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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並非如煙(三)

(2022-06-18 07:15:21) 下一個

往事並非如煙(三)

   呂孟申

我家在漯河,1971年鐵路大招工,我和當時五十多個老鄉一起從家鄉坐車來到鄭州,分配到鄭州東站幹裝卸工。

說起來能夠報名參加鐵路招工,完全是一種偶然。我19713月份高中畢業,沒在家歇一天,就到漯河外貿局跟著本家自淮哥搞宣傳欄去了。和自淮哥一起出宣傳櫥窗,寫標語畫宣傳畫。

家在漯河翟莊的翟清河我們初中、高中都在一個學校,共同的理想誌趣,成為形影不離的好朋友。鄭州鐵路局來漯河招工的消息迅速傳開了,總計招56個名額,全部是定點鄭州東站裝卸工。我知道招工的消息,但我不感興趣,對於幹裝卸的活我覺得太苦太累自己身體受不了,村裏不少人報名,我一直沒報。

翟清河報名了,也通過了政審體檢。有一天翟清河找到我讓我給他一起去漯河車站附近漯河賓館去找招工的交報名表。我隨手拿了自己寫的兩張毛筆字作為禮物送給招工的,為清河拉拉關係。

到了賓館,3名招工的師傅都在,很客氣接待了我們,我拿出送給他們的書法作品,他們一看覺得很震驚,都誇字寫得好。

三位招工師傅,一個年紀大的個頭兒矮,人很精神強幹,得知他叫李順義,老黨員,老退伍軍人,根紅苗壯,雖然職名是貨運員,但早就抽出一直搞政審外調,此次臨時參與漯河招工。

另一位中年人中等身材憨厚老實,名叫盧聚長,早年當兵曾參與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試驗,當防化兵多年,由於受輻射影響,結婚多年,一直無法生育。黨員,先進工作者。職名同樣是貨運員。

另一個很帥氣陽光的年輕人,名叫陳留寶,也是退伍軍人,黨員,職名是吊車司機,團委委員。

對於我的出現,三名招工的一致熱情地動員我報名和清河一起去鄭州鐵路。他們動員我說,這次大招工機會難得,鐵路工人鐵飯碗,可不是想來就能來的。現在裝卸都是機械化作業,不像過去全靠背抬扛,能將人累死。再說你們又有文化能寫繪畫,哪裏不需要這樣的人才,幹裝卸就是一個跳板,像你這樣的人才,實話對你說吧,你能正經幹上三年,就算我白說了!我們敢打包票,這次招工你不去一定會後悔一生的!

清河也鼓動我和他做個伴,有事好有個照應幫襯。幹脆一起去闖闖,畢竟是鐵路鐵飯碗。我被他們的一番言之確確地鼓動也動了心。他們隨即拿出空白招工體檢、政審表,讓我抓緊填好表,三天之內送過來,實際上漯河招工已經基本結束,我作為最後一名機動名額,整個漯河地區招工就完事了。

就這樣三天之內,我很快補齊了有關招工手續,和56名老鄉一起離開生活了20多年的漯河,踏上了鄭州鐵路新生活的征程。

當年鄭州東站全省一次大招工五百多名,定點全部補充裝卸一線隊伍,在當時是很轟動的大動作。此次大招工麵向鄭州下鄉知青、信陽、南陽、駐馬店、漯河一帶城市擴建占地農村人口優先安置人員。

據我所知這五百多名青工,複員退伍軍人占三分之一,來自省、市、鐵路局、鐵路分局各處、站段領導子弟親屬不在少數。他們都抱著同一個目的,先進鐵路這個大門,隻要入了這個圈,脫離裝卸隊伍是遲早的事。

鄭州東站是全國鐵路特等站,雄居中原,輻射八方。特別是它的零擔貨物中轉量占全國路網的十分之一。在七八十年代那個特定的時期,鐵路運輸的基本收入全靠貨運在維持。大多客運運輸是不賺錢的。鄭州東站麵臨裝卸隊伍青黃不接,直接影響到全路的發展與擔負的使命,到了非大量輸送新鮮血液的時候。所以當時鐵路局領導痛下決心,一次性充實裝卸隊伍,不管來自哪裏的關係,這批人五年之內,一個不準調出裝卸序列,首先從局領導做起,作為一項紀律誰也不準違反。

我們這批新人的到來,給鄭州東站帶來了生機和活力。一下子增加幾百人,吃喝拉撒睡,都是問題。我記得我們隻能臨時在平常開大會的大禮堂長凳子上鋪上木板作為宿舍。好在清一色的男子漢,沒有太多的避諱。

集中學習培訓不久,這批新人就全部分配到當時四個裝卸隊。一二三裝卸隊是負責零擔運輸的,那時是實行的三班倒機製,就是一二三隊循環當班,每班12個小時,每上夠6個班,可以連休48個小時。裝卸四隊是機械化大型吊裝區,新人補充到司索工隊伍。

我被分配到裝卸一隊四班,開始了進入鐵路的裝卸工生涯。

那時裝卸工起步工資是41元,吃糧標準是52斤。上班的行頭是勞動布工作服,一個大帆布圍裙,一雙結實的帆布手套,自備的翻毛皮鞋。

我們的工作地點大部分時間是在寬敞高大的零擔貨棚裏度過的。二萬多平方的貨棚,橫跨兩股道,貨棚裏按照東西南北區大站劃分區域,需要中轉換乘的貨物,從調轉過來的貨車裏從新將貨物搬運組合到貨區,按照計劃拚裝成新的貨物到達車站,一節車廂是一個單元,裝卸拚裝好的貨車經運轉場調車分組,按東西南北方向編組成完整的小運轉列車,調車機牽引到鄭州北編組場,從新編組成列發往全路各站。

裝卸工在車廂裏裝卸搬運,一般貨物隻需堆碼在供叉車拖運的鐵托盤上,叉車可以在車廂裏自由升高前傾,後推。的確靈便輕巧的叉車發明給裝卸工省下了不少氣力,但仍少不了出力流汗,砸腳碰手的事時常有。更多的是裝卸工本人的自卑心理使得裝卸工挺不起腰杆,抬不起頭。

