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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並非如煙(一)

(2022-06-14 07:59:25) 下一個

          呂孟申

人生如白駒過隙,轉眼就是百年,難怪陳子昂無奈發出:“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悲歎。

我輩凡夫俗子更如紅塵中一粒微塵,麵對洪荒宇宙,浩浩時空,瞬息萬變的冰冷世界,你是隨波逐流,懵懵懂懂走過人生幾十年的光陰,還是心有所悟,理智平靜麵對,按自己的本源初心,一步一個腳印從容走過人生四季,到了暮年能夠心安理得地微微一笑,說:“這個世界我來過,這輩子我盡心盡力了,我沒有辜負歲月,沒有虛度此生!”                           

(一)

1951年1月4日,(農曆1950年11月27)我出生在漯河萬莊前街東頭路北一爿呂氏老宅中。

聽我母親講,我出生後,母乳不足,為了養活我,我奶奶也是到處求尚在哺乳期的鄰裏街坊:“可憐可憐我們,讓我家小毛兒吃一口奶吧!”

小毛,就成了我的乳名,及至長大,鄉裏鄉親一直叫我小毛。

呂姓,在萬莊也算是大姓。聽祖輩人講,先人最出名的是呂嘉木,字振東。據說在明末清初是名震四方的豪紳,行俠仗義,武功超群,扶危濟貧,在當地留下不少神話傳說。

據傳,一南蠻來中原盜寶,自視打遍天下無敵手,路遇漯河,忌憚呂嘉木的威名。

一天早上南蠻背一大鐵棍,鐵棍從一口石井圈中間穿過,加起來足有千斤之多。他來到萬莊村東頭,看到有一正在犁地的壯漢,他拱手施禮,打聽呂嘉木的下落,想給大人切磋一下武功。殊不知,此壯漢正是呂嘉木本人,他早得知南蠻要來比試武功的消息,提前幾日在此等候。

呂嘉木對南蠻說:"掌櫃的外出會友了,我是他的長工,不如我們且比試一下,如果你能勝,再與我家掌櫃的比試也不遲,可否?"

南蠻此時無話可說,根本也沒把犁地的長工放在眼裏,說:“比試又何妨?”

呂嘉木說:“今天咱就比試犁地,倘若你贏了,為你慶功設宴,掌櫃的奉你為上賓;倘若你輸了,就此打道回府吧!”

呂嘉木把犁楔去掉,伸出食指當犁楔,吆喝牲畜起犁,來回犁了三遭地,方才作罷,食指從犁鏵間抽出,南蠻趨身一看,食指完好如初,不紅不腫。

該南蠻上場了,隻見他伸出四指當犁楔,沒犁完一遭地,就大呼小叫受不了,停下犁,這時他的四個手指已是鮮血淋漓,不忍卒看。

來時氣勢洶洶,不可一世的南蠻,此時如鬥敗的公雞,隻好俯首認輸,他心想呂嘉木的長工就如此厲害,我還有何臉麵去見大人呢?

南蠻的驕橫氣焰一下沒了,背來的大鐵棍,石井圈扔在地頭,頭也不回悻悻狼狽而去。

另一傳說,當年呂嘉木請工匠大興土木,亭台樓榭也是雕梁畫棟,一應工程完工之時,就剩大門樓,樓門正上方放置匾額之處,工匠久聞呂嘉木神勇超群,力大無比,故意將一塊磚砌出牆外一巴掌,看主家如何處置。

呂嘉木帶領一應人驗收完整個大宅,盛讚有加,步出大門樓,回首一望,看到門樓正中凸出的一塊磚,他微微頷首一笑,卷起袖子揚手向門樓正中連擊三個空心掌,隻見那塊凸出的磚像施了魔法一樣妥妥歸位。人們親眼目睹,無不歎服掌櫃超神入化的內功。

據傳,有一年八月十五中秋節,呂嘉木早就與沙河北岸的朋友相約去訪友。沙河突發大水,大水漫堤,船家無法行船,人們隻好望河興歎,無計可施。呂嘉木為了不失信於人,慨然應約,隻見他手持一卷蒲席,臨水鋪展,一手提頭發,一手劃水,飄然直達北岸,引兩岸百姓嘖嘖稱奇,天下奇觀。

萬莊呂家祖宗牌位,呂家家譜,早在文革時被付之一炬,詳細記載蕩然無存。還是在我十幾歲沒離開家鄉時,斷斷續續聽文燦大爺,順祥叔說過:

呂嘉木生有一子,呂鴻儒。呂鴻儒生二子,呂恩科、呂進科。呂恩科生有一子,呂鐵山。呂進科生有二子,呂銀山、呂金山。呂鐵山生有一子,呂宏賓。呂銀山生有一子,呂銘傑。呂金山生有二子,呂俊機、呂思機。呂俊機生有一子,呂清鉞。思機生有一子,呂清記。清鉞生一子,呂明生。清記生一子,呂治中。

我父親呂文約,是呂治中的兒子。

我父親呂文約,排行老三。是兄弟三人中最木納,最沒脾氣、最沒本事的,任人欺負也無力還擊的弱者。

我大伯,呂文德,個頭兒比我老爹高一頭。幹淨利落,走路生風,生而自帶幾分威嚴。伯母也是厲害的角兒。個頭兒不高,麵容白皙,眼中總是透出些許帶刺的光。生性好勝心強,當家理財是一把好手。

大伯生有一子一女。一子名釗。打我記事起,釗哥溫文儒雅,翩翩君子之風。沒種過地,一直在城裏讀書、做事。後來,漯河成立磷肥廠,釗哥成為主管技術的管理幹部。他每次回到村裏總是不聲不響,鑽到屋裏很少出門,在我的印象裏釗哥靦腆的像個大姑娘。娶本村後街萬姓大戶人家閨女為妻。

這大嫂自從嫁給釗哥後,成了他家的頂梁柱。大嫂,銀盆大臉,麵如滿月,快人快語,說話滴水不漏,心高氣傲,為人尖酸刻薄,從不吃虧。大有《紅樓夢》書中王熙鳳之風。自他進門之後,大伯家就埋下了雞犬不寧的禍根。釗哥凡事都讓著她,大事小事全憑她做主,不敢打她的別,也是免生閑氣。

表姐翠,膚色較黑,中等身材,說話慢聲細語,見人未曾開口,先怯怯一笑,不愛出頭露麵,很少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中。很早就嫁人住到城裏了。聽說丈夫是外鄉人,常年在外做生意,家裏全靠翠姐打理照應。養有一子,孩子身體孱弱,養孩子耗盡了翠姐幾乎全部精力。打我記事起,從來一次也沒見過翠姐的丈夫和孩子。其中的緣由,外人是無法知道根由的,印象裏,翠姐和我母親倒是很親,有時上街,母親總要去翠姐不大倒很整潔的家坐坐,聊聊家常。

