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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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節裏的追思

(2011-06-21 10:17:06) 下一個
《父親節裏的追思》
      文/平淡生活

父親的形象在
我眼裏清晰出現的時候,我已經10歲了。

我6個月大時被父母從北大荒送回北京。自此到10歲前,隻有兩次見到父親的機會:一次是大弟降生,我兩歲;一次是二弟降生,我4歲。2歲的那一次,父母還在寶清852農場工作。寶清是我的出生地,可是留給我的隻有一團紫色的、模糊的記憶:坐很久很久的馬車,道路非常泥濘,路兩邊有綿延不斷開著紫花的灌木。恍惚還記得同車的阿姨踩著泥濘給我采了一大抱花。這一次見麵,我沒有留下關於父親的任何記憶。4歲那一次,父母離開農場轉到一個叫做三道河子的林場工作。這一次倒是有了一點兒父親的印象:白襯衫紮在腰裏,前額有一縷卷發。那時候二弟剛滿月,全家人的心思都在他和母親身上,我不記得父母給我這個久別的女兒有什麽特別的關愛。奶奶到是老記著那麽一檔子事兒:一天晚上我和大弟吵著要吃李子,李子還沒有完全熟,父親從後院樹上摘下兩個分給我們。等回到屋裏在燈下看到我拿到的李子比大弟的紅,於是父親從我手裏拿走李子和大弟交換。這件事全部來源於奶奶的講述,我自己完全沒有記憶。奶奶對此事耿耿於懷。也許過了學齡的我還遲遲不被送回東北讀書,正是源於此事吧。

10歲那年冬天,奶奶和姨奶奶(父親的老姨)帶著我舉家遷回東北。聽姨奶奶講,決心遷回東北有幾個原因:姨奶奶經曆比較複雜,文革中飽受磨難,雖說後來被“解放”了,但也無心在原單位做下去;奶奶有心髒病,想回到兒子身邊;最要緊的原因是我都十歲了卻因戶口不能入學。

火車是早上到達哈爾濱站的。那是一個寒冷的早晨。我清楚地記得我們圍著一堆東西,在站台上等了好半天。人們走的差不多了,才從遠處急匆匆地走來一個男人,皮帽子的一隻護耳耷拉著,呼出的團團熱氣讓我無法看清他的臉龐。奶奶說那是父親。

父親負責林場的後勤工作。那時,全場老小百十號人的口糧都得用馬車從遙遠的縣城拉回來存到糧庫裏。每個月發糧食的日子相當熱鬧。漫長的冬季裏這樣熱鬧的日子可不少,因為還有海帶、鹹魚、粉條、蘋果、凍梨、凍柿子什麽的要分給大家。

父親有個好人緣。春夏之交青黃不接,山下的老鄉就會夾著麵口袋上北場子找老張借糧食。這樣的事多了,場子領導頗有微詞。父親打哈哈說都是陳糧庫底子,先借給他們救急,秋天還新糧食。實際上差不多全是有借無還。奶奶手巧,做的帽子和買的一摸一樣。做的煙口袋讓人愛不釋手。奶奶每年都要給父親做上若幹頂滌卡帽子和數不清的煙口袋。父親每次出差都是戴著新帽子走,光著腦袋回。煙口袋更是隔三差五被別人要走。文革中,父親被下放到生產隊,最富裕的二小隊接收了他,不但沒難為過父親,還分給他一大塊地做自留地。於是林場有人打趣道:老張插隊算是插對了。奶奶去世恰逢父親在外地出差,臘月初七天寒地凍,是林場和生產隊的叔叔大爺們張羅著把奶奶風風光光地下了葬。當家裏翻蓋房子時,大半個村子的老少爺們來幫忙分文不取。聽母親說父親去世時來了好幾百人送葬。人們提起他來的話頭總是:“老張,好人呐”。

父親6歲時我爺爺就去世了。奶奶靠給大戶人家做家教把父親養大。父親16歲時曾在北票偽政府裏短暫謀生,因為在勞工出關的通行證上偷蓋公章放跑了五名勞工而被日本人追捕,東藏西躲僥幸逃脫。解放軍攻打錦州時,父親加入解放軍並隨軍南下。解放後他在總後工作直到作為開發北大荒的十萬官兵中一員長留在了黑龍江。父親寫一手好字,文采飛揚,在北大荒采寫的報告曾受到總後嘉獎,部隊領導還到家中慰問過奶奶,讓奶奶非常自豪。據說父親十分不情願離開北京去北大荒,因為他正熱戀著清華女生,一個上海資本家的女兒。這段姻緣現在看是門不當戶不對,可在當時並不稀奇,不算吃“天鵝肉”。然而,種種關於北大荒蠻荒與艱苦的傳說讓上海小姐肝兒顫。於是,他們的戀情戛然而止。父親在失意中與酒結緣。我見過那女生的照片,穿著連衣裙紮著蝴蝶結,漂亮又大方。