車站裏運轉車間工人是老大,貨運員的工作是查驗貨物看簽點件,同樣熬眼上夜班,但一般人身安全不用出力流汗。裝卸工被稱作“二等公民”。

也難怪,早先的裝卸工大都沒文化,給人傻大黑粗,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印象。東站裝卸工這支隊伍最早是由1953年鄭州車站行包房分來的第一批人員組成,1957年又從當時的鄭州搬運公司分流一批青壯年擴充進來的,再後來就是老裝卸工退休,子女接班,女的補充貨運隊伍,男的充實到裝卸車間。還有一些人是犯了錯誤,從不同崗位被懲罰貶入裝卸的。

長期形成的觀念,鐵路裝卸工,工務養路工是鐵路上最遭人嫌棄的工種。

當時鄭州東站分為運貨裝三大車間、車站機關、食堂、後勤。貨裝兩大車間行政業務各行其是,但黨團工會實行黨總支一起格局。一二三四隊貨裝也實行一個黨團支部,一個工會組織。

五百多名青工的加入,給一向沉悶壓抑老氣橫秋一潭死水的鄭州東站帶來了新的活力和生機。就連車站所居的鄭州東二裏崗地區的飯店、商店、浴池、理發店、甚至小商小販、這裏的老百姓也覺得一下子熱鬧紅火起來。這裏鐵路家屬區、單身宿舍也開始響起歡歌笑語。年青真好,青春陽光朝氣,還有愛的種子悄悄萌動,這就是我們這批青工點燃激情燃燒歲月的新篇章。

 鄭州東站不僅擔負著繁重的站內裝卸作業任務,還要兼顧十幾條專用線貨物到發裝卸的任務。那時鄭州軍用,民航專運線共用,每天有大量的裝卸任務。還有國家糧食儲備庫、國家鋼材儲備庫、黃委會儲備庫、鄭州石油庫、等專用線的裝卸作業任務,有的是他們有自己的裝卸隊伍,有的全靠東站的裝卸力量來完成。

 

 
真正踏入裝卸工隊伍的行列,才知道當一名裝卸工是多麽難。那些歧視的目光,那些苦那些累,那些髒,不身臨其中是無論如何不知其中滋味的。

 

我所接觸到的裝卸工師傅對我的無聲示範,他們那種忍辱負重默默工作幾十年的勞動態度使我為之折服,打心眼裏敬重他們。

作為新工,在我們投身裝卸作業的時候,老師傅把最累最危險的活攬在自己身上。沒有閃光的言語,沒有賣弄的姿態,有的是隻幹不說的行動。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日子真的是靠出大力流大汗硬拚過來的。一個班12小時頂下來真的是覺得筋疲力盡,又髒又饑又渴又累,沒有點吃苦耐勞的精神是無論如何熬不下來的。

遇到整車卸煤,汗流浹背,除了兩隻眼睛在忽閃,從頭到腳都成了“黑鬼”,吐口痰都是帶黑絲。

特別是卸石子,大鐵鍁鏟不到底,隻能使出吃奶的力氣一鍁一鍁朝車外撂,雖然帶著厚厚的帆布手套,一節車廂卸下來兩隻手上已是磨得皮破血跡模糊鑽心地痛。

卸塊兒石的活更是苦不堪言。搬起大石頭朝車下扔,砸腳碰手是免不了的。車裏的石頭卸完了,隻能是完成一半的活兒,清除枕木以外1.5米的距離才算完成任務。從車裏往外卸石頭是居高臨下,清除枕木以外1.5米的距離可沒那麽容易,是二次再重複作業,遇上這樣的活兒不累死也要脫成皮的感覺。老工人有句大實話:“怕死就別托生成豬,托生成豬就別怕死。”

我們一起從漯河來的老鄉李留栓,回民,年紀不大,是家裏的獨子,母親一個人把他拉扯大,很不不容易,視為寶貝蛋子,家裏的活母親啥都舍不得讓他幹,從不知道生活的嚴酷。對於來幹裝卸工思想準備不足,覺得反正是機械化作業,再苦再累會到哪裏去。接觸到實際工作,他覺得頭都大了,特別是遇到卸煤、石頭、石子、沙土等活兒,大鐵鍁他真掄不動,大石塊搬不動,累得眼淚鼻涕一起流。

一次我們一起到飛機場專用線卸片石,沒幹多長時間他就被滾動的大石頭砸住右手,當時骨頭茬子都露了出來,工傷歇了大半年,後被調到車間工具備品庫,脫離了裝卸工一線崗位。

 

我們這批新入路的裝卸工,就有那麽2個人實際就幹了一個多星期,受不了這份苦,幹脆辭職卷起被子走人了。

能夠堅持下來的還是大多數,倒不是這些人多麽高尚,而是一種無可奈何,既來之則安之,慢慢熬吧的心態。

當時的我格外冷靜,既然選擇了這條路,跪著也要走下去,唯有挺起脊梁,迎接挑戰才是唯一的出路。

說實話,我打心眼裏佩服那些老工人在裝卸的崗位上一幹就是幾十年,直到退休,那需要多麽大的毅力和韌勁才能做到啊。裝卸工不僅要承受肉體的折磨,更要經得起世俗鄙視的目光。他們像忍辱負重的老牛一樣,日複一日,月複一月,年複一年地奉獻著青春、熱血、汗水,為社會的進步與建設默默奮鬥著。

 

 我們隊上有一個叫呂金標的老工人,他妻子得病去世,撇下一個兩歲的孩子,又當爹又當媽,把孩子拉扯大,從不考慮再婚,他怕自己的孩子受屈。

 

他看我平時言語不多,幹活很賣力從不偷懶,總是搶在別人前頭提前接一壺開水帶到作業現場。

有一天對我說:“小呂呀,咱們是一家子,我也不把你當外人,你年輕又有文化,隻要你肯下力,不會在裝卸的崗位幹長的。就像接手一塊兒荒地,隻要你舍得澆水施肥除草,一年不打糧,二年不打糧,三年肯定好收成,老天不負苦心人啊!”