大伯脾氣倔強,家裏的事情大都由伯母一手操持,外麵的事全由釗哥的媳婦打理應付。由於我父親生性怯懦,與世無爭,其實是沒有任何與人抗衡的資本和底氣。我們這個家全憑母親硬撐起來了。

大伯一家和我家共用一個大門,我家在前,大伯家在後。打我記事起,他們家處處壓我們一頭。記得有一年,我大哥孟照,在我們門外通道上栽了一棵樹,大伯家的兒媳婦不由分說連根拔起,還罵罵咧咧說擋了他家通道。

後來我大哥又在臨街大門外栽了一棵樹,大伯家的媳婦又跳出來要拔樹,大哥忍無可忍與她打了一架,她又哭又鬧撒潑罵街。

聽我母親說,有一年春節,天寒地凍,有一個要飯的老人,先是到大伯家門口,不但沒要到一口飯,還被趕了出來。我母親聽到了要飯老人的哭聲,打開自己家的門,將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倒在要飯老人的碗裏,還順帶給他二個大白饃。

我母親常常教育兒孫:好人總會有好報,為人不能幹壞事,有能力幫助別人,到頭來就是幫自己。

我們兄弟姊妹四人,大哥孟照,二哥孟獻,姐姐自雲,我是老幺。聽母親說,大哥十二三歲就能趕車使牲口,犁地、耙地。有一年耙地,牲口驚了,耙齒把他的腳紮傷,流了不少血。大哥小學畢業就輟學幹農活了。

二哥孟獻學習好,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漯河二中畢業,在學校就是班上的團支書。初中畢業就回鄉務農。二哥品行端正,聰明好學,先是在生產隊最早安裝小麥粉碎機,後換成更先進的大型麵粉機,除滿足社員麵粉供應外,還能加工大量麵粉供應市場。

二哥把自己的一生最寶貴的青春獻給了農村,他的無私奉獻精神得到了廣大村民的認可和擁護。從擔任萬莊第二生產隊隊長開始,到後來擔任萬莊村大隊村長、村書記。

農村幹部不好當,樁樁件件事都要親曆親為。從婚喪嫁娶到置房蓋屋,添丁分家都離不開村幹部的參與。

萬莊是一個擁有好幾千人口的大村,在整個漯河鐵路東,是最有影響力的村子。最早兵工廠叫207廠,後改為3515廠。還有國家204糧庫、雙匯集團前身漯河肉聯廠、漯河機械廠、漯河儀表廠,漯河外貿基地等,都占用了萬莊耕地。從人口安置到招工轉換,這裏麵有大量瑣碎繁雜的具體事要落實到每一個家庭,每一個人頭。

我很心疼二哥,他幾乎沒吃過安生飯,沒睡過安生覺。總在應酬之中。他一年四季沒有節假日,沒有星期天,都在無窮無盡的忙碌中。

為了鄉裏鄉親的事情,二哥操心受累,赴不完的酒局,真是喝壞了身子,喝壞了胃。二哥的孝順是聞名鄉裏。

我的父親勤勤懇懇一生,一生忍辱負重,逆來順受,從不向人訴說,全埋在心裏。我記得那是1968年的夏天,一天中午還吃了一大碗麵條,沒有任何征兆,吃完飯,碗一放,頭一耷拉就昏了過去,再也沒有醒來。享年58歲。那時我還沒有工作,父親的一生就這樣默默度過,留給我們後輩無盡的思念。

我印象裏,父親就打過我一次。那是我大概三四歲的時候,我拿一根燃著火的木棍,出門不知怎麽就把東院我家的麥秸垛給點著了,當大火燒起來的時候,我嚇哭跑了。好在鄉親們救火及時,沒釀成大禍,父親可能氣急了,抓住我摁在地上掄起巴掌在我屁股上狠狠揍了一頓。

我印象裏,為了我們這個家,勤勞樸實的父母沒有一日消停的時候。那時我家南屋有一盤石磨,養一頭騾子。磨坊除自家自用之外,村裏不少人家也會經常來這裏磨麵。這裏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誰使用磨坊走時得留下麩皮,無論多少憑自己良心了。

那時我記事兒開始也就三四歲吧。晚上很晚了,父母還要用大鍘刀鍘穀杆,母親朝鍘刀下放穀杆,父親用力鍘。穀杆鍘成一寸多長的小段,拌上麩皮,或黑豆,就成了飼料。我記得,父母鍘草的時候,我就蜷縮在母親身旁,像一隻溫順聽話的小貓。

磨坊磨麵大都是小毛驢拉磨,眼睛用布蒙著,嘴上套上籠頭,以防偷吃麵。

這種石磨,用不多長時間就要請鍛磨的石匠鑿剔磨齒,要不然就會空轉不出麵。

喂牲口的事情自然就落在父親身上。俗話說;"馬不吃夜草不肥",就是說夜裏必須要喂牲口,不然白天牲口是無法出力幹活的。

我記得我家曾也買過一台彈花機,彈棉花是一件即累又髒的活。破舊棉絮灰塵亂飛,鼻子裏、眼睫毛、耳朵,滿臉滿頭都是黑乎乎的,嗓子眼也是黑的。為了生計,母親也是拚了,再苦再累也不吱聲。就這樣母親硬是堅持幹了好多年。

童年我在家放過羊,先後養過幾隻白山羊。人說老馬識途,豈止是馬,聰明的羊更知道認路。帶著小羊在河溝,高坡,荒地放牧,至今回想起來還是美滋滋的。那時的我無憂無慮,望著藍天白雲,青草綠樹,彩蝶飛舞,蜻蜓屹立荷花枝頭,少年不識愁滋味,春花秋月都是歌。出門羊肚子癟癟的,回來吃得滾瓜溜圓。出門得拴著羊脖子,回來就把繩子盤在羊脖子上,它自己就會認家,你跟著羊不用管它。

我們童年時沒有玩具,小夥伴們最喜歡玩黃泥捏的碗,看誰捏得好,捏得薄,口朝下摔得最響,誰就是勝利者。還有用紙疊的麵包,比誰的麵包能把誰的震翻,就是贏者。還有打彈子,五顏六色的彈子,開始各人用自己的彈子從牆上磕一下,彈子所在的位置,就是起點,看誰把自己的彈子,瞄準別人的彈子,用手指彈走,堅持到最後的彈子就是王。一是比彈子花色晶瑩,二是誰的手勁眼力好。