父親是奶奶的獨子。奶奶年輕守寡,對父親的期望使得她常常恨鐵不成鋼。可是不管奶奶怎樣數落,父親從不強嘴,樂嗬嗬地受著。奶奶和姨奶奶因生活瑣事與母親有很深的隔閡,父親在母親、老姨、老婆之間左右逢原,我想那些年他的日子是不好過的。

父親愛收拾屋子,這一點完全彌補了母親的不足。我家早晨大致是這樣:父親在家裏拿著笤帚裏外收拾,趕得雞飛狗跳。母親去外麵挑水劈柴。父親愛收拾卻又不甘心,一邊收拾一邊嘮叨,趕上母親心情不好就會和父親吵上一陣子。

說到父親就不能不提酒。父親好酒可酒量不大,屬於不喝正好一喝就高的主兒。於是,母親和父親的鬥爭就是和酒瓶子的鬥爭。有那麽一段時間,我家經常在不該出現酒瓶子的地方發現酒瓶子,比如柴火垛裏、比如雞窩上麵。父親的酒癮不但讓母親傷心更讓孩子們自卑。弟弟們經常得去某個地方拖回醉倒的父親,而我則羞於被人介紹是老張的女兒。

不喝酒時的父親是可愛的。在物質極其匱乏的年代,他給我們製作撲克牌,每張牌的背麵畫著一隻雞。大小王是一對神氣活現的公雞和母雞。過年的時候給我們澆冰燈、糊燈籠。他講故事的水平應該不在王剛之下。

我和父母親的關係很不親密,客客氣氣,若即若離。來東北沒多久,我就和奶奶姨奶奶她們單獨居住了,隻有吃飯時候才見麵。奶奶去世後,我和姨奶奶自己開夥和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更少了。再後來父母轉到另外一個林場,我陪姨奶奶留在原地,一年見不上兩回麵。盡管父親總是“蔑視”地叫我書呆子,但每次出差回來總會給我帶幾本小人書或一本小說。還帶回過一隻我夢寐以求的乒乓球拍子——他一次也沒看過我打球,但是他一定聽說了他的女兒用一把自製球拍打遍林場無敵手。春節他叫我和他一起編春聯,他出上聯我對下聯,然後一條一條寫好送給鄰居們,父親讚許的笑容讓我記憶猶新。上高中的時候,父親給我買了26女式永久自行車、軍大衣、羊剪絨皮帽子,這些行頭在當時當地是相當夠檔次的。考大學的時候我出師不利。父親淡淡地說,女孩子考不考大學無所謂,女子無才便是德。這話相當刺激我。我發奮學習,如願以償考上大學。在別人為我慶賀的時候,父親卻沒有表示出多麽興奮。他按照學校給的尺寸親自動手釘了個木箱。他把我送到學校幫我安排停當,給我買了臉盆、牙具、暖瓶、飯盒等等所有日常用品才離去。

大學畢業後我在市委工作。相依為命的姨奶奶已經去世,我對父母本來就若即若離,此時更沒有回家的欲望,甚至春節也不回家。記得一天上午,我突然接到電話:我是你老子,趕緊出來見我!說實話我當時心情十分緊張,深怕他又處於半醉的狀態。我連忙跑到會客室。還好,父親沒喝酒,和他同來的還有馮叔叔,他們到市裏出差順道來看我。再後來,我到北京工作並有了自己的家,回老家的機會就更少了。

那年月打電話不方便,父親隔長不短給我寫信。信中總是說家裏一切都好,生活沒有困難,讓我放心等等。九六年春節後,我接到父親的來信,意外的是父親除了報告近期的家事外居然向我道歉,說多年來對我照顧不周,沒有想到我和姨奶奶的生活曾經遇到那麽多困難,他感到很對不起我們。這封信讓我大哭一場。

那年五月的一個早晨,沒有任何征兆,七十二歲的父親在睡夢中靜悄悄地走了。父親很早就說過,希望自己老的時候能夠壽終正寢,他實現了自己的願望。當時我正懷著女兒,父親走的突然,家裏沒有通知我回去。等處理完了後事才告訴我。其實,父親已經來和我告過別了。我夢到父親又到市委看我,一身簇新的中山裝,笑嗬嗬的模樣,隻是一雙舊鞋竟露著腳趾。後來我跟母親說起這個夢,母親大哭,說:我對不起這個老死鬼,他走時穿的裝殮衣裳隻有鞋不是新的,是後來托人去縣裏買的新鞋......

每到父親的祭日我都給父親送一雙鞋。我知道父親心裏是有我這個女兒的。(新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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