經心的看客,喜怒哀樂都不屑與之半點般的超然恬和。
  她,隻佇立在這天下最豪華的“館娃宮”外,在用青玉鋪就的長廊一隅,回望西天,也回望著前塵舊事——十年了,他,終於來接她了!
  “夷光,你放心,等越國子民洗刷了亡國奴的恥辱,等我們實現了計劃,我答應你,放棄這個‘上將軍’的職位。奏明大王,和你一起歸隱山林,乘一葉扁舟,遨遊五湖。我們做對尋常夫婦,白頭偕老,不離不棄……”馬車上,他擁著她,擁得是那樣的緊,似乎想把她擁到身體裏去,擁到骨髓裏去。
  她聽著這甜蜜的情話,心卻痛如刀絞:“蠡哥,你說的是真的麽?我們真的能有那麽一天……乘一葉扁舟,遨遊五湖……你沒有騙我?”
  “夷光,我範蠡向天發誓:今生隻愛施夷光一人,非她不娶。等大業已成,定和施夷光雙宿雙飛,終其一生。若違背諾言,天打雷劈,不得好……”他最後一個“死”字被一隻纖巧白嫩的小手堵住,她淚眼汪汪又含情脈脈地對他說:“蠡哥,我相信你。我會等著你,等著你來接我——接我回來——我會一直等你……”
  範蠡一把將她嵌入懷中,狠狠的吻住她的櫻唇,那花瓣一樣沾著淚珠的櫻唇啊,比蜂蜜還要甘甜,又比黃連還要苦澀啊!
  “姐姐,吳國兵敗了,越軍進城了!”忽然,身後乍起一個嬌媚興奮的聲音,像把剪刀一樣,將她的回憶“喀嚓”剪斷。她回過身,是她的同鄉-她的姐妹——和她一起在這館娃宮內伏侍吳王的鄭旦。
  此刻,她們完成了使命,完成了輔佐自己國家君主來敗壞敵國朝綱,摧垮敵國朝廷的使命。
  終於結束了,這時刻提心吊膽、勾心鬥角的“間諜”生涯。
  她們成功了,是麽?
  “姐姐,我們成功了,是麽?”鄭旦抱著她,像小孩子一樣的抱著她的腰,迷茫的眼神,向她谘詢答案。
  “也許……”她也不敢確定,這一天早就盼望著它快點來。終於來了,卻又令她似夢非夢,如墜霧中。
  “西施姐,十年了。離開苧蘿村整整十年了,我真懷疑,我有生之年還能回到苧蘿嗎?”鄭旦淚飛頓作傾盆雨。也讓她,心情化作無奈的潮濕,以及微微的眩暈。依稀,苧蘿村的青桑薄霧、潺潺小溪、牛羊茅舍、鄉親玩伴……集體在眼前出現。
  十年了,別離故鄉,身處異國。不知昔日浣紗的姐妹,如今鬢邊是否增添了白發,膝下兒女是否孝順乖巧?
  苧蘿村,這個已經與夢久無緣的地方。此刻,令她無比惦記和牽掛。那是生她養她的地方,也是讓她肩上擔負起救國重任的地方啊!
  她本來隻是一個平凡的漁家女,本應過著平淡安穩的田園生活。
  隻因為,吳越夫椒一戰,越國大敗,吳王竟將大王勾踐和王後帶進吳國王宮屈從賤役。
  因為當年,吳王之父闔閭是被勾踐親手用箭射死,所以,吳王恨透了勾踐,他派人在父親墓旁築了一個石屋,將越王夫婦、以及範蠡驅入室中,脫去所穿衣冠換上罪臣衣裙,滿身汙穢蓬頭垢麵地養馬種田。
  一個國家最大的恥辱莫過於成為它國的奴役國。
  一個君主最大的羞辱莫過於成為敵國君主肆意玩弄的奴隸。
  但是,勾踐,居然在這種非人的淩辱中硬挺了過來。因為他身邊有著賢惠的妻子,還有著忠誠智慧的臣子範蠡!