還有就是推鐵環,用粗鐵絲一米來長,一頭握成橢圓當把柄,一頭握成口字形,留出一麵空擋,推著箍木水桶的鐵環,看誰推得遠,跑得快。

踢毽子,也是我們那個年代少男少女的最愛。首先要有大銅錢作底托,用布縫起來,中間插一段雞毛空心筒,用布縫結實了,最後取五顏六色公雞毛插在孔裏用線纏緊了,一個毽子就做成了。踢毽子分單人、雙人,群踢。又分單踢記數,挽花記數。後來踢毽子發展成一項民間體育項目。

我們還玩跳繩,抓子,踢瓦片,打陀螺。

冬日,人們穿上厚厚的棉衣,總喜歡室外靠牆根曬太陽,少年兒童無論男女都喜歡“鬥雞”,就是把一隻腳放在身前,兩隻手抱起腳,單腿著地,兩個人進行搏擊,看誰堅持到最後就是勝利者。

春天陽氣上升,清明前後是放風箏的最好季節。人們尋找舊竹簾子,用竹條紮成各式各樣的風箏,最常見的是燕子形狀的風箏,最簡單的是瓦片風箏。看誰的風箏飛得高。最難過的是風箏斷線,斷線的風箏就失去控製,轉眼間飛得無影無蹤。

二伯父,呂文貞。聽母親說,他年輕時也是呂家一條硬漢,不知什麽是怕,幹事雷厲風行。生有一子,叫水舟。據說有一年外出經商會友,此一去再沒回來,不知是出了意外還是客死他鄉,從此再沒音信。不久二伯母也鬱鬱而死,就剩水舟一人。看著水舟可憐,我母親就把水舟養了起來,穿衣吃飯基本全包了。

水舟也特感恩母親的養育之恩,也把母親當自己的親媽對待。已長成人的水舟,不願繼續在家呆著,就報名參軍。走時騎著高頭大馬身披紅綢,胸戴大紅花。“軍屬光榮”的牌子,就掛在我家二門門楣上。

水舟哥參加了渡江戰役,解放海南島戰役。後隨部隊跨國鴨綠江,參加了抗美援朝。水舟哥複員轉業,我還記得,他一身土黃色軍裝,背著打得周周整整的被子,一個大搪瓷碗,一個搪瓷茶杯嵌在被子外。

水舟哥的婚事還是我媽一手操辦,媳婦是漯河南郊離盧王莊不遠的黃岡村,是我母親的幹姊妹家的閨女。沒文化,長得普普通通,很樸實是過日子的莊稼女。

他們結婚時的一應物品都是我母親親自張羅,待客酒席也是母親一手操辦。就連當年的婚床,結婚前夜需要小孩壓床,就由我來壓床,我至今還清楚記得,當年我壓床那夜,竟然夜裏迷迷糊糊尿在新床新被褥上。我尿床的事成為一個大家茶餘飯後的笑料。

水舟哥吃沒文化的虧,要不早混個一官半職,吃國家商品糧了。水舟哥在外經風雨見過大世麵,啥事沒經過,啥事沒見過,他又好噴。我家大門外彎腰大槐樹是他的領地。每到中午,他總是端著一個大海碗,半蹲在槐樹下的石台上,邊吃邊講他當兵的奇聞異事,他身邊總是圍一圈忠實的聽眾,大家都陶醉在水舟哥繪聲繪色的講演之中。

水舟哥是個愛管閑事的熱心人,村上誰家的紅白事他都樂於幫忙,跑前忙後樂此不疲。

隻要有水舟哥在的地方,那一定不會冷場,他一人就能撐起一台戲。

至今我還記得水舟哥講他在朝鮮戰場上的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那是他們部隊連續幾天急行軍,戰士們又累又餓又乏,隊伍裏有一個戰士放了一個臭屁,緊跟他身後的戰士用手擋住嘴,扭頭說:“多臭”!緊跟他的戰士也下意思地重複他的動作,“多臭”!“多臭”這兩個字竟成了暗語傳遍了整個隊伍。誰也不知道“多臭”要傳遞什麽意思,從當官的到士兵逐個追查此暗號的來曆,最後才查出始作俑者,成為笑談。

水舟哥他們先後生了二女三男。大女兒叫愛香,從小就胖,臉吃得夾住鼻子嘴,黑紅透亮,個頭兒又不高,讀書一竅不通,小學也沒讀完。後來稀裏糊塗嫁給了漯河遠郊一個農民,日子過得緊緊巴巴,沒享過一天福,這大概也是命中注定吧。

二女兒叫連香,長得白白嫩嫩,身材也好。讀書比姐姐強多了,嘴也甜,特討人喜歡。也屬於心靈手巧的乖女孩。後來嫁給一個在漯河做生意的外鄉人,連香也真心實意跟他過日子,甘苦與共風雨同舟。日子過得倒也平穩,雖無大富大貴,也衣食無憂相安無事。連香也不少幫襯姐姐,他們家就數連香日子過得好些了。

三個男孩,大兒叫大俠,大俠隨他母親,心裏不開竅,讀書不行,買東西算賬也算不清。好吃懶做,啥也做不好,隻會下個笨力,也沒眼色。開始娶了個遠鄉的媳婦,不知珍惜,日子過得一塌糊塗,最後媳婦看著這日子沒有出頭的日子,就鬧離婚回娘家再也沒有回來。

二俠,比他哥哥強一點,雖然讀書不行,但還不惜力,老實聽話,結婚成了家,知道過日子不容易,懂得勤儉持家,夫婦倒也齊心合力撐起這個並不富裕的家。隻要不惜力,在萬莊的老門老戶,無論幹點啥都能掙到錢,關鍵是要正幹,不走歪門邪道。

三俠,自幼就特討人喜歡,長得眉清目秀,爽爽朗朗的個頭,說話不急不慢,不笑不說話,具有文化人的風度。三俠簡直不是跟大俠、二俠一個爹媽生的孩子。打小就懂事,上學也行,高中畢業,後到雙匯食品廠工作。找了個媳婦也賢惠溫柔。三俠撐起了他們風雨飄搖的家,家裏破敗的老屋也進行了翻新,像一個正常的家庭,三俠給他們這個家帶來了希望和生機。

我家正屋是三間磚瓦房,聽母親說,這房原是通往正宅的過屋,此房比一般的房子還是高了不少,房上鋪有樓板,有通往房頂的樓梯,但樓頂沒有窗戶,隻能彎著腰低頭在樓上走動,光線較暗。隻能點燈才能在上麵活動。我小時候,總喜歡爬上樓頂在上麵玩兒,把我自認為珍貴的小人書什麽的藏在樓上。