對於一家子呂師傅的話我仔細琢磨就是這個道理,麵對惡劣的工作環境,你越討厭厭惡它,你終究無法逃避它;反之你抱著樂觀喜悅的心情積極麵對它,你就能征服它,最終脫離它。

靠在初中、高中打下的文化知識的底子,靠自己一直堅持寫作繪畫的基礎,靠一直當共青團宣傳委員積累的經驗,到東站裝卸一隊後,我責無旁貸地肩負起宣傳欄、黑板報,廣播稿的任務。

俗話說萬事開頭難,頭三腳難踢。我一個來自漯河農村的農家子弟,到了省會鄭州,特別是進了鄭州鐵路東站的大門,一切都是陌生、新鮮的。我知道鄭州東站是全國特等站,全站三千多名正式職工,還有一千多名農民裝卸隊,好幾百名“五七連隊”鐵路家屬裝卸隊。車站就是一個小社會,有能耐、有背景、有實力的人多得是了。我一個裝卸隊伍的青工,要想出人頭地混出個樣子來,沒有吃大苦,耐大勞,表現出卓越的才能那是一句空話。

 

在那最艱苦的日子裏,每當一個班,我都把它當作一場硬仗。我所在的四班,開始有老工人帶班,我們心裏有底氣,跟著幹就是了。過了一段時間,基本的裝卸作業程序我們基本掌握了之後,老工人就撤了,全部是我們剛入路的青工。由於我的出色表現,被推選為班長。

班長意味著要對全班10名工友人身安全裝卸的每一批貨物負全責。按照裝卸作業守則,要做到:輕拿輕放,重不壓輕,標簽向外,箭頭向上,輕重配裝,合理搭配。

當年的鄭州東站,人稱“萬貨公司”,從吃穿用柴米油鹽醬醋茶,到一應家電備品要啥有啥。這裏雲集著天南海北的生產物質農副產品在這裏集結分發轉運。

多拉快跑,安全迅速,優質服務是我們的宗旨。

剛進鐵路覺得一切都是新鮮的,外地職工可以利用大休班時間坐火車回家。一年開一張通勤免票,憑鐵路工人工作證、通勤免票就可以坐任意一趟火車。當時的新工人大都休大班朝家趕。

那時的我,何嚐不喜歡回家呢?隻是覺得總是往家跑,時間都耽誤在路上有點不值,還不如留下來幹點有意義的事。所以連續幾個月沒回家一次。莊裏一起來的人都是逢休班就往家趕,母親家人有點坐不住了,就讓他們捎信要我回去,我讓他們帶回去口信,說我一切都好不必掛牽,抽時間就回去了。

正好利用休大班讀讀書,寫寫文章,練練字,幫助隊部出出版報什麽的。我的表現領導看在眼裏,覺得我是一個有頭腦有抱負,有遠見的熱血青年。

 那時裝卸隊和貨運是一個黨團支部,我們一隊黨支部書記是壯年的呂進忠。呂書記中等勻稱的身材,白淨臉,不苟言笑,為人正派辦事有板有眼。他是原來鄭州車站的老人,是從裝卸工隊伍裏靠實幹提拔起來的幹部,雖然文化不高,但思想不保守,眼光敏銳,能夠透過現象看到本質。雖然當了書記,可以上正常的白班就行,可他卻是始終堅持跟班,遇到搶點的關鍵時刻,他總會出現在裝卸一線,直接參與作業。

 

呂進忠身上體現了一個真正共產黨人的實幹情懷,任何耍嘴皮子,玩花裏胡哨的人他一眼就能看穿,他從內心鄙視這樣的人。

呂書記的妻子在五七連隊裝卸隊,外表柔弱,生性賢惠的妻子是他的賢內助和神仙伴侶。我們不時發現有時候妻子卸煤車,遇上飯點活沒幹完,呂書記就會自己把妻子頂下來,他操起大鐵鍁幹上一陣子。愛妻模範體現在每一個細節裏。

 俗話常說萬事開頭難,懷揣夢想從家鄉漯河農村來到鄭州鐵路幹裝卸,無疑是麵臨一場巨大的考驗。我深知古人總結出來的不吃苦中苦,難為人上人。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是跪著也要朝前走到底,唯此才能迎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新境。

 

麵對一切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要想出人頭地,除靠自己的努力之外,沒有任何捷徑可走。

在那些最艱苦的日子,我顯得格外冷靜沉著。除幹好本職裝卸外,我業餘時間主動擔負起隊裏宣傳報道,向鐵路局報社投稿,向車站廣播室寫廣播稿,出牆報、黑板報的任務。也就是平常人所說的“抬轎子”、“吹喇叭”,任何一個單位和組織的領導都喜歡出政績,都喜歡有人為其搖旗呐喊,都離不開宣傳鼓動造聲勢。

 

我清楚地記得,我們這批新工人197111月入路,19723月底車站團委改選,我就被選為車站團委宣傳委員。這其中首先是當時的貨裝一隊團支部書記惠恩英的主動讓賢極力推薦所分不開的。

以我的實力和資格是無論如何登不上這一台階的。我當時是貨裝一隊的團支部副書記、宣傳委員。隻有團支部書記才有資格當選車站團委委員。

惠恩英家在開封,據說她的父親是開封車站老裝卸工,她是接父親的班入路,分配到鄭州東站任貨運員。

惠恩英中等身材,濃黑的頭發,濃黑的眉毛,丹鳳眼,上嘴唇右邊有一顆黑痣,整個形象給人以溫暖樸實穩重賢惠的感覺。總是身著鐵路製服。她平時言語不多,見人未曾說話先微微一笑。

 

 在我的記憶裏,惠恩英樸實為人低調豪俠仗義。她在貨運,我在裝卸,原本無多少交集,我還是一個剛入路不久從小地方農村來的裝卸工,在常人眼裏是無足輕重的草根一枚。我能感覺到,那些在一個隊上一起上班的貨運員無論男女,對於裝卸工本能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那種眼神都透出一種鄙視的冷漠。而惠恩英卻是一種平等和氣體諒溫柔的感覺。

 

按常理,惠恩英進入車站團委是名正言順的,她作為一個女流之輩能夠在名利場中主動讓賢,推薦一個既無資曆又無背景的裝卸工頂替她的位置,該是需要多大寬廣的胸襟和自我犧牲啊!