  終於,勾踐一步一步用卑賤的行動和愚笨的表現麻醉了剛愎自用、好大喜功的吳王,他找尋了一個機會,終於得到允許,歸還故土。
  但,就在勾踐回國的那一天,就成了夷光人生悲劇的起源點。
  因為,越王,他要複仇!
  他要臥薪嚐膽、振興越國、他要用盡千個法、萬條計與吳王周旋、鬥爭。要將曾經吳王施加在他身上的恥辱,百倍奉還!
  於是他表麵上對吳國唯唯諾諾、馬首是瞻,而且不斷進貢大量的珠寶玉器和美女嬌娃。
  夷光,她的苦難人生就因為她那國色天香的美貌而注定不能逃離要作為一件禮物,被送給強大的敵人享用。
  她,乍聞這個消息,直如頭頂炸響晴天霹靂。
  一時間,隻覺生不如死。
  但她在無力癱倒的那刻兒,及時托住她細軟身軀的那雙大手又讓她無法拒絕。因為,是他——自幼指腹為婚、青梅竹馬的情郎提出的要求——她如何能令他為難——他愛她,但更愛越國子民!
  “夷光,當大王提出要把你獻給吳王時,我真恨不得當場自刎在他麵前!”範蠡的吻瘋狂而又纏綿,狂野而又霸道。他用行動告訴著她——他舍不得!
  她卻咬牙推開他,淚雨磅礴:“越國女子何其多,為何偏偏選中我?!”
  “因為你豔麗絕天下,大王說:‘隻有將越國最美麗的女子獻於吳王,才能令他相信我們的‘忠心’!”範蠡重新摟將她入懷中,親她、勸她、求她。他托著那張清靈素潔、美若天仙的臉,淒然道:“你若要流淚,先濕的其實是我的眼;你若要傷悲,最痛的其實是我的心。但是,範用不能隻顧自己的兒女私情而眼睜睜望著我們的王、我們越國的子民世世代代成為他人的奴隸!夷光,我為越國的子民求你!”
  他愴然跪下,對著她跪下。
  她隻有苦笑,和著淚水簌簌落下,回眸窗外,三年的望穿秋水,隻換到一場注定逃脫不了的浩劫。就這樣,她帶著悲壯和委屈,與同村的鄭家妹子,接受著越王夫人的調教,接受著各種訓練:德言容功、琴棋書畫,詩詞歌舞。
  雖然過上了錦衣玉食的日子,但是,內心的思念與怨恨卻更加濃烈。此去吳國,不知是悲是喜,更不知是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結局是功成身退還是功虧一簣。
  臨行那天,她感覺如同臨刑。
  當她們娉婷嫵媚地緩步踏出宮殿,隻見越王和範蠡,還有很多的大臣士兵都畢恭畢敬地前來端酒致敬。勾踐親自把盞,講述著他的忍辱負重,講述著國家的迫不得已。她那時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麽,隻是將眼神,集體灑向了越王背後的範蠡。隻是他一直低頭,肩頭在微微聳動。
  “蠡哥,你一定要牢記你的諾言。一定要接我回來!”她忽作豪放態,幹脆利落、一滴不剩的將杯內的酒喝完。
  喝得猛了,一時嗆住,牽動著氣管,嬌弱地咳嗽,眉頭輕顰,微微捂胸,竟令朝野震撼在她的楚楚之韻上。
  勾踐喃喃自語:“絕代風華、風華絕代……”眼神癡迷,似忘卻自己身在何處。
  她驚覺了,心裏劃過一道傷口:無論是絕代風華,還是風華絕代,其實,都不過是一個犧牲品。一個為愛犧牲的貢品。
  她終於見到了吳王。
  大出意料,這個她以為凶殘成性的殺人魔頭居然有一副年輕俊朗的容顏。而且不過二十來歲。
  年輕、精壯而又結實。
  當她看到他看自己的眼神時,她就明白,自己此行不會虛度。她的美麗足以吸引任何一個男人,無論他是王孫公子還是將相侯爺;無論他是一朝天子還是平民百姓。
  她施展著自然而又柔媚的笑容,款款柔情盡在一雙含露目中,肌膚若冰雪,綽約如仙子。香霧縹緲間,旋轉起舞,裙裾飛揚,婀娜不勝衣,直教吳王如癡如醉,當場下令宴席終止,一把將她懷抱起來,急奔寢宮……
  次日醒來,日光雖不強烈,但依舊刺痛了她的眼睛,告別閨閣時代,內心惆悵萬千。枕畔的吳王一臉滿足地酣睡著,鼻息沉重而均勻,嘴角還隱隱留著唾液。像個孩子一樣。她忽然想起範蠡,眼淚湧了出來。
  正在拭淚的當兒,吳王卻醒轉了,溫存地攬她入懷,柔聲道:“美人,你想家了嗎?”
