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鹽湖城驅車北上,曆六小時餘,三百多英裏,途經愛達荷州就到了懷俄明州的Jackson鎮。它是狗亂踢騰(Grand Teton)國家公園的門戶,頗有點典型西部旅遊小鎮風光,當街木樓層層疊疊,大店小鋪招牌醒目。冬天來滑雪,夏天來爬山的遊客,如從南邊北上,多要經由該鎮進入狗亂踢騰。據說當今美國副總切尼在附近擁有房產,老先生那年邀朋友在德州打鳥,結果一槍把七十多歲的老友打得滿臉開花,成了全國人民飯後茶餘的閑話。這個小鎮常常被遊客誤叫為
當年的“山裏人”把山穀誇裏誇氣地叫“坑”,該“坑”得名於“山裏人”Jackson。十九世紀的歐洲人好戴水獺氈帽,記得小時候的漫畫裏,萬惡的資本家大腹便便地都戴那種帽子。歐洲人的這種愛好幾乎滅絕了歐洲大陸的水獺,於是商人的目光又掃向新大陸。當年狗亂踢騰一帶,就是重要的水獺毛皮產地。人們通常把那些在這一帶山裏常年狩獵水獺的人稱為“山裏人”,Jackson是其中比較有名的一個。後來水獺氈帽時髦不再,狩獵水獺的生意也就逐漸式微,Jackson轉而參與了俄勒岡小道的開辟,推波助瀾了拓展西部殖民俄勒岡州的進程。
緊趕慢趕,來到狗亂踢騰心髒地帶的Jenny湖,目標是湖西岸的瀑布穀小道,那裏是爬山的好去處。登船西渡,迎著初夏的湖風,慢慢地橫越這個水深79米的藍色山湖,不禁感歎:上萬年前的冰川消融,居然造就了眼前之所見。一路上船員細細地介紹著爬山的注意事項,特別提醒大家遭遇熊後該如何應對,因為這裏是熊的世界。歸納起來重點是要一路高聲喧嘩,這樣可以遠遠地就把熊嚇跑。萬不得已人熊麵對麵,千萬不能驚慌而逃,因為那樣肯定會激怒熊。要知道世上沒有人會比激怒了的熊跑得更快,劉翔也不行。所以一定要慢慢地後撤,最好把防熊的小噴罐(與女士用來防色狼的那種武器基本相同,估計隻是針對不同動物灌注了不同的噴劑)拿在手上,關鍵時候朝熊臉上一噴,可以贏得寶貴的逃命時間。我聽後情不自禁摸了摸背包裏的小噴罐,想一家老小性命全靠它了。早知道這一帶是有名的老熊出沒之地,對可能的遭遇,既期待又恐懼,既興奮又緊張。那感覺,可能有點像老老年間,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結婚的新郎倌在掀開新娘蓋頭前那一瞬間的心情。
渡船將我們卸在瀑布峽穀的山道起點,就悠然回轉而去。抬頭看山路上人影浮動,嗨!我終於醒悟,一日之內多少次船載以入,熙熙攘攘的人類這種動物,早把熊瞎子嚇跑了。兩個娃到底年輕,沿山道撒丫子就衝了上去,留下老兩口在後麵氣喘籲籲。我是在高原上長大的,爬山原本可以如履平地。當年常常要麵對的是那種原生態荒山,沒有小道,需要手腳並用攀行。可現在身體年久失修,隻能是一步三搖晃悠悠地往上挪。第一站隱瀑(Hidden Falls) 到也不遠,不一會兒就到了。它隱在樹林之後,山石之間。大水如注從80英尺高處爭先恐後地往下衝,搶到地上,濺起一片不絕於耳的嘩嘩之聲,彌漫的水霧,可以冷卻初夏炙熱的空氣。
