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識途饋贈作者書法
書畫結緣溫暖我心(一)
呂孟申
已步入古稀之年的我,回首前塵往事有那麽多的感慨,那麽多美好的回憶,曾走過的路,交往過的人,還有與他們相識相知留下來的字畫,照片、書信成為一生的財富,睹物思情,往事曆曆在目,每每想起來溫暖依舊,情難自抑......
我出生在漯河萬莊農民家庭,大沙河從村後流過。聽老輩人說,祖上上數七代曾顯赫富足過,先祖呂嘉木武功超群,行俠仗義樂善好施,名聞四方,漯河、郾城、上蔡、新蔡一帶流傳過不少神話色彩的傳說。
我爺爺輩雖已暮落,但在漯河寨內大槐樹附近開的“同德堂”大藥房也很知名,研製的專治眼疾眼藥名揚百裏,婦孺皆知。隻是到民國三十一年,也就是公曆1942年,河南遭受大災荒,家道中落,分家避難。
生性怯懦的父親隻會炮製中藥,對於中藥材他從氣味中就能辨識,抓藥不用秤手就能掂量出分量。可種莊稼卻不在行。忠厚老實木納的父親一生無敵無友,整天難得說一句話,見人嘿嘿一笑就算打了招呼。從來不花錢,不動葷,雞鴨魚肉一概不沾,從不殺生,過得像苦行僧。
我家全靠母親撐起這個家,母親家在漯河南郊盧王莊,也是大戶人家。我家農活全靠大舅盧克寬了。大舅身量高大威猛,能雙手打算盤,能文能武,莊稼活趕車犁地、揚場從種到收,樣樣拿得起放得下。
母親勤勞操持了一輩子,為人熱心樂於助人,誰家有難她就會伸出援手,仗義疏財善緣廣結,是全村公認的大好人。我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大哥12歲就能趕大車,使牲口,文化不高,農活全在行。二哥孟獻,原漯河二中高材生。回鄉知青,開始任萬莊二隊生產隊隊長,後任萬莊大隊長,村支書。
後來全國聞名的雙匯集團萬隆就是從萬莊一隊出來,到漯河冷凍廠當工人起家。
我在漯河萬莊度過了最純真的青少年時代,自幼對書畫就很癡迷,印象裏老家正堂屋牆上懸掛著巨幅壽星圖,兩邊是對聯,長條幾上是高高的撣瓶,各式花瓶分列。八仙桌,太師椅一應俱全。
自幼跟著二哥收藏連環畫小人書,《西遊記》、《三國演義》、《水滸》,讀小學時幾乎都看了。初中、高中,當時村上的文化人文燦大爺,趙福來、呂誌淮、汪俊峰、呂青卯等人是我的偶像。
文燦大爺是呂家族親,萬莊唯一公認的大文化人。文燦大爺也就1,60的個頭,整天眯縫著眼,慈眉善目。村上紅白事、陰陽宅、斷吉凶、孩子出生八字預測、孩子起名等,都少不了請文燦大爺。母親說我的名字孟申,也是文燦大爺給起的大名,後來逐漸大了,覺得古人都有名、還有字,我又找文燦大爺給我起了字,子信。我自己起了號沙河翁。“沙河翁”從二十來歲就有了,伴我一生。
趙福來,自幼出天花,臉上留下麻子。印象裏的趙福來風流倜當,才氣過人,有膽有識。能寫會畫,一管洞簫紅纓飄飄,吹得蕩氣回腸。1964年西北鐵路大招工,趙福來到了哈密機務段,當上了火車司機。文革開始,趙福來成了響當當的造反派頭頭,擁有實權,在此位置上據說給工人辦了不少好事,頗得職工群眾的擁護。那時他利用手中的權利,保護了不少河南老鄉免受迫害,再後來造反派受到清理,趙福來全身而退,落得逍遙自在。
汪俊峰是萬莊走出來最有影響的大學生。他就讀於開封師範學院,就是後來的河南大學。汪俊峰聰慧過人,幾達過目不忘,熟讀詩書,文化底蘊深厚,能寫會畫。在當時開封師院知名度在王懷讓、魯樞元等人之上,文革時曾當過“八二四”的第三把手。後來被內定“政治不可靠,不得重用。”
汪俊峰後來回鄉,我跟著他曾給萬莊二隊、萬莊大隊畫大型毛澤東油畫、寫毛主席語錄。汪俊峰一生鬱鬱不得誌,空有一肚子學問,他先後在漯河搬運中學當老師,自己辦過食品廠、鞋廠、做過生意,沒賺到錢,晚年疾病纏身抱憾而終。