  她嫣然一笑,聰明地回答:“夷光已經是大王的人。大王的家就是夷光的家。”
  吳王激動地抓住她的手,放到唇邊,深情道:“別叫我大王,叫我的名字:夫差。這個名字,後宮之中,隻許你叫……”
  她微微一愣,沒想到威震天下的一代君王,在她麵前竟是這樣容易親近和柔情款款。“夫差……”她試探著去喊,吳王一陣興奮,居然失態蹦了起來:“太好了,夷光!知道嗎,你是第一個把我當男人而不是當大王看的女人!”
  她輕聲笑了起來,征服這個男人並非難事。她完全有能力讓他日夜笙歌不思朝政。
  她愛食鮮魚,禦廚所做的紅燒魚,她隻要覺得顏色稍微不好看,眉頭稍微一皺,夫差就大發雷霆。認為這魚不新鮮,於是傳旨命人築養魚城,城通太湖,使其水時來時去,保持魚的新鮮。
  她愛吃鴨子,夫差就築鴨城以畜鴨。還命令後宮喂鴨一定要用香料拌米,並入脂油,這樣吃到嘴裏就格外美味。
  她要想起來吃雞,禦膳房做雞就必須選擇肥嫩潔白的。夫差又命人造了雞陂,畜雞以供她食用。
  她愛飲越國的女貞酒,夫差就命越國每年貢獻,以備夷光之用。不料貢獻之酒,遠道而來,又在江中經過風浪顛簸,運到吳國開壇後,發現酒色混濁。夫差就想辦法建築酒城,專門釀女貞酒討好施夷光。
  這還不算,夫差怕夷光思念家鄉,就專門大興土木,在姑蘇台上以青銅造溝,玉石作門檻,上鑲珠寶,下鋪金銀,建了氣勢恢宏,美輪美幻的“館娃宮”。一切亭台樓榭都堪稱玉樹瓊宇。
  他還專門自己設計並要求能工巧匠特建了“響屧廊”——廊下中空,上覆厚板,越女步屧,泠泠有聲。
  他為她做的夠多了。
  但是,夷光臉上笑如春花般燦爛,肚裏卻恨比翻江倒海般劇烈。每當她稍微被吳王的恩寵有點感動時,民族仇和國家恨就嚴厲地提醒她,自己此行的使命!
  她無奈,隻有推夫差去眷顧鄭旦,這個偶爾能得召幸一兩次的同鄉姐妹。
  但,鄭旦一直沒有忘記她二人的真實身份。因為她的爹爹和哥哥,都是被吳國人殺死。
  她們互相扶持著,互相鼓勵著,互相提醒著。找機會把吳國朝政通過越國密使,傳達出去。
  可以說,吳國所有人,都不得不看她二人的臉色行事。除了一個人,就是吳國的相爺伍子胥!