這裏麵她還要在私底下做多少說服工作,才能把我舉薦上去,她從未向我談起過,也從未在我麵前說起過此事。也可以說沒有惠恩英當初的舉薦,就沒有我以後當上車站團委書記、車站工會主席的機遇。對於我能夠躋身幹部隊伍,惠恩英是我一生的貴人和恩人。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除了幹好本職工作,能夠讓人看得起的地方就是手中的筆和寫出的文章了。那時我在一隊四班是班長,又是“拿票員”,拿票員就是代理跟組貨運員。

 

由於貨運員人手不足,本應由貨運員幹的活就有裝卸工代勞了。當一列待裝卸的車輛送入貨場,先有計劃室計劃員按照當日裝卸隊出工情況,將貨票分配給包組的貨運員或拿票員,由他們帶領裝卸組按照貨票封筒標記找到車廂,打開車門就可以開始作業了。所要卸出的每一批貨物按照標簽記載數量,完整無誤地送到指定貨區位置,同時這張貨單就有拿票員到貨區交給包區貨運員,當麵看簽點件確認無誤,就由包區貨運員負責了。

 

我和惠恩英的正常交集就是將貨物送到她負責的貨區,和她一起看簽點件了。我覺得凡是到了她負責的貨區就格外溫暖,她總是那麽親切和顏悅色,自己一個人看簽點件,從沒有為難過我。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她將自己的糧票多次硬塞給我,她說:“我知道小呂你們幹活累吃得多,我的糧票用不完,不用就浪費了!”
我真不好意思拿她的糧票,推辭又怕傷了她的麵子,索性就隻好一次次收下了。

那時的我有自知之明,對於來自惠恩英的關心沒有任何非分之想,也沒有任何的回報之舉,隻是把她的好默默記在心裏,把來自她的溫暖化作前進的動力。

我1976年元旦和妻子張秀鳳結婚時,沒好意思告知惠恩英,她不知從何處知道了,一天夜裏她敲響我宿舍的門,送來一個印著花好月圓圖案的洗臉盆,一塊帶框的長方形鏡子,一對印著鴛鴦圖的枕巾。她麵帶羞澀的微笑說:“小呂,真把我當外人了,結婚也不讓俺吃喜糖?”
我紅著臉無言以對,連連說:“忘誰也忘不了你啊,隻是不想讓你破費。”
我想我和惠恩英的相處是那麽純潔自然,沒有一點私情,沒牽過手,沒談過彼此喜歡的話語。然而她正是以博大的愛心默默成全我車站團委委員的舉薦,也正是她那無私的情懷,關鍵時刻的托扶,奠定了我此生走出低穀,走向光彩的一步。

後來惠恩英談對象了,一位來自新密的農家子弟參軍入伍,名叫楚三喜,在北京總參任職,當年也就是營級軍官。結婚後為了解決兩地分居,惠恩英單調往北京,沒有指標是不可能的。最快捷的是找一個北京鐵路的人對調才是最佳的選擇。後來我已是東站團委書記,接觸交往的鐵路局、鐵路分局的人也多了,也到處托人打聽有關惠恩英對調的事。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聯係了一位名叫張以祥的男人,家在豫東蘭考農村參軍入伍,鐵道兵集體轉業北京鐵路局,老婆孩子都在老家,著急調回河南。經過一番周折,惠恩英和張以祥終於對調成功,實現了他們各自的心願。
惠恩英這一走,我們再沒有聯係過,不知道她過得怎麽樣?願好人都有好報,我衷心為她祈禱——一生幸福平安!

 

至今我還清晰記得剛入路不久的一個夏日,室外溫度已達近四十度。在悶熱的貨棚裏更是熱得了得。當我把貨票分送到貨區後,來到我們所在的作業車廂,全組人員都無動於衷坐在外麵,我問為啥不趕快作業呢?有個組員對我說:“班長,這活沒法幹,把這個車交給農民裝卸隊吧!”我說:“那那成呢?貨票都交給區裏了。”

我到車裏一看,刺鼻的臭味撲麵而來,原來是幾百件豬皮,蛆蟲在上麵蠕動。我二話不說脫去上衣,光脊梁帶著厚圍裙,手帶著帆布手套,鑽進車廂,抱起豬皮朝鐵托盤上猛一頓碼裝。

工友們看我已經撲下身子幹了起來,再也坐不住了,也學我的樣子,掄去外衣,光著脊梁幹了起來。汗水從頭上蒸騰,順臉而下,赤裸的上身不時有蛆的滾動,那種情景真令人惡心,那又有什麽辦法呢?既然選擇了幹裝卸這份職業就意味著要承受髒苦累的工作,有些事是無法逃避的,隻能咬著牙也要堅持到底。

 也真難為了我們四班的弟兄們了,我們一起吃苦受累流血流汗的日子。

 

我的組員之一段錫鵬,白淨臉,一雙犀利的大眼,說話沒有遮攔,快人快語,看不慣的事就要發議論,眼裏揉不得沙子。媽媽是河南墜子老藝術家,在全國都是很有知名度的,自幼嬌生慣養的他那吃過這份苦,嘟嘟囔囔罵罵咧咧完了,還得繼續幹。

 組員之二金繼忠,鄭州東大街老門老戶,回民。其父是開牛羊肉館的大掌櫃,家裏條件優渥,他是家裏唯一的男孩,吃穿都是最好的,從小到大都是家裏的嬌寶貝,養得黑壯,一臉青春痘,為人隨和風趣幽默,總是一副笑臉。他母親雖然上了年紀卻仍不失大家閨秀做派,長得慈眉善目,疏朗俊秀,說話軟聲細語。

