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青海湖 難忘曲波
呂孟申
左1,呂孟申 中間曲波 右1 人民鐵道記者賴國清
青海湖軍艦合影
西寧塔爾寺,呂孟申與賴國清合影
1986年,鐵道部文協牽頭,由鄭州鐵路局,蘭州鐵路局,烏魯木齊鐵路局,三局文協聯合發起一次大型的“絲綢之路”筆會,組織鐵路係統
的作家,沿古絲綢之路采風,開展文學創作交流,開闊作家的視野,進而激發創作激情、創作靈感、捕捉創作素材,提高創作水平。
我作為文學創作骨幹,連續三年參加絲路筆會,結識不少新朋好友,此次活動的開展在社會,在鐵路上影響很大,極大的激發與會作家的
創作熱情,同時也促進鐵路作家創作水平的提高,打破總是“圍繞兩條鋼軌”的創作思路。
絲路筆會起點由鄭州啟動,沿鐵路線一路西進,洛陽、西安、蘭州、青海、新疆為主線,跨越數省,此次活動,不僅鐵路上重視,各省文
聯也都給與極大關注和支持,絲路所經省份的知名作家不少被邀到會參加講課。
我記得參加講課的作家有何南丁、張一弓、田中和、馬烽、孫謙、洪流、吉學沛、杜鵬程、周濤,等。
曲波作為鐵道部文協副主席,全程參加絲路筆會蘭州局一段的的全程活動,同遊蘭州、酒泉、嘉峪關、敦煌、西寧、青海湖、格爾木等
地,與我們親密相處幾天。此次活動我與曲波接觸較多,進行比較詳細、深入地采訪,曾寫過一篇專訪《青海湖上訪曲波》刊登在《人生
與伴侶》雜誌上。20多年一轉眼過去了,曲波也早已乘鶴歸去,他那音容笑貌,時常浮現眼前,有些事總覺得言猶未盡、不吐不快,今日
特作此文也算是對曲老的懷念吧。
我印象中的曲波,最多有1.65的個兒,是一個倔強的老頭,厚厚微翹起的嘴唇,劍眉下一雙大眼格外有神,嗓音洪亮,笑聲爽朗,看似嚴
肅的外表,說出話來幽默風趣,不失真誠。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曲波為人特實在,不講吃穿,對於那些花裏胡哨不講實際的東西深惡痛
絕。
在與我們相處的幾天中,他一直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藍的確涼鐵路服,天寒時,外罩一件鐵路上發的單風衣,一雙老式舊皮鞋,已經見不
到光亮了。從上到下,從裏到外,見不到一件新東西,他總喜歡兜裏揣著懷表,大概是長期軍旅生涯養成的習慣,一直堅持下來。曲波站
在人群中,不知情的人準以為他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鐵路退休老工人,無論如何與全國知名的大作家,鐵路正局級幹部的穿戴裝束不相
稱,而曲波卻本色依舊,毫無做作,不裝腔作勢,真應了那句真相不露才是真人的俗話。
曲波1923年出生於山東黃縣,一個貧苦農民家庭,父親當過染布匠。他隻念過五年半私塾,13歲失學,幫助父親打柴,幹農活。少年的曲
波,最愛看,最愛聽說書的說《說嶽全傳》《三國演義》《水滸轉《楊家將》等中國古典小說,他非常羨慕那些除暴安良,具有忠肝義膽
的英雄俠客,他自己自幼也曾習武練拳,練就一身硬功夫,對於他以後參加革命生涯裨益不少。
15歲的曲波以外出求學為名,懷一腔熱血參加八路軍。後來成為他終身伴侶的劉波小他一歲,出身破落的書香門第,同年入伍。1939年5
月曲波和劉波都入了黨。1946年6月,這對心心相印,情投意合的年輕人終於喜結良緣,為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