  本來,吳王很尊重伍子胥。
  當初他初登王位,發誓要報殺父之仇,就是靠伍子胥每日三次負責提醒他。
  伍子胥經常冷不防地出現在吳王身後,大聲喝道:“夫差,你忘了越王殺死了你的父親嗎?”
  然後吳王就流著淚大聲回答:“不敢忘,不敢忘。”
  他能夠成功打敗越國,也是多虧了這個視作“亞父”的伍相爺!
  伍子胥一直如防賊般緊盯著她,令夷光心生畏懼。他不止一次鬼魅般出現在施夷光身後,狠狠罵道:“妖孽”!
  她知道,要幫助範蠡成就大事,就一定要除掉這個伍子胥。
  終於,她找機會做到了。
  她和鄭旦安排和製造了伍子胥裏通齊國的“罪證”,激怒了吳王,他賜給了伍子胥一把利刃。
  伍子胥接旨後狂笑出聲,手指吳王:“你居然為了一個禍水而要殺死你的‘亞父’,你,就是如桀紂一般的下場!吳國亡了、吳國亡了!”
  他跌跌撞撞步向夷光,嚇得她如受驚的小鳥躲進夫差的懷抱。
  伍子胥的笑聲如夜梟的驚嚎:“大王啊大王,我身為楚國人,卻為吳國鞠躬盡瘁,隻是因為一個承諾,一個滅楚的承諾!當年楚平王將我伍家百多口在一夜之間殺盡,隻剩下我這個僥幸逃出來的伍子胥!我發誓,終有一日,我要他楚平王血債血償,即使楚平王死了,後人也要付上代價!正因為你父闔閭曾經許諾於我,令我得報大仇。所以我立下重誓,有生之年一定要令吳國壯大,終其一生扶助你夫差成為吳國、甚至是當世的王者!但你聽信婦人之言,反賜我死!我今日死,明日越兵至,掘汝社稷矣!!”說罷,扙劍一揮,血濺當場!
  其實,她並不想讓伍子胥死。但是,他擋了她的路。
  “伍相爺……你莫怪我……”她在心裏黯然道。

 “姐姐,我老了麽?”鄭旦揚起芙蓉秀臉,讓她回答。
  夷光愛憐地拂去她額前垂下的青絲,細細打量。是的,鄭旦的眼角已經隱隱出現了魚尾紋。她也瘦了,以往豐滿的雙頰如今深深凹了下去,隻是被厚厚的脂粉覆蓋著。她忽然心裏產生了一陣恐慌——我是否也老了?
  她急忙奔回寢宮,抓起銅鏡。裏邊的人兒還是那麽美,遠山眉、杏子眼,瓊鼻櫻口,雍容華貴。好象一切沒變,但好象,她又變了……
  “妹妹,我變了麽?”她回身,望著站在門口的鄭旦問道。
  鄭旦不答,隻直勾勾地盯著她,令她心裏發毛。那眼神好是複雜,有羨慕還有嫉妒,有同情還有怨毒,有憐愛還有抱怨。“妹妹……”她走向她。
  “別過來!”鄭旦忽然大叫一聲,嚇得她一個趔趄,差點跌倒。
  隻見鄭旦突然淚如泉湧。她莫名其妙一把拔下頭上綸發的金釵。風不知從哪冒出來,瘋狂吹動著鄭旦的長發,像一條條鞭子,在鞭笞著她的臉。鄭旦卻不為所動,隻是將那隻金釵緊緊貼在胸口上:“這支金釵是我與一個男子的定情信物。他叫我耐心等,等到越國光複的一天,他就會接我回去。這支釵儲藏了我全部的希望,可是現在,我就怕我希望的結局隻是失望……”
  夷光的心像被大錘子狠狠砸了一下,她耳邊掠過範蠡的那句叮嚀:“和你一起歸隱山林,乘一葉扁舟,遨遊五湖。我們做對尋常夫婦,白頭偕老,不離不棄……”
  鄭旦慘笑著,高舉那支金釵,淚眼淒迷,渾身顫抖,她說:“範蠡,你一定要牢記你的諾言。一定要接我回來,否則我將用你送我的這支金釵了卻殘生!”