我家沒有東西廂房,有一處南屋,土坯牆、麥草頂。南屋東牆緊貼兩家共用的大門樓。

大伯家住的是寬敞明亮高門台的二層樓。樓上有雕花窗。整個屋裏粑磚鋪地起明發亮。長條幾,八仙桌,太師椅,正廳中堂畫,四扇屏。條幾上銅香爐、瓷瓶擺件熠熠生輝。

東西廂房也是很精致的房舍。他家南邊,就是我家主房的後牆。

大伯家和我家共走一座過街大門樓。

據說我爺輩上,家中有良田上百畝,漯河寨內石頭坡大椿樹旁是一溜十多間的兩層樓大藥房,鋪號“同德堂”,同德堂方圓百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中藥從採購炮製,到製成膏、散、片劑,全部精工細作,聲名遠播。我家祖傳眼藥秘方可謂神效。

1942年,河南鬧饑荒,爺爺主持我父親兄弟三人分家。同德堂也逐漸走向了沒落。

我父親出生於1911年,母親盧妮,小父親一歲。父親讀過私塾,自小浸淫在中藥裏,不會幹農活,他對中藥的熟悉程度,不用看,用鼻子聞就能準確無誤辨識出是什麽藥,在藥房抓藥,隻需用手不用秤就能掂量出幾兩幾錢,分毫不差。

父親這一生是無法用文字形容的一生。一生怯懦,與世無爭,一生不抽煙、不喝酒、雞鴨魚肉全不吃、就連雞蛋也不吃。他任何宗教也不參與,一生沒有特別的嗜好。沒有朋友,也無仇人,給任何人也無利害衝突。唯一傾心做的事就是對中藥的炮製和對中藥的辨識。

父親個頭不高,長得墩墩實實。少言寡語,隻知逆來順受,沒有脾氣,總是嘿嘿一笑,一輩子從不咋花錢,吃穿全不講究。聽母親說:有一年父親帶著二哥去趕廟會,眼看過午,二哥肚子餓了,乞求老爹給他買個燒餅,老爹不答應,哄二哥說,他家燒餅不好吃,回家讓你媽給你烙,比這好。跑出去一天,沒舍得花一分錢。母親說,老爹就不知道錢是怎麽花的。過去是銅錢,他兜裏的銅錢都磨發光了,也沒花出去。

我母親娘家在漯河南郊盧王莊,盧王莊不大,東西南北十字街。村裏綠樹環繞,村西一個大水塘,水塘四周垂柳婆娑,塘裏荷葉青青,荷花飄香。春夏之際,蛙聲一片。

五六十年代,自萬莊去盧王莊,路雖不算遠,卻沒有大路,首先要穿過“四大坑”,“四大坑”老漯河人都知道,我印象裏的“四大坑”簡直是四個連在一起的大湖,總覺得一眼望不到頭。“四大坑”有人說是當年修京漢鐵路時,為墊高路基,挖土方遺留下來的,也有人說是當年日本人扔炮彈爆炸形成的。

大坑四周是白骨累累的墓地。不知何年何月的棺木參差不齊的裸露著,瘮人的白骨、破敗的棺木、荒草亂樹橫七豎八,不時有野狗野兔出沒,走到此處不由人心生寒意。總想加快步子趕快逃離這地方。

去盧王莊必須翻越一條高高的季節河。兩岸陡峭,遇上雨季,隻好趟水過河。旱季,河水不深,沿著水中裸露的石頭,跳著就可輕易過河了。河南岸是大片的莊稼地。麥收時節,我們總在麥地有墳頭的地方尋找“屙瓜”,就是瓜熟時節,有人在墳頭隱秘的地方拉屎,吃過的西瓜、甜瓜籽就會自然長成不大的瓜,小孩子們最喜歡摘拳頭樣的西瓜、甜瓜。

秋收時候,河坡上中的穀子、高粱、大豆、紅薯地,蟈蟈叫聲此起彼伏,小孩子們總喜歡在地裏捉蟈蟈,母蟈蟈燒燒吃,雄蟈蟈就裝在自己編的籠子裏聽叫聲。秋天的莊稼地裏還有一種叫“老扁”的綠螞蚱,很好捉,我們總是用“狗尾巴”草把捉到的“老扁”穿成串,在火上烤熟吃著可香了。

每次跟母親來姥姥家都惦記著這些事,感到特別開心。

姥爺打我記事就沒見過。姥姥一臉富貴相,福福態態一大家奶奶做派。大舅、二舅都是有名的孝子,我媽、二姨、三姨不時來娘家陪著姥姥,在家裏姥姥是不幹什麽活兒的,穿的、戴的,有三個女兒打點得停停當當,冬暖夏涼全不用姥姥操心,動動嘴就行。

那時的姥姥家人丁興旺,家旺財旺,成為全村羨慕的人家。

姥姥家在盧王莊十字街中心,路南。三間正堂屋,明明亮亮。三間南屋,平時不住人,隻是放些雜物件。一個大院落。院子裏有三棵大棗樹,一棵大榆樹。每當棗紅季節,是我們外孫們最高興的日子。三姨家裏有三男孩,三女孩。我家也是三男一女。小時候的我們都不約而同地期待盼望著棗紅的時候去姥姥家打棗吃。

姥姥家的棗又大又甜,且棗核賊小。兩棵棗樹長在院裏,一棵棗樹長在東院牆裏,樹冠伸出牆外,大紅棗兒引來村裏的孩子垂涎,總是偷偷打棗的主意。有的用長竹竿朝樹上亂敲,把棗震下來,有的用竹竿綁住鐮刀偷擰棗樹枝,有的撿起地上的石子朝棗樹砸去,把棗砸下來。院子裏從早到晚沒有消停的時候,石頭瓦塊兒院子裏到處飛,常常惹得舅母連呼帶叫,驅趕嚇唬不懂事的孩子們。

外孫們來姥姥家上到樹上使勁搖啊搖,搖落一地大紅棗,吃在嘴裏甜在心裏。

夏天天熱的時候,我母親、我二姨、三姨會隔三差五來姥姥家住上幾天,陪姥姥在院裏大樹下納涼。

那時候,村裏吃水靠水井,我們來姥姥家的另一任務是從井裏汲水,把姥姥家的水缸添滿,也算是盡一份孝心。

來姥姥家,我印象最深的是南屋放著一口很大很厚實的大棺材,那是在鐵路幹事的二舅提前給姥姥準備的壽木,聽說是費了很大功夫,從大山裏上千年的柏木打成的,光運費就花了不少錢,也表明二舅的一番孝心。

姥姥過世後,過了一段時間,我發現大舅住的正堂屋東,也放了一口大棺材。聽母親說,還是二舅為大舅操持的壽材。二舅的本意是大舅沒有男丁,怕大舅傷感,為將來百年之後的事煩心,就提前把他的顧慮打消,免得以後求人難,也是兄弟一場,常年不在家,為大哥盡的一份心。