在隱瀑邊長長地歇了口氣,參悟了“魏魏乎若泰山,湯湯乎若流水”的古意,才有了繼續向此行的最高處激勵點(Inspiration Point)爬行的勇氣。又是一番努力,終於到了山頂,果然是豁然開朗,可以透過林梢俯瞰瀑布峽穀和Jenny湖。我那時全然沒有了孔子登泰山而小魯的胸懷,隻是胸悶氣短,揮汗如雨,找塊大石頭就轟然坐下。幻想著一瓶冰水來冷卻過熱的身體,背包裏摸出的礦泉水卻早被太陽燒熱。無奈何隻好一邊任由山風把汗水吹幹,一邊在想著永遠無法兌現的願望:回去後要多鍛煉!這時候才有這種願望的人,好象那隻傳說中的寒號鳥,晚上哀鳴的是天明砌個窩,白天唱的是得過且過。
爬山後略微休息一下,就驅車直上信號山(Signal Mountain)頂,去尋覓傳說中的美景。下車後迎麵可見山穀地靜靜躺著,鯪光閃爍的老蛇河默默地彎曲穿行而過,樹木成林影影綽綽一片,草地翠綠帶黃,更有數個淺碟形凹坑點綴其間。眼前的一切,無言地講述著一個古老的冰河故事,展現了教科書上的經典冰川遺跡。這個山穀正是古老的冰河衝積而成:冰河攜沙帶石從踢騰山脈和黃石高原中衝出來,漸漸地沉積在穀底,有些巨冰被埋在沙石之下。太陽出來後,冰慢慢地融化了,上麵的覆蓋層就塌陷下去形成一個個淺碟形的凹坑。。。。。。
領略完冰河舊夢,右行十餘米向西,正好遭遇踢騰國家公園裏最具震撼力的湖山景觀。一帶踢騰山脈巍然聳立,如壯實的漢子。歲月的蹉跎沒有磨去他俊朗的棱角,卻平添一股經風曆雨的成熟和深沉。山頭仍然蓋著些積雪,隱在白雪下麵的會不會是如煙的往事?Jackson湖輕輕地依偎在山腳下,似鉛華褪盡卻依然風華絕代超凡脫俗的女子。湖裏偶爾泛起的零星波光,提醒你不要忘記她藏在湖心深處從前的精彩人生。漢子和女子,相隨千萬年相依無語,一同仰望天空上白雲變幻鬥轉星移,一起聆聽風過樹梢哼出的天籟之音。那枕在湖上的兩個小島,是他們的一雙兒女麽?。。。。。。
天色漸晚,是去宿營地的時候了,今晚住的小木屋旅館位於Jackson湖東岸的Colter湖灣。這些木屋原建於其他地方,可能是1920年代伐木工人的宿舍。後來旅遊公司將其拆下,搬到現在這個地方重建,倒也別有一番味道。屋裏很幹淨,就是間或有大號螞蟻從地上爬過,畢竟是在山裏,也算一點野趣。睡覺前,可以到Colter灣畔聽聽公園守護人在篝火旁講述印第安人和“山裏人”的舊事。公園守護人把並不算長的曆史講得悠揚頓挫,我裹緊的外套卻有點擋不住陣陣晚風。鐵凳上抬頭望,恍然間就有了“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的意境。
回屋躺在舒服的床上,淡黃的燈光照著頭上的原木,看得見木頭上一道道深深的老裂縫,不知道裏麵藏著的是好奇的蟲子,還是年代久遠的故事?夜深了,就算是夏天,山裏還是冷得透骨。好在木屋裏的加熱片嗡嗡地發著熱,驅趕了寒意,帶來了睡意。一覺可以到天光大亮,夢裏並沒有遇到印第安人或 “山裏人”,也沒有聽到老熊拍門的聲音。
後記:回家後一周餘,新聞報道鹽湖城遠郊一家人露營,遭老熊襲擊致死小孩一名。讀罷,感覺腦後發涼。
那裏麵藏著的是你從時間隧道裏感覺到的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