  “什麽?你說什麽?”夷光聽到這兩個熟悉的字眼,大驚。隻差沒昏厥過去。
  卻在這時,吳王一身血汙、披頭散發、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他二話不說,上來就一揮手中長劍,直對夷光咽喉!
  “夷光,如你所願,寡人敗了,寡人敗了!”吳王眸中似有兩把熊熊烈火,往日對她的柔情徹底煙消雲散,看她的眼神就像一頭負了傷的豹子,隨時隨地會在下一瞬間撲上來撕碎她、毀滅她。
  她一時怔住,定定地望著他。她並不害怕,隻覺得往日那麽英武而剛愎自用的大王,如今在自己麵前竟是如此的可憐。她忽然感覺到自己的殘忍,這些年來吳王對自己謙恭、忍讓、萬千寵愛、視若珍寶。可她從沒有用真心對待過他。
  “大王,不要啊!”鄭旦驚慌地跪倒在吳王腳下,雙手拽住吳王衣帶,懇求他放下劍來。卻被怒火燒紅了眼睛的吳王狠踹一腳,倒在一旁。
  “十年了……你的心就是塊石頭,也該暖熱了吧!”吳王終於悲喊出聲。
  她渾身如被雪水淋濕。原來,他一直知道,自己從沒有愛過他。
  她一直認為吳王雖然多情但卻很愚蠢,愚蠢到竟然不知道越國送她來的目的是讓吳國毀掉,直到聽說了這句話夷光才知道原來吳王什麽都知道。
  她長歎一聲,緊閉雙目,仰頸待戮。
  但久久,那柄寒冷的劍峰,沒有對她的脖頸再深入一分。
  “罷、罷、罷……”吳王忽然一陣氣餒,他放開了她,也不想再看她一眼。
  他轉身,嗓音沙啞:“記不清多少日子了,我在夢裏被你的呼喚吵醒。我一直以為,能有一天將你感動。結果我太自負了。伍子胥說的對,吳國亡了、吳國亡了……我、我成全你和範蠡!”他決然離開、離開這間宮殿。
  當他的背影從她眼中消失的時候,夷光發現有兩行淚水掛在了她的臉上。那是悔恨的淚還是感激的淚還是自責的淚?
  有的人曾經為了國家放棄了愛情;而有的人為了愛情放棄了國家。
  問世間,情究竟是何物?!
  鄭旦警惕地跟著吳王出去,須臾,門外傳來淒厲的喊聲:“姐姐,大王自殺啦!”
  她飛撲過去,看著倒在血泊裏的吳王,像被抽了脊梁骨一樣的癱倒。她手顫抖著去撫摩他那仍有餘溫的臉,他的血染紅了她的長袖。
  “夫差!”她的哀傷震動了整個館娃宮。
  暮色已濃,燭火悠悠,照著一張淒豔麻木的臉。
  戰爭已經結束了,似已與她無關。與她有關的是,她等的人根本沒有來。
  勾踐已經率兵長驅直入館娃宮,他站在施夷光的麵前,眼神裏也在燃燒著火苗,不過是貪婪的火苗:“十年了,寡人終於回來了,堂堂正正地回到這姑蘇城來了!西施姑娘,你果然不辱使命,寡人沒有看錯你!”
  夷光木然,安坐著,動也不動,隻冷冷一笑:“大王打算如何處置我呢?”