對於二舅的一番好意,大舅是感動在心的。

那時的我年紀小,隻覺得屋裏放著棺材,怪瘮人的。不懂大人的良苦用心。

大舅盧克寬,大骨頭架子,幹練瀟灑,清清爽爽,無論什麽事都拿得起放得下,能雙手打算盤,寫得一手好毛筆字,字如其人,不溫不火綿裏藏針,是整個盧王莊最有學問的人。更難能可貴的是大舅更是幹農活的行家裏手,趕車犁地、割麥揚場,播種上糞。我家能夠支撐下來,多虧有了大舅全力支助分不開。春澆夏收,秋割冬藏,總離不開大舅。

我記得大舅飯量大,來我家幹活母親總愛給大舅做雞蛋西紅柿撈麵條。無論天熱涼,大舅都喜歡吃過井拔涼水的麵,澆上蒜汁,雞蛋鹵,大舅能吃兩大海碗。大舅的口頭禪是:“寧讓累死牛,絕不打住車。”

就是這鐵打的漢子,從不願服輸的大好人,因為沒有兒子,隻有兩個女兒,先後嫁人。晚年的大舅過得孤單淒涼。

大女兒長得精精細細,丹鳳眼櫻桃小口,一笑溢出倆酒窩。一早嫁給了家在江西新餘的丈夫,離家過早,大舅基本一生沒指望過上她。大表姐每每想起苦命的爹娘自己沒能身邊盡孝,總是淚不幹。那時候全國交通欠發達,大表姐回來一次可作難了。不回來想家淚花流,離家走的時候,看著空空冷清的家少有生氣,又舍不得走,每回一趟家猶如進一次鬼門關。哭著回家,又是哭著離開家。

二女兒叫鳳妮,長相粗糙,腦子笨,沒念過幾天書,說話甕聲甕氣,缺少女孩子的秀氣。長到三十多才嫁出去,丈夫家在漯河東郊農村,家裏窮娶不起媳婦,一直單身到近四十歲。經媒人說合,和鳳姐見一次麵婚事就定了下來。鳳姐過門後,全家人真心實意對待這粗壯身子,隻會憨笑的媳婦,丈夫更是把醜媳婦當塊兒寶來疼。

鳳姐先後生了一男一女,全家人高興壞了,說鳳姐給他們家帶來了福氣。男孩女孩都聰明伶俐,愛讀書。後來聽家裏人說,兩個孩子都上了大學,對鳳姐可孝順了。

大舅和舅媽過了幾十年,感情一直不溫不火。兩人都很落寞,沒有更多的交流。到了晚年,兩個女兒又不在身邊,日子過得死氣沉沉。不知什麽時候大舅患上三叉神經疼,疼起來無法吃飯,夜不能眠,可遭老罪了。

那時我已經在鄭州鐵路上班了,也曾陪著大舅到河南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腦神經外科找專家診治過,醫生說把病變的神經源切除,就止住疼痛的病根了,在那裏也動過二次手術,結果總不見好轉。

大舅疼痛難忍,吃不下飯,睡不好覺,人高馬大的身子骨,瘦得隻見筋骨不見肉。一天天耗著,就像風中的油燈活生生熬幹。大舅帶著滿腹鬱悶走了,但願天國沒有病痛。

大舅在世的時候,我母親隔三差五都要叮囑我們常去看看大舅,買東西不買東西都是次要的,要緊的是把他家水缸水添滿,大舅身子骨一天不勝一天,去好遠從井裏汲水擔到家,是很吃力的。大舅與我家有恩,啥時候都不能忘了大舅。

後來大舅任生產隊保管員,無論是錢財物都丁是丁卯是卯,不差分毫。大舅的品行,三村五裏舉手稱讚,稱他是“南天門上的過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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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板直正”。

大舅走了,撇下孤零零的大舅媽在恁大的房子裏艱難度日,沒過幾年,大舅媽也離開了人世,由生產隊出麵,協商讓大舅沒出五服的侄子,為大舅、大舅媽送殯安葬,將來繼承大舅家的全部家產。那個曾經喧嘩充滿笑聲的大院一下子沉寂了。盧王莊成為夢中的記憶,再也回不去了。

我二舅盧超華,氣宇軒昂,濃眉大眼國字臉,是標準的美男子類型。在漯河讀完高中,就被招錄到鄭州鐵路扶輪中學當教員。當年的二舅風姿英發躊躇滿誌。沒過多長時間就被鐵路局總工會選調到局工會機關群工部,負責職工文化教育。先是到信陽工委,後調武漢辦事處,由於工作出色,先後被選派到武昌、漢口鐵中任校長。二舅一生光明磊落,豪爽大氣,沒有一點私欲。一生不會趨炎附勢溜須拍馬。當幹部幾十年從未尋私舞弊過,寧肯自己吃虧也絕不做違背自己良心的事。

同他一起共過事的人都說:“超華的本事和能力當局長也是綽綽有餘。”他曾經的部下早就混到局長、到鐵道部任要職了,他依然我行我素坦坦蕩蕩堅守自己的崗位。

二舅媽娘家是萬莊後街的大戶。二舅媽嬌小玲瓏,標準的美人坯子。說話輕聲細語,溫文爾雅。見人總是莞爾一笑,不笑不說話。凡見過二舅、二舅媽的都說他們是天生的才子配佳人。的確,這對令人羨慕的夫妻攜手走過一段人生最美好的時光。

他們生了兩個女兒。大女兒叫桂敏,二女兒小名小桂。桂敏性格平和,安靜。不是張揚,說話軟聲慢語,一副乖乖女的性格。從小就很懂事,上學是好學生,工作以後是知性女青年。與人無爭,在人們的眼裏桂敏是知書達理的賢惠女。

二女兒小桂,自小聰明伶俐,快人快語,性格外向,火爆脾氣,少不如意就大喊大叫,再加上全家人的嬌慣縱容,她更成了得意忘形的小公主。打小就是人見人愛的洋娃娃。在家舅舅、舅媽、姐姐全都寵她,由她的性格長大,簡直是天不怕地不怕。她要天上的月亮,家人不敢摘星星。

兩個女兒一直是爸媽的掌上明珠,這種幸福平靜的日子被文革一場浩劫打破了。身為漢口鐵中校長的二舅,不會看風轉舵,認死理。文革開始,二舅的耿直寧折不彎的性格,很快被“造反派”揪鬥,五花大綁,戴高帽遊街,被當作“走資派”,“國民黨的殘渣餘孽”,慘遭迫害。無休止的折磨,無休止的上綱上線批鬥,二舅都默默的承受了。本來身體就弱的舅媽,那經過這種陣勢,整天跟著擔驚受怕,精神就要崩潰了。最終終因心髒病突發,再也沒有搶救過來。好端端四口之家的幸福日子就這樣破碎了。舅媽走後,二舅精神一下失去了寄托,從此性格更加沉默了。