婚後第二天,曲波就奉命率小分隊去東北牡丹江一帶剿匪。時年23歲的曲波,率領一支能征善戰的小分隊,以“邊偵邊打,偵打結合”的戰
術,在兵家必爭之地牡丹江周圍的這片林海雪原裏,冒著攝氏零下40度的嚴寒,和號稱幾個旅的匪徒展開周旋。在那艱苦卓絕的鬥爭中曲
波先後兩次負重傷,生命垂危。
1948年11月劉波得知曲波重傷,懷著身孕,踏上“千裏尋夫路”,幾經周折,最後,劉波在遼西一戶農家找到曲波,此時曲波正發高燒,腿
腫象桶,已奄奄一息。劉波經請示領導,把生命垂危中的曲波轉到自己所在的醫院,兩位醫學博士親自為曲波動手術,由於大出血,懷身
孕的劉波,硬是從自己的身上抽出200cc鮮血,又從戰友臂上抽出800cc鮮血,曲波才保住性命。半年後曲波出院,由於當時骨頭未能及時
接上,曲波右腿比左腿短4厘米。
1955年曲波轉業到鐵路,時任齊齊哈爾車輛廠黨委書記,因反對盲目推行蘇聯“一長製”而挨整,在極度委屈煩悶中,他想到槍林彈雨中的
生死戰友,潸然淚下,百感交集。那年春節前夕,他冒著大雪,趕到家後,看到熟睡的妻子和兒女,一股熱浪湧上心頭,而這一切楊子
榮、高波等戰友卻未能享受到,為了今天的幸福,他們獻出寶貴的生命。他再也無法抑製自己的激情,走到桌前,提筆寫道:“以最深的敬
意,獻給我英雄的戰友揚子榮、高波等同誌!”這是《林海雪原》全書扉頁的一句話,也是曲波懷念英雄的戰友的心聲,
從那夜起,曲波每夜都要寫上三、四個小時,星期天和節假日更是他創作的高產期。曲波在東北完成一部分手稿後,夫妻倆又奉調進
京,,曲波先是調一機部工作,後調入鐵道部車輛局,劉波則調入北京醫科大學,任黨委副書記。
幾經寒暑,幾多心酸,幾多失聲的眼淚,幾經心靈的煉獄之熔,曲波曆經數年,不斷克服常人難以想像的困難,終於完成《林海雪原》這
部40多萬字的長篇小說,卸下心頭的一塊轉,總算對死去的戰友一個交代。曲波將兩萬稿費作為黨費全部上交給組織,在當時,兩萬多元
在北京市區,可以買一座四合院,曲波卻獨守清貧,寧願住在自己的小房間裏。
“文革”伊始曲波再遭迫害,江青親自點名將《林海雪原》和曲波後來完成的長篇小說《橋龍彪》,《山呼海嘯》打成大毒草,,曲波被打
成走資派,受到打擊迫害,然而他癡心不改,豪情依舊,對黨對人民一往情深。
曲波是一位在人們心中德高望重、威望極高的人,在他和同時代的作家中,他是少數幾個始終堅持業餘創作而對文學有巨大貢獻的人。他
常說:“我隻是一個業餘作者,利用業餘時間進行創作,就是利用主業之外的一點剩餘的零星時間,靠毅力進行創作,通過作品的創作,人
物的塑造,能給人民群眾一點政治上的力量,思想上的安慰,精神上的鼓勵,我就知足了”。
他把自己完全融入生活中,他時刻把藝術家的胸懷,創作情感,與生活緊緊的融於一起,他既要站得高,看得遠,又時刻要求自己,並在
內心深處,認識到自己就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普通作者。
絲綢之路筆會蘭州一站,由於曲波的到來,給參加筆會的鐵路作者帶來意外的驚喜和鼓舞,曲波的到來,給筆會增色不少,按照會議的安
排,我們來到青海湖參觀遊覽,當地駐軍聽說曲波來了,他們的首長當即決定破例將參加筆會的人全請在軍艦上,在軍艦上開會,乘軍艦
環遊青海湖,派一位軍人作導遊講解員。是日的青海湖碧波蕩漾,遠山含黛,藍天上點綴著一片片各種形狀的白雲,湖四周是無邊無際的