  勾踐一楞:“處置?為何用這麽嚴重的字眼。你無須擔憂,寡人自會給你個名分。”
  夷光哈哈大笑,聲淚俱下:“我忍辱負重十年,到頭來隻換個名分!吳王死了,我卻又要投入另一個君王的懷抱,我算什麽,算什麽?”她怒目圓睜,狠狠地把眼淚咽了下去。
  勾踐眉頭一挑,欲要發作,卻又忍了下去。他故意羞辱她:“你可以有選擇。但你能選擇什麽?你現在不過是一個沒有貞操,沒有名譽的女人,任何男人都可以視你如敝帚。”
  她渾身一震,這個動作被有一雙狼眼的越王發現,他繼續打擊著她:“你當真以為範蠡愛你麽?你真傻,根本不了解男人!他是我的臣子——是一心要在青史上留名的熱血男子——你如今背負上亡國的罪名,他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娶你麽?”
  夷光將要崩潰,雙手捂住耳朵,不想再聽。但是,勾踐的一字一句依然如針般紮進她的耳膜:“一個男人,最重要的是名譽。你已是不潔之身,亡國禍水,史冊上少不了你這一筆!民間尋常男子,不忌諱生死,但最怕戴綠帽子。何況是一個把名看得比什麽都重的範蠡?!”
  他一把扯她入懷,眼睛對著她的眼睛,鼻子對著她的鼻子,粗重的喘息噴到她的臉上:“隻有我,會在宮廷裏給你安置一個去留之地。我不介意你服侍過吳王,吳王能要你,我為什麽就不能要你?我要你、我要你、我要你!”
  夷光像個木偶,任他肆意擺弄,她的心已經死了,靈魂也死了,整個人都死了!
  “我範蠡向天發誓:今生隻愛施夷光一人,非她不娶。等大業已成,定和施夷光雙宿雙飛,終其一生……”這句誓言如今聽著是多麽的假啊!
  所以,愛情根本不能依靠誓言來期待穩固。
  當黎明靜悄悄染白了窗紙。
  宮室內死水般的寧靜也開始緩和。
  夷光已換上了嶄新幹淨的白綾裙衫。她獨對菱花,慢悠悠地梳理著長發,臉色祥和,靜若處子。
  “姐姐……”鄭旦又來了,她布衣荊釵,手提包袱,一副遠行裝扮。
  “姐姐,我是來和你告別的。我要回苧蘿村了。”她驚訝的回頭,看著對未來滿懷憧憬的鄭旦。
  “王後方才召見了我,還和我把酒言歡。她說,‘他’這次沒來是因為城外一戰,受了箭傷。已送回吳國治療。姐姐,我要去找他!”鄭旦手握夷光的柔夷,神色格外的嬌羞嫵媚:“姐姐珍重,我的好日子終於來了。”
  她轉身離開,結果剛走到門口,忽然跌倒。夷光驚駭地奔過去扶起她,鄭旦麵色痛苦,氣若遊絲,她臉青唇白,緊緊抓住夷光胸口的衣襟,用盡全力呐喊道:“姐姐,快離開著館娃宮……王後……她、她不是好人……那是杯……毒、毒酒……”
  夷光顰眉而啼,她取下鄭旦鬢邊的那枚金釵,心疼地將她抱得更緊:“妹妹,姐姐帶你離開這個地方……我們,回苧蘿村!”她閉上眼睛,迅速用力地把金釵插進鄭旦的胸口,血,濺了出來,熱乎乎的——她肌膚沾染時的感覺。
  就這樣,夷光走了。
  誰都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離開了館娃宮。
  當範蠡趕到時,隻見到人去樓空的寢宮裏留下了一幅曾經吳王親手給她繪製的畫像和一枚小小的沾染著黑血的金釵。
  他撫摩著畫卷,手握金釵,號啕大哭,第一次如此失態的大哭。他的哭聲尖銳刺耳,整個宮殿的角角落落都聽到了這個男子發出的痛悔聲。
  後記:相傳範蠡後來辭官而去,泛遊五湖,人稱“陶朱公”。他手持一幅畫卷,遍訪天下,隻為找到畫中的那位女子……


 做人要厚道,轉載請注明來自四季花園[www.qing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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