文革結束,二舅官複原職。二個女兒先後出嫁,家裏就剩下二舅一個人,原先舅媽在,家裏洗衣做飯買米買麵買菜,二舅全沒操過心,飯也沒做過。這下全得自己幹。

二個女兒心疼爸爸,又各自要上班,眼看著爸爸一個人孤單,缺乏家庭溫暖的家冷氣清清,哪像個家啊。親戚朋友也都覺得是得讓二舅再找個伴了,不至於他吃喝穿戴沒有著落。

在眾人的攛掇之下,二舅在家鄉漯河東郊找了一個離過婚,小自己二十幾歲的女人結婚了。這個媳婦頗有幾分姿色,高高的個兒,兩隻眼睛嫵媚含情,是那種特別遭男人喜歡,特會來事的女人。不久,又給二舅生了一個胖小子,老來得子,盧家有後了,可把二舅高興壞了,生活也來了勁。聽二姨說,二舅把孩子慣得不像樣,自己趴在地上,讓孩子騎在自己身上當馬騎。

還聽二姨說,二舅媽執掌二舅一切財務大權,開支全部上繳,隻有幹的活,沒有說的話,家裏一切二舅媽一手遮天。兩個女兒看不慣,又管不了,心疼老爸又無能為力。幹脆眼不見心靜,從此再沒踏入過家門。

1976

年,我和妻子結婚時,專程去武漢看望二姨、二舅。我們住在二姨家,二姨給我們買衣服,給我母親買武漢特產,大表哥順發請假帶我們遊武漢三鎮風光。

二姨給二舅打電話說我們來看他來了,不方便去家。二舅第二天來二姨家,領著我們打車去長江大橋玩了一天。那時的二舅身體、精神都還不錯,他對家鄉的親人還是念念不忘,詳細詢問他們的一切,殷殷之情溢於言表。

後來據二姨說,自從二舅把新舅媽娶回家,他的好日子也到頭了。經濟大權被新媳婦把得死死的,手裏沒有一點活錢。又不好對外人說,兩個寶貝女兒對他又恨又氣。找後媽他們沒意見,還鼓勵他找,但不能找年紀懸殊太大的年輕媳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圖男人的錢,才樂意答應這樁婚姻的。

此時二舅也是隻好硬著頭皮過日子了。二個女兒不進這個家門,以免撕破臉鬧起來讓別人看笑話。年輕媳婦更是得意忘形,在家裏頤指氣使,不給丈夫一點麵子。自從又生下一個男孩後,她更是理直氣壯肆意張揚。孩子一天天長大,由於嬌生慣養的孩子,有了不少惡習,學習一塌糊塗,不思上進。初中畢業就不再讀書了,開始在社會上混。二舅也管不了,任其放任自流。

晚年的二舅,憋屈鬱悶,很不開心。聽說那個舅媽也把離婚判給第一任丈夫的孩子,也弄到了武漢住在家裏,白吃白養起來。一生風風光光既有瀟灑外表又有文化內涵的二舅,哪受過這份窩囊氣,無論身體還是精神逐漸垮了下來,懷著幾分不甘,幾分愧疚的心事,走到了生命的終點。

大舅排行老一,我媽排行老二,二姨,排行老三,小我媽四歲。聽母親講,二姨夫是在日本人在河南大掃蕩,一大群中國老百姓見到日本兵,四處逃跑,被日本人亂槍打死的。我二姨思夫心切幾乎痛不欲生,整日以淚洗麵,活活哭瞎一隻眼。

打我記事,二姨住在漯河車站東圍牆下尚武街三間小平房裏。家裏有一台老式很占地方的軋麵條機,有一個大輪盤,和好麵,調好間距,搖動大輪盤,就能軋出不同厚薄寬窄的麵條來。軋麵條,和麵都是力氣活,來不得一點偷懶。二姨帶著二個孩子軋麵條為生。

生性倔強,從不向命運低頭的二姨,帶著兩個孩子獨自一人謀生,那得多大的勇氣和魄力啊。在二舅的協助下買回家一台大型手動軋麵條機。這台麵條機成了全家生活的依靠和指望。小小年紀的二位表哥成了二姨的幫手,打小就知道和麵,軋麵條坯,再根據客戶的需要選擇不同麵條的寬度。忙時為客人加工,閑時就軋一批麵條,晾曬在繩子上,製作成成把的掛麵。供客人選購成品的麵條。

二姨除要求孩子幫助自己做家務幹活外,絲毫也沒放棄孩子的學業。她知道學習的重要,要想改變命運,讀書才是窮人家孩子翻身的唯一出路。

大表哥叫順發,一生忠厚老實,不善言談和交際。中學畢業後,在二舅的慫容鼓動下,鐵路招工,不滿二十歲就參加鐵路,後隨二舅到了武漢,進入鐵道部江岸車輛廠,從學徒工幹起,一步一個腳印從普通工人,到工班長、車間主任、、裝卸機械分廠黨委書記。數十年如一日,隻知埋頭拉車,從不怕髒累。一直是廠裏的勞動模範,多次參加鐵道部勞模會。

順發哥性格脾氣溫和陽光,兩隻密縫眼不大,特純淨幹淨,給人以可靠的親和力。從小到大對母親孝順是出了名的。對於唯一的親弟弟順章也是盡到了哥哥應盡的責任和義務。對此弟弟順章是感激在心的。

順發哥第一任妻子,是武漢當地人。溫文爾雅,知書達理,亭亭玉立似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飾,美得溫婉純淨,是車輛廠公認的“廠花”。他們結婚成家,不久,順發嫂懷孕,全家人都憧憬著孩子的到來,給這個家將會帶來新的生機與活力。迎接新生命的到來,成為最大的任務,一切有條不紊的準備之中。

一朝懷孕十月分娩,那將是多麽激動人心的時刻啊!然而誰也想不到孩子接生的的時候,產婦突然大出血,造成孕婦昏迷性休克,最終孩子保住了,孕婦再也沒有蘇醒過來。孩子生下來就沒了母親。二姨、順發哥、還有順發嫂的父母、所有的親人們都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天一下塌了。真無法想象那些日子,他們是如何熬過來的。

從小沒有娘的孩子,二姨責無旁貸的擔負起養育苦命孫子的重擔。孩子小名大奇。在二姨的精心喂養傾力哺育下,沒吃過一天母乳的大奇,竟虎頭虎腦白白胖胖,誰說這不是奇跡?然而在這奇跡的背後蘊含著二姨多少心血和汗水。她把自己的一切都傾注到沒娘的孫子身上。原先沒有一根白發的二姨,似乎一夜間生出了白發。