 

繼忠有一個大姐,是六七十年人們心中公認的大美女,水靈靈的丹鳳眼,雙眼皮,高高的鼻梁,一笑兩酒窩,白皙的皮膚,亭亭玉立的好身材。當時鄭州好幾個照相館都掛著她的藝術照,那中美在骨子裏的倩容是男人們的夢中情人。他家離當時解放影院不遠,金繼忠總是在我們休大班的時候邀我去他家做客,吃過飯請我去看電影。

 組員之三章文龍,長得一表人才高高的個兒,眉清目秀,靦靦腆腆,像個大姑娘。父親是鄭州機務段的機修工程師,對於修理機車是行家裏手。受父親的影響,他從小耳濡目染愛擺弄機械。作為知青下鄉是生產隊的拖拉機手,既能開又會修。文龍性格又溫和,到哪兒都是好人緣。

 

 組員之四馬相才,來自平頂山附近縣城的下鄉知青,長得人高馬大,黑不溜秋。就像電影《霓虹燈下的哨兵》裏的趙大大,個大心實,幹活從不惜力,整日寡言少語。愛幹淨,凡是他所在的地方都拾掇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

 

 組員之五楊學欽,來自河南襄縣的複退軍人,身材矮小瘦弱,病黃臉。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部隊混過來的。為人心眼狹小,身小無力又好斤斤計較,嘴又碎喋喋不休。一副到處討人嫌的樣子。

 

在組裏他是大家的出氣筒,幹活沒力氣,他又不願意幹點小活,諸如背個撬杠、拉門繩、掂個茶壺什麽的。總是被大家夥兒逼著他才不情願地幹。

楊學欽在我們組最不受待見,大家也沒給過他好臉,就因為他的一張破嘴,時不時遭來一頓臭罵,把大家惹急了,就會掄起拳頭朝他身上揍去,引得他嗷嗷大哭,時不時找領導告狀。看他那慫樣,領導也不待見。

 組員之六陳雨順,和我一起從漯河寨內紅星社招工來的,年紀小不滿二十歲。身材單薄,一陣大風就會把他吹倒,瘦得三根筋挑著一個頭。真不知道他的父母怎忍心讓他來幹裝卸工這份營生。更要命的是他是人們傳說的“二姨子”,男性器官發育不全,說話尖聲尖氣,沒有一點男人秉性。他從不在人多的時候去澡堂洗澡,撿沒人的時候溜進浴池,用毛巾擋住襠部,匆匆洗一下就出來。也真夠難為他了,天生這樣真是令人唏噓。但他脾氣好,自知身單力薄,凡事不予人爭,幹活雖沒力氣但也不偷懶,自覺幹點小活,跟夥計們處得也熱和。

 

 

俗話說諸葛三軍龍虎狗,我們四班這個小集體也是各具特色,一個活躍充滿朝氣青春氣息的小團體啊。我在這個集體中靠我的身先士卒,靠我的真誠把大家團結在一起,在東站裝卸這個最底層的崗位默默奉獻著青春的光和熱。雖然苦和累,好在那時正年輕,挺一挺就過來了。

 裝卸工這鐵路上最苦最累的工種,沒親自幹過的人無論如何體會不到它的窘迫與苦澀,老一輩裝卸工的確沒文化沒得選擇,為了生計不得不從事這份工作。而我們這批人來自四麵八方,有背景、有後台,有勢力的家境也不在少數哦。隻是囿於當時的特殊情況,上級部門不敢開調出裝卸隊伍這個口子,恐一旦打開這道口子就無法收拾的局麵,就隻好等待三年之後的時機了。

 

 這批新裝卸工各懷心事,麵對眼前的工作,既來自則安之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的占大多數。吃不了這份苦,喝得暈暈乎乎,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老娘嫁給誰,混一天算兩晌的人也不在少數哦。所以打架、酗酒、小偷小摸,吃拿運輸物資、參與黃賭毒、違法亂紀的事情在這批青工中時常發生。

 

 有人借樣板戲《海港》唱腔,這樣唱:“裝卸工啊,耽誤了我的婚姻,虎頭車推走了我的靈魂,早也盼晚也盼,何時逃出裝卸門!”

 

 

我當時的心態比較坦然,知道“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的道理,事在人為,越是艱難困苦的日子越見一個人的品格情操高下。

我清楚的知道,自己走出裝卸隊伍的本錢就是靠刻苦努力頑強拚搏,從一點一滴的小事做起,唯有熱愛才會有動力。

到任何一個新地方新單位,頭三腳難踢,這頭三腳踢好了就能達到事半功倍的實際效果。任何投機取巧,華而不實靠耍嘴皮子的表麵功夫即不能長久,最終隻會落得貽笑大方失敗收場。

尊師睦友,是我逐漸顯露頭角的第一步。我真誠對待每一個與我交集共事的每一個老工人,他們的閱曆見識,實際工作經驗教訓都是拿錢也買不來的。

我利用休班時間帶著禮物分別到凡是與我工作有直接關聯的老師傅家拜訪請教。禮物不在輕重,而在一顆虔誠真摯的心。他們都會將自己最直接的親身感悟講給你聽,給你交心,人心換人心,四兩換半斤。

對於身邊的同事,學人之長補己之短,能夠雪中送炭絕不落井下石,養成一種平等待人親如弟兄的美德。你的成功建立在和諧美滿舒適平靜溫暖之中,也絕不是過河拆橋,踩著別人肩膀上無所顧忌往上爬的基礎上。

我把自幼學習的孔孟之道,自覺融化到生活的每個細節、每天的過往之中。

更多的是我不偷懶,把自己養成虛心好學習慣持之以恒,每天堅持總結記下來,將所看所聽所想所悟記下來,日積月累就是一種文化積澱。

 