這就是呂蒙正《寒窯賦》所言:“人有衝天之誌,非運不能自通......此乃時也、運也、命也。”
家鄉萬莊,給我留下無窮無盡的念想,那是我生命的根,夢想啟航的原鄉。
1968年冬日,我在老家麥秸蓋頂的土房裏寫過不少詩句。其中一首《夜坐吟》:
夤夜漫兮朔風涼
獨坐幽牘暗詠章
瞻逝文兮腸堪斷
嗟餘生之空負光
幼葭榆而成梁
濟天誌胸臆藏
淵海莽鯨鯤翔
乘狂飆破滄浪
十年寒窗莫言苦
經雪丹梅猶信香
機緣的巧合,1971年10月,20來歲的我揮淚告別家鄉,北上鄭州,開始了人生幾十年的鐵路生涯。
鐵路是座大熔爐,我在此經千錘百煉,承受了種種磨難和考驗,從最髒最累被人看不起的底層幹起,默默吞咽淚水汗水、跌倒了爬起來、揩去血跡,咬咬牙挺起胸膛,繼續上路。
我堅信:隻要心中的旗幟不落,誰也休想把你打倒。一個人的最大資本就是你永遠不服輸的信念,路在腳下,人生不僅是赴一場物質的盛宴,經曆一場靈魂的修煉才最值得懷念。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上沒有風平浪靜的時刻,永遠是風詭雲譎,弱肉強食是所有生物界的生存法則。我一個來自農村農民的兒子,沒有關係,沒有後台,要想在幾十萬人上百年曆史的鄭州鐵路局有立足之地,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認真審視自己,從寫文章、寫字畫畫入手,爭得自己的一席之地,才是唯一的出路。
1974年12月12日,我在日記中寫這樣的詩句:
雲低天寒夜
颯颯朔風烈
寄身外鄉人
聚目空思切
追憶往昔時
氣宏丹心熠
笑談庸俗輩
慨然自高節
適當逢世路
途中多風雪
夢幻魂魄爍
寧將耿骨滅
遙想未來日
渾身勁不歇
撒下鬆柏果
定有成林月
青春永常在
蒼鬱傲塵埃
靠在家鄉時積攢的畫畫、寫字、寫文章的基本功,靠我的刻苦勤奮不懈努力,不久提了幹,入了黨,從團委書記到工會主席,再到鐵路分局老幹部部副部長,直到退休2010年左右團聚移民來到加拿大蒙特利爾,發起成立加拿大書畫家協會,舉辦書畫展,弘揚傳播教授中國書法、國畫。
寫作、寫字,畫畫是我一生的追求和精神寄托。以文會友,書畫傳情,貫穿我的一生。
活躍河南書壇、畫壇的老書畫家龔柯、陳天然、鄭玉昆、唐玉潤、楊公亮、陳發源、等人均有交集。他們均饋贈過我墨寶。我也分別采訪給他們寫過傳記文稿。
1990年河南《人生與伴侶》雜誌社在鄭州舉辦創刊10周年紀念大會,邀請全國知名作家、學者、名人蒞臨。我作為主創嘉賓也應邀出席此次盛會。
《人生與伴侶》雜誌作為全國最受歡迎8大期刊,享譽全國。我的散文《偶得三章》被雜誌作為刊首語發表,80年代末,我寫的《難忘的老三屆》散文,文中寫到李國繼、史亞梅、朱懷亮人生經曆。此文刊登在《人生與伴侶》雜誌上,後來在北京王府井商店上班的李國繼妻子無意中看到此文,興奮不已,特意買數本雜誌贈送親友。
我曾和林海雪原作者曲波一起參加絲綢之路筆會,夜宿青海湖,促膝交談,寫下《青海湖上訪曲波》連同照片發表在《人生與伴侶》,後來我寫長篇報告文學《魂係長城》劉雨田探險之路也發表在《人生與伴侶》。
此次紀念大會,有幸結識原國家出版總署署長杜導正夫婦。杜導正身板硬朗,平易近人,和藹可親,沒有一點官架子,穿著樸素,平凡得像鄰家大叔。夫人也是隨和臉上掛著真誠的微笑。初次見麵,沒有一點距離感,交談中杜老主動要過我的筆記本,把他的名字、電話號碼、家庭地址恭恭整整地寫在我本上,並微笑著說:“隨時歡迎你的到來!”
杜導正夫婦都是延安時期的老革命,身居高位不改初心,能夠心底無私光明磊落做人做事,任風雲變幻權力更迭依然一身傲骨,縱觀當今權貴似杜老者有幾?
