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裏的金陵,曾被埋金鎮王氣,掘秦淮斷龍脈,可謂元氣大傷。然而到底是 “江南佳麗地”,苦等到了六朝,終於成就了“金陵帝王州”。雖說是偏安之地,當年的繁華綺麗,足以和巔峰時的長安、洛陽比肩。惜南朝多富而不強,六朝金粉,秦淮胭脂,終不敵北國虎狼之師。公元五八九年,隋軍八路討陳,建康一舉而下,後主束手就擒。“於是陳國皆平,得州三十,郡一百,縣四百,詔建康城邑宮室,並平蕩耕墾。。。”,隻留下石頭城要塞,新置蔣州。
城毀國亡,是滅頂之災。但因災難而起的所有痛苦,都會湮滅在時間裏。等到“吳宮花草埋幽徑, 晉代衣冠成古丘”時,剩下的,也就是文人筆下的些許感慨,幾聲歎息,如唐人張喬所吟:“宮殿餘基長草花,景陽宮樹噪村鴉。雲屯雉堞依然在,空繞漁樵四五家。”
幾百年一轉眼,就到了五代十國。傳奇的城市,都是不死的傳奇。所以六朝不能再來,金陵卻可以重生。興於淮南的楊氏吳國,向江南擴張,當然不會錯過吳頭楚尾的六朝故都。公元九零九年,吳國位高權重的徐溫,遣養子徐知誥“為吳樓船軍使,以舟兵屯金陵。”三年以後,官至升州刺史的徐知誥,開始經略升州、複建金陵城。
到公元九三二年,大權在握,軍權在手,“吳徐知誥廣金陵城周圍二十裏”,將南郊的秦淮河,也圍進了城裏。又繞城開挖了城濠,可防禦、可交通,史稱楊吳城濠。越明年,“吳宋齊丘勸徐知誥徙吳主都金陵,知誥乃營宮城於金陵”,於是王氣複聚於古城。
徐知誥篡吳前,免不了重演禪讓的老劇本,無非想表達一下,寡人本不想當幹部,但民意難違的意思。有了民意,還要暗合天意,自稱原本唐朝皇室之後的徐知誥,逐改名李昪,改國號唐,這就是南唐了。
可歎的是,城牆再高,城濠再寬,奈何子孫無能。李昪的孫子李煜,就是那個著名的文青、無能的李後主。宋軍南下,南唐俯首,後主即被“雙規”汴梁。錦繡江山丟了,如花小周後被人泡了,文青李煜“日夕隻以眼淚洗麵”。不哭的晚上,仰望夜空,還能偶得佳句:“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這般的柔弱身段,最後仍被毒死,比較讓人無語。
南唐沒了,金陵城到活了下來。熬過兩宋和元,就到了朱元璋都南京。城市變得更大了,相當部分的楊吳城濠也進了城。失去了護城河作用的舊濠,竟慢慢淤塞,一些河段甚至消失了。等到現代,城市地圖上,已尋不見楊吳城濠的名字。
南城濠在今之中華門外,基本還是舊貌,隻是改了外秦淮河之名。北城濠的西段消失了,據考就是現在幹河沿街。南唐時北門之外,橫跨城濠上的玄武橋早沒了,隻在估衣廊北空留一段北門橋路。北城濠的東段尚存,沿成賢街向南,過珠江路不久,就能看到那條東西向的小河溝。
中山東路逸仙橋下那條南北向的河,就是東城濠。部分東城濠,明朝時成了皇城的西護城河。逸仙橋南麵不遠處,城濠上的明代玄津橋,正對著皇城的西安門。西安門的遺跡隱在金城機械廠內,多年不為人知,後被辟為公園。04年夏我曾在那裏小憩片刻,感覺還不錯。現在玄津橋也被修茸一新了,雖說是真古董,看上去到有點假。
東城濠常被誤認為秦淮河,還誤導了朱自清。1923年,他和俞平伯雇了一隻“七板子”遊秦淮河,在經桃葉渡出東水關後,忍不住在《槳聲燈影裏的秦淮河》裏紓情:“過了大中橋,便到了燈月交輝,笙歌徹夜的秦淮河;這才是秦淮河的真麵目哩。。。” 其實他們出東水關後所見,都是楊吳城濠的真麵目。當然寫心情感覺的文字,有點硬傷沒啥。風流倜儻的小蘇學士,錯對江邊石壁寫下的《赤壁懷古》,不也能流傳千古。
今天的南京,基本上是個水泥森林。曾經守護過這座城市的城濠,匍匐在各種巨大的幾何形狀之間,很不起眼。在這個現代化得快麵目全非的城市裏,有多少人會留意,楊吳城濠勾勒出的,是千年曆史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