在漯河萬莊老家我的本家哥自心送給我一方鐫刻有銘文的銅墨盒,上麵寫道:“一分精神一番事業,今日之事今日即了。軍長馮占海二十三年春月”。

我一直珍愛的使用著,陪伴著我,激勵鞭策著我。

同時我還一直珍藏著一幀民國時期的老書簽,娟秀的楷書字體題寫著:“多讀書心中有本,勤寫字筆下生花。”

我從萬莊老家帶來的清代版的《康熙字典》、《綱鑒易知錄》、《古文諧鳳》、《東周列國誌》等老版書籍一直放在我的案頭。

 回憶當初在裝卸隊那些最艱苦的日子,我心裏明白自己的人生之路才剛剛開始,即使前方的路是未知的,還是要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走,路在自己腳下,誰也無法替代,任何投機取巧嘩眾取寵,試圖走捷徑到頭來隻會弄巧成拙欲速則不達,落個貽笑大方的結局。

 

 不久,裝卸車間決定從新工中選出一批人學習叉車司機,考試合格正式上崗補充叉車司機崗位。我作為第一批選拔的叉車司機人選開始操作叉車。

 

一般情況下叉車司機的職責隻要開好叉車就行了,就可以不再直接幹裝卸工的活兒,我當了叉車司機後,除開好叉車之外,還總是撲下身子鑽進車廂裏去幹裝裝卸卸的活,汗一點沒少流,和裝卸工弟兄們心貼得更近了。

我開著叉車在貨棚、車廂穿梭,偌大的貨場恍如戰場,上百台叉車來來往往起起落落,喇叭聲聲,人們緊張忙碌裝卸著貨物,調車機不停地進進出出迎來送往,這火熱的場麵令我振奮感動,那一幕幕溫馨的畫麵不斷變幻,觸景生情有感而發,我創作出了抒情詩《放歌貨場》,被《鄭鐵工人報》刊登在文藝副刊重要位置。車站廣播室播音員周海倫女士,將此詩歌配上音樂深情富有激情的朗誦回蕩在車站上空。

那時的我入路時不過二十來歲,正值血氣方剛的年齡,對於未來充滿無限的憧憬與遐想,麵對眼前裝卸的苦和累有充分的心理準備,唯有有自己的赤誠青春熱血汗水澆注才能換來雲淡風輕的明天。

我努力拚搏著,苦苦奮鬥著,工作不惜力,同時我也發揮能寫能畫的特長,逐步展示自己的才華,贏得組織和工友們信賴讚賞的目光。

 

這些點點滴滴的真誠付出領導、工友們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再後來隊領導研究幹脆把我從班組抽出來到隊部駐勤,把一個班下來全隊作業量統計集中列表,職工出勤狀況,遲到、早退、礦工、違章違紀等按月登記匯總,還有就是

把整個一隊包括貨裝黨支部的宣傳報道,好人好事上報,隊上的黑板報、牆報、都及時更新布置。

我儼然成了脫產管理人員,按常態我隻需跟著隊裏三班倒就行,沒必要再上正常班了。那時的我除三班倒之外,抽出時間正常上白班,幫助隊部與車間、車站各部門銜接完成他們交辦的事宜。

隨後不久,裝卸一隊隊長更換,新來的隊長是由鐵路分局裝卸管理所調度杜成久接任。當年的杜成久隊長也就四十來歲,中等魁梧的身材,慈眉善目赤紅臉,為人處世老道且有魄力,文化不高卻對古典文學諸如《三國演義》、《水滸傳》、《封神演義》等情有獨鍾,對忠勇節義孝身體力行,好朋好友,不抽煙喜歡喝酒,好喝酒卻有節製從來沒喝醉過。

杜成久與一隊黨支部書記呂進忠是鄭州站時期的老夥計,脾氣相投親密無間。他在分局機關呆不住,過不慣那種四平八穩一杯茶水一張報紙熬一天的機關作風,他主動要求下基層來的。

 

杜隊長來裝卸一隊不久,親眼目睹了我在隊裏幹的一切,經過交談,我們彼此都覺得很投機,他邀請我去他家做客,一來二往更增進了解和認知。他就動員我當他的助手幹派班員,我手裏的活安排別人幹。

就這樣我就又當上了派班員,和他一起負責整個裝卸一隊的生產調配,現場指揮,安全督促檢查。

杜隊長在生產指揮上有自己一套獨特風格,他的能力和魄力毋庸置疑,是基層幹部難得的人才。他的文字表達欠缺,他之所以硬拉我給他當助手就是看中了我為人實在不會偷懶耍滑,文字能力強的優勢。

我到隊裏後,隊裏的所有需要上報的文字材料,工作總結,年度計劃,評比表先等全是我的活兒。再加上黨支部、團支部的文字材料也都落在我身上。要說忙也真夠我招架的了,好在年輕精力充沛,此時不幹還待何時?

 1974年初,自漯河來鄭州鐵路參加工作已經三年多了,雖然回家探望家人的日子不多,特別是掛念老母親,聽老鄉同事講老母親患病在床,心中甚是淒慘,不禁潸然淚下,作此詩以記:

 

雲飛風緊寒徹地

蒼茫四顧壁空寂

忽聞母病心淒切

夜深難眠淚腮滴

長將母訓化為力

寬人律己自奮息

肝膽相照惟家國

鞠躬盡瘁為民立

 

《冬日雜感》其一

冬日將盡寒未退

二月飛雪朔風吹

離家謀食已三載

光陰似水日月催

世事冷暖人情意

百感交集心欲碎

幾經霜雪歲寒知

冷眼熱心記胸內

 

其二

生平讀書用功倍

苦心孤詣誌更銳

性僻腸結多寂寞

幽蘭自賞聊欣慰

忽如一夜東風來

鶯啼柳綠送春歸

一番精神一番業

自負才華風雲會

 

19745月初,我和東站十多名青工一起到鐵路分局人武部報到,全分局抽調車、機、工、電、輛,各站段40餘名職工組成民兵小分隊參加維護站車秩序到客車上進行治安巡邏處理突發事件工作。