鶴發童顏精力過人的史學家,頗受詬病的文懷沙先生出席了此次會議。文懷沙是奇人,齋名燕堂,號燕叟。筆名王耳,司空無忌。著名國學大師、紅學家、書畫家、金石家、中醫學家、歌詠大師,新中國楚辭研究第一人。
文懷沙個子不高,風度翩翩,妙語連珠,且幽默風趣,像一個口無遮攔的老頑童。他走到哪裏都是一道迷人的風景。對於文懷沙老先生是毀譽參半,他全然不顧,依然我行我素。他毫不掩飾自己對於美的追求,對美女膜拜。他總是放飛自我,陶醉在楚風雅韻、多情綿軟紅樓溫柔鄉不願醒來。他的做派、他的張揚,毫不掩飾的言行,也給他帶來不少無妄之災,打成過右派,做過十幾年牢獄,但他秉性和脾氣一點也不收斂。一生率意不願委屈,可謂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怪才。他的實際年齡一直是個謎,不知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但他公子哥情腸一點也不掩飾,他言不諱:“平生唯有兩行淚,半為蒼生半美人。”他百歲之後,戲虐告誡世人:“多吃肥肉多喝酒,還要多與異性交朋友,最少活過99。”
後來人們認可文懷沙先生出生於1910年一月15日,2018年6月23日在日本東京醫院逝世,享年108歲。離世之際文懷沙總結自己的一生說:“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
《人生與伴侶》創刊10年紀念會,四川老作家、詩人、書法家馬識途老先生也趕來了。馬老本名馬千木,1915年1月出生於重慶忠縣,馬識途、巴金、張秀熟、沙汀、艾蕪並稱“蜀中五老。”著有《清江壯歌》、《滄桑十年》、《在地下》《夜譚十記》等著作,1838年加入共產黨。馬老精神矍鑠,個子不高,四川口音很重,說話很有底氣。他早年參加革命,多位家人先後走上革命道路,他的妹妹馬秀英在渣滓洞就義,結發妻子劉蕙馨為革命獻身,哥哥馬士弘率部起義投奔共產黨。
此次前來河南鄭州參加會議時,馬識途已經76歲了,但他精力充沛,沒有一點老態。他語重心長談自己的創作體會,他說:做文先做人,寫書先讀書。我們搞創作就是做文。也許我們的青年們會說,做人有什麽不會的,我們都是人,我們都會做人。真正的一個人要做人,特別是一個文學者要想當作家這樣的人,確實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一個人,真正要做好人,我說的不是那種能夠吃飯、穿衣、睡覺等等的人,我說的是本性的人,要做這樣的人,恐怕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你要真正做一個本質的人的話,必須是具有獨立人格和一種自由的精神,他不是一個為人奴役的人,也不是去奴役別人的人,也就是三字經中“人之初,性本善”的善人。而不是那種追求名利、追求低級趣味、把文學創作當做自己的敲門磚,當做自己升遷的磚頭、台階,或者要想借此來作為自己取得金錢、名利的一種工具,文學它不是一個可以讓人來利用、作為滿足物欲的一種工具,它是一種淨化靈魂的工具。寫書先要讀書。一個從事文學創作的人,假使沒有讀很多很多的書,沒有豐富的知識,那是不行的。
另外,作家要甘於寂寞,不能為世俗所牽走,不為名利所動。一個作家,嚴格說來,就是思想家,或者努力地要使自己成為思想家。思想家是可以超越時空,可以洞察事物,可以看透人心的,可以大徹大悟,接近真理的。我們希望,每個作家都要以思想家作為自己的奮鬥目標,所有曆史上和現代真正的著名作家,可以說都是思想家。他們是真正看透了事物,看透了人心,接近真理,有很高的思想境界。這種境界可以說是大徹大悟,他真正悟出了人生的真諦,悟出了社會的真理,這樣的人寫出的作品就是高水平的。以思想家作為自己努力的方向,我認為值得搞文學的人學習。
馬老談自己的人生之路,他說:辛亥革命前後,父親曾跟著鬧過一陣子革命。他定了一個規矩,凡是我們家的人,到了16歲了,一律要出川。他留給我們子女“膽大心細,智圓行方”八個字,可算家風,我終身受用,並傳給了我的子女。馬老是全國知名的作家、職業革命家,曆任鄂西特委書記、川康特委副書記、四川省建設廳廳長、四川省建委主任、中國科學院四川分院院長、在四川省人大副主任位置上幹了十多年。
馬識途老師還寫得一手好隸書書法,向他求取書法的人,應接不暇,隻要時間允許,他都擠出時間盡量滿足大家的要求。這不來參加會議也沒閑著,忙裏偷閑揮筆寫了不少書法作品。馬老還專門給我寫了一幅唐代人王維《山居秋暝》詩中的兩句“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
要知道馬識途是名譽全國的知名人物,我和他素昧平生,僅此次開會方得相識,能夠得到他的墨寶真是非易,可遇不可強求,這也是一種緣分使然吧。
2023年馬識途老師108歲生日剛過,身體猶健,說馬老是“人瑞”一點不為過吧,睹物思情,身在萬裏之外異國他鄉的我,遙祝馬老向110歲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