大奇成了二姨的心頭肉,全部精神寄托和生命的最大動力。絕不讓沒娘的孩子受到一點委屈和虧待。孩子一天天長大,二姨卻一天天漸老消瘦。

大奇五六歲的時候,二姨帶著寶貝孫子回過漯河一次,我們都打心底喜歡這個孩子,自小特懂事,說話像小大人,對人很有禮貌。

二姨知道要想讓孫子大奇像他母親在世一樣快樂幸福成長,僅有溺愛是不夠的,更重要的是讓他堅強,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沒媽的孩子也一樣有家的溫暖,好好學習,性格陽光,首先是做一個三好學生,長大後做一個有知識有文化服務社會的好人。

好樣的大奇,果然沒辜負二姨的期望,沿著奶奶指引的路線,快樂健康成長。他以品學兼優的好成績順利讀完了小學、初高中,考上了國家全包的國防大學。畢業分配空軍軍部機關。香港回歸,大奇作為國家派駐香港空軍駐港部隊的首批軍官,軍銜已是副師職。他恪盡職守完成國家賦予的神聖使命,轉業到深圳深港軍轉辦履職。

十年前,我和老伴應朋友之邀,來深圳旅遊會友。行前在武漢的順發哥特意將大奇在深圳的住址和電話告訴了我,囑我一定抽空和大奇聯係見見麵。

出發前我從鄭州給大奇打電話,談了我到深圳的行程安排。大奇很誠懇的說:“表叔,我可想你們了,你無論如何得來家,我們叔侄好好聊聊,到時候,我去車站接你們。”

那次深圳之行,我們乘坐的動車晚點到達深圳北站,在出站口,我發現一個花白頭發的中年,手裏舉著一個紙牌,紙牌上寫著我的名字。我一下子認出了還是小時候臉龐的大奇。歲月的風霜也漂白了他的華發,人咋能不老呢

?

轉眼間五六歲時的孩子一下子長成了成熟穩重頭發發白的壯年人。大奇說媳婦也來了,媳婦開車停在站外呢。我們在停車場見到了侄媳婦。

侄媳婦小名叫小紅,年輕漂亮,瀟灑幹練,成熟穩重又不失知識女性的風采。小紅是深圳鐵路水電段黨辦主任。大奇夫婦開車直接把我們送到他們所居公寓附近的維納斯大酒店。酒店舒適溫馨,在此住宿,一日三餐都可在這裏解決。

第二天晚上,大奇夫婦,獨生女兒慧慧,小紅的母親,他們一家專程在附近海鮮飯店為我們接風洗塵。小紅的爸爸已經過世,她也是與母親相依為命長大的姑娘,對於大奇的身世他們感同身受,小紅母親也是把大奇當作自己的親兒子來疼。女兒慧慧性格也像她的名字一樣溫柔賢慧,說話軟聲細語,低調內斂。慧慧喜歡文藝,彈鋼琴、舞蹈、唱歌、也喜歡繪畫,寫詩。

一生酷愛書畫藝術、文學創作的我,來深圳我提前寫好幾張書法作品,還帶幾張朋友畫的幾張小畫,送給大奇他們。他們全家都很喜歡書畫,說以後要拜我為師,在這方麵向我學習呢。

在深圳幾天,白天我還要出去辦事,晚上大奇陪我聊天敘家常。幾十年沒見麵,一見如故,大奇給我講了他成長的故事,每每談起二姨對他的關愛,淚光閃爍,不能自已。他說:也可以這樣說沒有奶奶,就沒有我的生命和未來,奶奶的恩情我是一生一世報答不完的。

回程,由於我是鐵路公用免票,要提前到車站辦理免票簽字,小紅動用他們水電段黨委書記的麵子,找到車站站長才把免票簽字搞定的。我老伴的車票是他們用現金購買的。維納斯大酒店的住宿費是大奇提前就他們結算了的。我們走的時候,還是大奇夫婦開車把我們送到車站。畢竟是血濃於水的親情,縱然隔代還是那樣依然濃濃化不開的情結。

順發哥在第一個媳婦意外去世後,過了好幾年又和同廠一未婚過的女工結了婚。人們都叫她小羅。小羅性格比較內向,平時不太愛講話,但心底平和,吃苦耐勞,屬於踏踏實實過日子的好媳婦。我們去武漢看望二姨期間,見過她,穿著樸實,不飾張揚。

小羅結婚後默默為家人付出,洗衣做飯樣樣搶著幹,對大奇也視如己出,百般照應。與二姨婆媳關係也很融洽。

不久,他們就生下了自己的親兒子。小名叫小明。小明長得身子有點單薄,略顯瘦。小明讀書也用功,還算聽話的乖孩子。動手能力比較強,喜歡傳統文化的老東西,對於美食、茶飲、古董、民俗老物件特別上心。更對古詩詞、書畫,達到癡迷。

小明鐵路技校畢業分配到鐵路車輛段當工人,他對於按部就班上班下班波瀾不驚的日子不感興趣,就自己做主辭職開了一間經營茶葉、瓷器、玉器、古玩的小店。他整日忙忙碌碌,迎來送往,城裏鄉下到處溜達尋覓,行話叫“撿漏”。

小明好交朋友,走南闖北與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交集。品茶是他的最大嗜好,談起茶道眉色飛舞,樂此不疲。小明哥們義氣很強,是那種為朋友敢於兩肋插刀而不皺眉頭的主兒。沒有多少存錢,把掙來的錢都投入進貨之中。

三十多歲,眼看奔四十的人了,他仍不著急。整日沉醉於他的一幫狐朋狗友之中,家裏人幹著急使不上勁。隻好聽之任之了。

小明是地地道道的湖北人,武漢出生,武漢生長。他知道爸爸是河南人,他是爸爸的兒子,所以當別人問起他是哪裏人,他脫口而出俺是河南人。他琢磨著有朝一日來河南,來爸爸的家鄉漯河走一走,看一看,替老爸圓了思鄉夢的夙願。

小明多次向我發出再去武漢的邀請,年逾八十來歲的順發哥一直盼望著家鄉親人的到來,好好敘敘心裏話,未來相見的日子不多了,也可以說是見一麵少一麵。無奈我這十多年一直跟著獨生女兒在加拿大生活,一萬多公裏山重水複的阻隔,回國一趟也是不容易,我和小明相約回國時與他們父子相聚武漢傾訴衷腸。

二表哥順章,自幼是循規蹈矩的乖孩子,喜歡學習。上中學就戴上了高度近視眼鏡。單薄的身骨,清瞿的臉龐,總是嘿嘿一笑,不願多說話。從小學到初高中都一直是尖子生。大學考上了天津大學化工係。大學畢業被分配青海西寧設計院,一直從事環保汙水處置設計方麵的研究,頗有造詣。在西寧一呆就是十多年。我印象裏,順章哥每次回河南、回武漢總是給親戚、朋友帶西寧產的高壓鍋。六七十年代,國內都還很貧窮,不少生活用品限量供應,品種還不全。都說西寧海拔高,青海的高壓鍋質量最好,順章哥也就責無旁貸的肩負起帶高壓鍋的使命了,一直堅持了好多年。