大草原,草原上散落著飄著乳煙的氈房,遠遠近近都是悠閑的羊群、犛牛,好一派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美嗬。
部隊首長、戰士爭相同曲波合影,曲波都是滿臉含笑,來者不拒,一副長者之風。我們也都沾曲波的光,在軍艦上官兵與我們同飲共醉。
我們吃到正宗小鰉魚,以最近距離登上鳥島。成千上萬隻紅頭雁把鳥島擠滿了,到處是潔白的鳥蛋,湖中心的小島上也擠滿了鷺鷥。在軍
艦上、在鳥島我也不失時機一邊采訪曲波,一邊和他合影拍照把這美好的瞬間,定格在我的心中成為永恒。
戀戀不舍告別青海湖,告別熱情的駐軍將士,我們又乘大巴,趕赴格爾木。
我們趕到格爾木林場,蘭州鐵路局,格爾木林場的領導,早已經等候我們的到來,迫不及待地等候著目睹曲波的真容。
曲波麵對等候已久的數百名熱愛文學的作者,他解開上衣扣子,越講越激動,越講越放開,他談自己文學創作之路,談對社會、對人生的
思索,我記得最清楚的是他講的:“貧寒出孝子,國難識忠臣”兩句肺腑之言,他說文學創作舒舒服服坐在溫暖的書齋裏,脫離人民群眾,
脫離火熱的生活,是永遠創作不出能夠震撼打動人心的好作品。
曲波講文學要有生活,生活是創作的唯一源泉,生活要豐富,創作要情發心底,美在自然,創作要人人心中有,家家筆下無。他還講,成
功和失敗我們都應該當作一筆財富,都是人生必須經曆的一個過程,一個科學家研究一輩子可能沒有什麽成果,那也是科學家。那麽創作
呢?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敗,對作家來說,成功和失敗就像白天和黑夜的轉換一樣,是常有的事,失敗是成功之母。他還說,辦高質
量、高水平的文學創作班走出去,擴大視野,擴大生活麵是必要的,但培訓班是出不了大家的,隻有在火熱豐富的生活實踐中,才能湧現
出真正的有出息的好作家!
曲波最後語重心長的說:“我自己就很樂意永遠當一個業餘作者,業餘作者很光榮能進能退,思想沒有包袱和負擔,沒有條條框框的束縛,
這是最大的優勢。業餘作者照樣能寫出大作品。他說寫《紅樓夢》的曹雪芹不是專業作家,寫《三國演義》的羅貫中不是專業作家,寫
《西遊記》的吳承恩也不是專業作家,他們都寫出了傳世之作,關鍵是要對生活有把握、認知力和承受力”。
青海湖歸來去格爾木鐵路林場的路上,當地青年談談們的苦衷,這裏文化生活太貧乏了,整天見不到人影,真會把人急瘋,他們講了一件
事——
有一個接班入路的年輕扳道員,為了打發寂寞的時光,他逮了一隻鳥,裝進自製的籠子裏,當班對著鳥說話,鳥的啼鳴陪伴給他帶來不少
樂趣,有一天另一個朋友來他這裏談事,無意間打開籠子,小鳥一下飛走了,扳道員急得嗷嗷大哭,非讓讓人家賠一隻鳥才會拉倒。
有一年,局文工團來這裏慰問演出,一個女演員在廁所解手,她猛然間發現牆頭上伸出一個男人頭在偷看自己,她哇地一聲提起褲子哭著
跑了,此事驚動了團長,團長提出要追查是誰竟然會幹出這樣下流的事,後來將整個工區的人集合在一起,讓女演員辨認。
工長眼含熱淚對演員們說:“我替那位沒出息的職工向你們賠罪,你們知道嗎,這裏的石頭都是公的!他們沒見過女人,他們正值青春旺
盛,他們也渴望愛情女神能夠光顧,但這一切都是奢侈的夢想,我們苦累都不怕,麵對黃昏大漠落日,多少次我們都想棄它而去,但我們
知道,這裏總得有人堅守,我們需要的不是憐憫,而是理解!”