民兵小分隊設在分局隴海大院招待所二號樓。隴海大院原是舊中國隴海鐵路局的辦公樓群,清一色具有歐式風格藍磚紅瓦精美別致的二層小洋樓,一二樓地麵是紅褐色能照見人影的打蠟硬木地板。冬天集中供暖,暖氣燒得足足的,進屋隻需穿件襯衣就行;夏天有大吊扇,日夜不停地轉動,生活在這裏很舒服。

整個大院花木扶疏,巨樹參天繄天遮日,足有幾十年上百年曆史的石榴樹花開紅似火,石榴熟的季節又大又甜的石榴掛滿枝頭,胳膊粗的葡萄藤恣意攀援,深秋的葡萄一串一嘟嚕把枝條壓彎。薔薇花像貴婦人一樣粉嫩嬌豔靜靜綻放,美人蕉擎起肥厚的綠葉,紅得發紫的花昂起頭像驕傲的公主。

負責民兵小分隊日常管理工作的是分局人武部的主任郎清舉,郎主任那時也就三十來歲,部隊轉業,據說是官二代。郎清舉一表人才,颯爽英姿,說話辦事幹淨利落,雖然脫了軍裝仍是部隊作風。對於管理帶領來自站段的青年男女是輕車熟路小菜一碟不在話下。

來小分隊上崗培訓首先是隊列操練,擒拿格鬥基本技法,射擊打靶,如何使用槍械。

來自客運段12名女列車員加入小分隊的隊伍,無疑給這支新組建的集體增添了不少生機和活力,正應了那句俗話“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12名列車員來自鄭州客運段各個車隊,他們各自有自己的家庭和社會背景,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在平靜的外表下難掩不甘平庸追求幸福真愛的心。

 

這些走南闖北見過世麵的列車員各具風采,有的個性張揚性格外露活潑外向,有的靦腆含蓄,有的性格憂鬱沉靜不愛交際。

記得有一個叫馬翠蓮的女孩,高高的個兒,嫩皮細肉,眉眼長得特別好看,忽閃的眼睛能勾人魂。兩根黝黑的辮子紮著蝴蝶結,總愛穿一雙半高跟白皮鞋,穿著小碎花淺藍連衣裙,渾身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她走到哪總能招來男人羨慕的目光,少不了男人故獻殷勤。馬翠蓮無疑成了小分隊眾星捧月的人物,誰請客吃飯都願請她入席。她也樂得享受。

一個叫李衛紅的姑娘,長得小巧精瘦,不善言談卻頗有文采,能主動不聲不響寫些通訊稿,反映小分隊隨車動態,表揚好人好事,贏得大家的好感。

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叫黃福珍的姑娘,原在北京車隊當列車員、廣播員。當過車隊團支部書記。黃福珍個頭兒不高,精氣神十足,聲音有幾分甜美,說話辦事分寸把握得很到位。

在小分隊時,家在外地的幾個隊員就住在小分隊現有空房間裏,因為是招待所,床鋪都是現成的,屋子每天都有服務員拾掇打掃,被子、單子定期更換。我是當然的住客,跟車添乘回來,我就在屋裏寫寫畫畫,或靜下心來看書。我把新畫的畫掛在牆上,不圖讓別人看,隻為個人欣賞。

那些客運段的姑娘們看到我在畫畫寫字,總會趴在窗戶上,或擠在門口偷看,怕打擾我,我有時尋聲望去,他們便忽地一聲笑著離開。

唯有黃福珍膽大,不時來我屋裏停留交談觀看。一來二去便熟了,我也不時托她給我半點諸如寄信、買小東西的事。

有一次,我讓她把一封寫有“王向榮”收的信,投到郵局信箱裏。她立即問:“王向榮是男的還是女的?”“女的不送!”我連忙說:“是男的,快幫助寄吧!”

她婉爾一笑,做個鬼臉離開了。

 

郝銳,是來自機務南段的司機同南段7名工友一起來民兵小分隊。郝銳的老爸文革前是鄭州鐵路機械學校校長,後任局機務處處長。郝銳中等個兒偏胖,腫眼泡,眼中放光,說話風趣幽默,是活寶級人物。

他最大特點是見多識廣,酷愛讀書。無論走到哪兒,書不離手。也可以說他是博覽群書,更是博聞強記。讀過的書大概內容情節都能記下來。郝銳的女朋友當時是鄭州東方紅影劇院的負責人,看電影看戲帶三二個人不用買票就是小菜一碟。一則他老爸的餘威和影響,二則他的哥們義氣好朋好友,又加上他自身的素質高,他無論走到哪裏都是不容小覷的人物。但他做人有底線,絕不幹違法亂紀的事,打牌、喝酒都是高手。喝酒不耍酒瘋,喝多了就呼呼睡覺。在民兵小分隊是青年男女都喜歡結交的一個人物。

 趙長水是來自鄭州機務南段的一名年輕司機。年輕資格老,是南段司機中的佼佼者。當年趙長水濃眉大眼雙眼皮,國字臉,一米七三的個兒頭,不胖不瘦,是標準的美男一枚。父親是鄭州機務北段老檢修工,多次被評為鐵路局、鐵道部勞模。他子承父業入路,從司爐、到副司機、司機,當司爐掄大鍁朝爐膛送煤,一個班下來硬生生得填幾噸煤,就是大冬天身上的衣服也會被汗浸透。煤灰、油漬、汗味,一身工裝,兩手老繭,當時有這樣的說法:“遠看像要飯的,近看似拾碳的,一問是機務段的”。

趙長水是老三屆初中生,1969年初下鄉在河南鄢陵插隊落戶,1971年2月鐵路大招工,被分配到鄭州機務南段,憑著一股強脾氣,無論幹啥從沒服過輸。從蒸汽機、到內燃機,直到電力機,他一路過關斬將成為當年鄭州鐵路局最年輕的一級司機。

趙長水在機務段是出了名的“老哏筋”。他博聞強記,熟讀詩書,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也喜文弄墨,不時寫幾句詩文。為人又行俠仗義,自幼跟著練武之人學打太極拳,一直從未間斷。