1971

年就參加鐵路,在鄭州東站上班。順章哥從西寧回來不管是去武漢還是漯河,鄭州是必經之地,所以給我聯係是很多的。我參加工作,買的第一塊“西鐵城”手表還是順章哥給我買的。

在計劃經濟年代,想從大西北調回內地是十分困難的,順章哥還是技術骨幹,回內地找一個好的對口接收單位更是難上加難。

家裏人都在內地,順章哥又不願意找一個西北的媳婦,婚事就一拖再拖下來。後來經人介紹和漯河一所中學老師見麵,很快婚事就定了下來。女的叫孫菊花,大高個兒,麵色白裏透紅,丹鳳眼,高鼻梁,在那個年代屬於標準的大美人。後來見麵談話中才知道原來我們是漯河高中同屆不同班的校友。

大概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末,順章哥終於從西寧調回鄭州,接收單位是鄭州一家中等規模的環保設備安裝製造公司,還幹他的老本行,負責汙水處理設備的設計安裝。薪酬還不低。漯河到鄭州來往都很方便,一個多小時就到了。他們在漯河西靠沙河邊買了一套別墅。二姨時不時從武漢回漯河住一段,大部分時間還是在武漢和大表哥在一起。

順章哥他們生了一個女孩,像她母親一樣漂亮,高高的個兒,聰明伶俐,學習好,具有文藝細胞,喜歡唱歌跳舞。

正當順章哥一家該享受團聚天倫之樂的時候,天有不測風雲,不到七十歲的順章哥突發腦溢血去世了。

漯河這一幫親戚裏,我和順章哥是交往最多,最談得來的,幾十年關係一直沒斷,也可以說我們互為知音吧。順章哥的去世,在我人生的歲月裏少了一個有共同話題,能夠推心置腹深入探討人生意義的好兄長。

苦命的二姨,一生遭遇多災多難,然而她從未向命運屈服,為兩個兒子的生活幸福,她辛苦操勞再苦再累不吱一聲,為兒忙,為孫忙,沒有歇息的時候,二姨默默把人生的苦果吞咽,勤勤懇懇一生直到生命的終點。

三姨,在他們兄弟姊妹中排行最小的,也是長得最標致的。三姨夫老家河北石家莊一代,早年父輩來漯河做生意,就在漯河紮下了根。三姨夫弟兄五個,全住在漯河萬祥街中段路北許家大院。

打我記事兒,三姨夫個頭不高,瘦瘦單薄的身子,赤紅臉,低眉順眼,一口河北口音。在漯河搬運公司拉架子車。總覺得姨夫一年四季衣服沒幹過,汗漬斑斑,一條白毛巾搭在肩上,時不時擦去額頭的汗珠。

三姨他們養育三男三女,日子過得緊緊巴巴。大表姐玉蘭,是家裏長女。玉蘭姐像她的名字一樣冰清玉潔,純淨溫婉。從小就很懂事替爸媽操心,幹家務。後來平頂山來漯河大招工,玉蘭姐就去了平頂山工作,後升職到平頂山一商店門市部主任。最終落戶在平頂山。

大表哥許玉興,中等個兒,偏瘦,病黃臉。屬於少言寡語,心裏有數的人。六十年代末,招工到鄭州鐵路第二線路大修隊。隊部在鄭州。我印象中的表哥,不苟言笑,穿一身鐵路製服,胸前別著路徽。肩背大挎包,總是戴著白線手套,纖塵不染。

線路大修隊的基本職責就是保障鐵道線路暢通無阻。大部分工人是在室外線路上作業,屬風吹雨曬重體力活。許玉興自幼對無線電、礦石收音機、機電方麵就很鑽研,參加工作後這種興趣未減。一直是隊裏技術革新的骨幹。經常有小修小改的項目,頗受隊裏領導的器重。

那時我羨慕的是表哥一身鐵路服,坐火車不要錢,想去哪兒去哪兒。

大表哥後來和漯河一小廠的女工結婚,結婚之後在外租房住。生了一個男孩叫雅丹,名字起得文雅脫俗,雅丹小孩倒也聰明伶俐,就是不愛學習,還經常逃學,成了父母的心病。後來表哥分到了鐵路公房,很少與親戚之間來往。

二表姐叫小菊,身材最好,說話快人快語,嘴如刀子,手腳麻利,風風火火的性格到哪兒也不會吃虧。文革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時,三姨家老三表妹叫小桂爭著下鄉當知青了,小菊就被招工進了漯河鞋廠。在不大的小廠幹得風生水起,廠裏看她是塊兒幹銷售的料,就選她進了銷售科。後來與同廠一年輕的主管銷售的副廠長談戀愛結婚,生了一個女兒,小日子過得很滋潤。

表妹叫小桂,隨著學校到農村落戶當知青幾年,回城就投奔在平地山的姐姐玉蘭去了,後來結婚成家定居在平頂山,和玉蘭姐作伴,有啥事玉蘭姐給她照應著,過得還算安穩。

兩個表弟,大表弟也叫小毛,為人老實憨厚,心眼實在,從不惹事生非,在漯河一個小廠當工人,勤勤懇懇任勞任怨,還經常被評為先進工作者。

二表弟小名小三,有點油嘴滑舌,為人眼色活,一點虧不吃,喜歡交際喝酒打牌,是小混混一個,不惹大事,也不消停,是三姨家的不安分的人,為此全家人沒少操他的心。

三姨家孩子多,姨夫身體又弱,三姨為他們這個家沒少掉淚,哪個兒女都十指連心,兒子、媳婦、孫子、外孫,大事小事她都得操心擺平,好多事隻能埋在心裏,好在三姨脾氣溫和,要不早就把人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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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海蕩舟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梅華書香' 的評論 : 謝謝來訪,握手祝好,夏安。
梅華書香 回複 悄悄話 好文佳作!
心海蕩舟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smithmaella' 的評論 : 感謝來訪,善良,陽光,溫暖,同情弱者一直是母親教育我們的常說的話。我家多虧母親一生操勞,裏裏外外一把手,撐起我們這個家。父親一生不善言談,沒有朋友,也沒有敵人。不會花錢。對中藥炮製,不用看,鼻子就能聞出來。一生與人無爭,一切都是默默忍受。享年58歲,一天中午吃罷飯碗剛擱下,就昏迷不醒,二天之後去世。據大夫講可能是腦溢血,高血壓引起。父親一生不動葷,不殺生。天生就這樣,也不信佛。我會寫下去。
smithmaella 回複 悄悄話 寫得情真意切。母親給討飯的鉸子吃還外加兩饅,讀來熱淚盈眶。我的母親一生信奉行善積德。我百分之百相信我這一生是她老人家心善行善的結果。
期待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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