工長哭了、工友哭了,文工團演員們哭了;麵對這群西北漢子渴望的目光,那些女演員抹去淚水,含淚為他們唱起了《小草》——
沒有花香 沒有樹高 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
從不寂寞 從不煩惱 你看我的夥伴遍及天涯海角
春風啊春風你把我吹綠 陽光啊陽光你把我照耀
河流啊山川你哺育了我 大地啊母親把我緊緊擁抱
歌聲回蕩,感情交融......
臨走,每一個女演員挨個擁抱工友,淚眼濛濛,縱是鐵石心腸也會動容。
曲波一生剛直不阿,不媚俗,不趨炎附勢,不隨波逐流,他心裏永遠湧動著一股浩然正氣,那就是做人民的牛,做壞人的眼中釘。
他給我講一件事,一天傍晚在街上散步,發現有兩個流裏流氣的年青人在調戲一名很漂亮的女孩,不讓人家走動手動腳,嘴裏不幹不淨,
曲波一見,怒從肝起,上前製止,那兩個年青人一看一個其貌不揚的小老頭竟敢多管閑事,就迎上前去要動手,曲波不聲不響稍一發功,
眨眼間將兩個年青人打趴在地,灰溜溜地跑了。
據了解曲波將文革前的稿費,捐獻給中國作協,作為支持業餘作者創作活動經費。2002年6月27日,曲波終於走完他人生的路程,靜靜地
走了。他早就對生死看得很淡很淡,把名利看得更淡。生前他就寫下遺言,告訴家裏人們,他一旦離開人世,不要舉行遺體告別儀式,不
要驚動老戰友們,他們都已年過古稀,也不要開追悼會。這就是,一生光明磊落,襟懷若穀的曲波。
盡管劉波叮囑一定按照曲波的遺囑行事,但聞訊前來的曲波生前戰友,單位同事,人民醫院搶救、護理過他的醫生、護士還是悄悄地來到
了醫院的太平間,在臨時布置的一個小靈堂裏舉行了一個小小的告別儀式。
靈堂正中是曲波兒子書寫的“曲波千古”四個大字,中間是曲波的遺像,左右是一副挽聯,上寫:一世耕耘文史增輝此去千秋可瞑目;下
寫:平生剛正鞠躬盡瘁揮淚千古祭英靈。遺像下方是曲波的妻子劉波寫的永別的話:
“安息吧,親愛的曲波!你我少年投身革命相識相知60年,組成家庭,撫育了四個兒女,都已成家立業。你青年時代轉戰南北,負重傷
而肢殘,始轉業搞建設,你認真工作,努力學習;中年,你利用了所有業餘時間和一切節假日,從事文學創作。在你的盛年,幾經狂風惡
浪,我們同舟共濟,堅持真理,仍然執著,無怨無悔,一生坎坷,不計得失,任勞任怨,積勞成疾。老年,諸病纏身,但頭腦中,思維一
刻不停的構思,你要創作小說。除了閱讀報刊書籍外,多是讀史思考,你構思不成熟就絕不動筆。你雖沒動筆,但跟我講過你的思想。你
的心血管病、糖尿病,一天比一天加重,雖經諸醫師們的救治,多次心衰都挽救了。但病程太久,歲數太大,終於病魔奪去了你的生命。
你構思的作品雖沒有寫出來,你懷著無限的遺憾走了,曲波,你的心思我知道,在我有生之年,我和兒女們以最大的努力,完成你的未竟
事業,你的一生太累,該好好休息了。戰友、難友、妻子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