 長水工作不久,1973年父親去世。他家主屋就在鐵路局附近的小趙寨。他是家中男孩老大,下麵有3個弟弟1個妹妹,上麵有一個大他2歲的姐姐。

 

父親去世後,長水責無旁貸地挑起了全家的擔子,那麽盡心盡責,贏得了街坊四鄰的由衷讚歎。
長水為人義氣豪爽大氣,又是一表人才。他生情自由慣了,不願受約束。原本有很多入黨提幹的機會,他一次次都放棄了,他覺得無官一身輕,不用看人眼色趨炎附勢,說些言不由衷官話套話,一副假麵生活他打心眼裏看不慣。

大弟長河,在鄭州鐵路水電段熬到科級。

二弟長根,趕上上麵重用知識分子政策,再加上個人素質不錯,又勤勉能幹,被市委組織部門選調剛組建的鄭東新區管委會任副主任,在任上幹得風生水起。

三弟偉建,當兵複員到鐵路檢察院,正處級。

三個弟弟對大哥恭敬有加,從不敢怠慢,家中大事小事大哥一錘定音。

 

長水說:“傳統文化提倡修身,齊家,平天下。不能平天下退而治家,搞好家庭和睦,兄弟姐妹團結,為國家出力,傳承良好家風,也是一種貢獻。”

 

2010年家族墓地搬遷,爺爺輩弟兄5人,4太爺家無男丁,早先族人商議由爺爺過繼給四太爺。幾十年歲月匆匆而過,長水沒有忘記尊長有序的祖訓,做主將爺爺連同4太爺骨殖一並同自己父母遺骸埋葬在高檔福壽園墓地,一應花銷不菲。清明祭掃從無二至。

長水一生秉承孝當先,義為重,寬厚待人,仁愛處世,淡泊名利,廣交朋友。
19785年5月,趙長水在老宅婚房布置,滿屋清一色掛的都是我的字畫。這些字畫,他一直珍藏了幾十年成為我們友誼的見證。
1976年,我們在漯河萬莊舉辦婚禮,鄭州趕來的幾個鐵路朋友就是坐長水機車頭趕來的。

人生相識相聚就是一個緣。我們1975年相處半年多,匆匆就分開了,可那時結下的情意相伴我們一生。
2000前後,我被所謂的2個“朋友”,鐵路上的方應選、羅士達,借去十多萬元不還,官司打贏了,錢還是無法追回。女兒要到加拿大讀研,苦於手頭沒錢,急切之中,想到了長水,向他張口借12萬,他二話不說,趕緊把自己股市裏的錢抽出12萬,親自送到家中。老伴兒要給他打借條,他堅持不收。說:“你是看不起我,打我臉不是?閨女讀書是大事,需要多少盡管張口!”

長水後來開火車,半邊臉被風吹,以至於形成麵癱,嘴歪眼斜好多天,慢慢治好,不久就辦理了退休。
退休後,長水和工友王世傑一起在鄭州南郊新鄭附近租了一個空院,蓋了幾間客房,挖了一個魚塘,種果樹,種蔬菜,喂鴨養雞。真正過起了隱居世外桃源的日子。

開始還平靜無事,附近一帶村民看這個小院紅紅火火大車小車來往不絕,就眼紅開始找茬。堵路,漲租金,尋釁鬧事。為了看場護院,他們養了一條大狗,品名“大丹”,通體黝黑發亮,取名“黑子”。體長一米七,竄起來能達二米多高,吼聲如雷,令人望而生畏。對主人極其衷心,護院三年,平安無事。

日常,王世傑在場時間較多,有一段長水家裏有事,半個多月沒去場裏。待他到場裏,發現黑子不見了,王世傑覺得理虧,對長水說:“它飯量太大,真的喂不起了,就賣給老鄉了。”

長水不再好發作,偷偷抹了幾次眼淚,作詩一首:

風雨三載獨守更,
鎮得院前無賊蹤。
人主原是不念舊,
舍得農家吠秋風。

後來長水告我此事,步長水原韻和詩而作:

貧賤不移忠豈更,
趨炎附勢步影蹤。
義犬有情總念舊,
可悲故主薄春風。

2007年,長水母親去世,我親赴靈堂操持,幾十個花圈挽聯的書寫我全部應承下來。巨大靈棚兩旁挽聯我以老太太名字“清琴”二字入聯,奮筆疾書寫下巨幅挽聯:
清風明月今猶在
琴潤書香勵後人
前來吊唁的親朋好友對挽聯詞及書法讚不絕口,喪事過後,搭靈棚的有關人懇請主家將此挽聯奉送給他們以作留念,最後長水他們隻好答應了他們的請求。

 

長水曾作——  滿江紅

與老同學共賀新春

   鬥轉星移,不經意,又翻新曆。勤相問,舒心幾處,山水可意?莫放衝天豪壯語,且存些許閑逸氣。同把盞,談笑間盡論,古今事。

   古稀近,喜怒抑,家國事,心掛係。靜觀中可見,浮沉興替。未創大業標青史,隻把微綿宏國計。華夏強,萬民享太平,意足矣。


另作——

 新年伊始,偶翻舊存,得一九七八年七月寄王保平《永遇樂》詞一首。時保平在蘭州空軍,我在鄭機,互有書信往來。年少塗鴉,滿紙豪壯。追思當年事,潸然淚目。今錄之,為我們古稀之年祭青春。                                            

        永遇樂•邊遠寄友七八年七月

少年初識,學堂笑語,共怒明亮。馬場獨居,南塢念遠,兵工路又長。豫信幸逢,龍門遊興,十年舊事難忘。頻寄語,天涯咫尺,不隔素心相向。  柔靜寓剛,清談含趣,自有別樣肝腸。以身許國,私情難係,戍邊誌豪放,關山冷月,荒漠千裏,甘做鐵壁銅牆。願君友,誌淩定遠,華光永放。

注:共怒明亮——複課鬧革命,課堂說笑被工宣隊孫明亮狠批。

誌淩定遠——漢班超,投筆從戎封定遠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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