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是朋友介紹的。據說是病急亂投醫,雖然我曾經跟我們共同認識的朋友事先打好了招呼,不要給我找這種事情來,結果,大概是朋友實在看不下去,於是吞吞吐吐地向她說了一些我的事情。於是,她便立刻要求人家幫忙安排我們的見麵。不是我缺乏同情心,而是生性懶散,再加上那個時候年紀太小,常常為別人的事情沉浸太深而無法自拔。當然,如果找我的人是個歡樂結果的話,不僅僅是他(她),連我都能好幾天持續著好心情。可是通常這個世界上,幸福的人總是不需要問那麽多為什麽的,所以,經常在幫助了別人以後,自己很多天都被那種憂鬱感染,心情也莫名其妙地變糟很多。為此,才寧願有空閑時就躲在家裏看書,不再去惹是生非,也告訴過周圍的朋友,不是特別的事情,不要找我。結果沒想到,還是有人找上了門來。
她的穿著,在90年代初期,算是非常有氣質的。跟錢雖然有點關係,但是又不完全是因為錢。後來才知道,她跟她丈夫是文革後的第一屆美院畢業生,那就難怪了。很知性,很華美,有點矜持,但是又沒有一般官太太的驕橫做派,所以當她開始掏出手帕頻頻拭淚的時候,我才發現,難怪我朋友,(雖然是個女的)會忍不住寧願出賣我,也要幫助她了。她所講的故事是這樣的。她先生,是她的大學同學,兩個人從進大學開始就一見鍾情,。礙於當時的規定,於是兩個人辛辛苦苦,避人耳目地像地下工作者一樣,戀愛了四年。畢業的時候,他們的隱忍終於獲得了回報,因為周圍的人都沒有發現他們的地下戀情,於是兩個人出乎意外的順利分到了一起。幾年以後,在單身宿舍裏,兩個年輕人終於走到了一起。從此以後,妻子的麵容和身影成了丈夫創作的所有主題,同時,妻子為了支持丈夫的創作,承擔了家庭裏幾乎所有的家務。在這樣的支持下,丈夫出去進修,采風,進山寫生,很快就成了畫壇的新秀。再後來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政治風波,不過好在年輕人,名氣雖然有一點,但是跟那些大師相比,幾乎就沒什麽人注意到他們,所以,雖然也有一些坎坷,但是兩個人也是一路有驚無險地走了過來。再後來,氛圍開始慢慢變軟,丈夫的畫作也開始慢慢出籠。簡而言之,就是到了當時,已經是一路擢升,官拜某藝術大學的院長一職。夫人依舊是兢兢業業地做好後勤,丈夫依舊是跟當年一樣,每年堅持出去寫生,采風,勤勤懇懇地一邊當個好院長,一邊感歎要每年出新作品,哪天不當院長了,還能繼續回到畫室當自己的畫家。日子就這樣波瀾不驚得過著。直到有一天,校長突然失蹤了。據說事前沒有任何征兆,校長依然是早上被司機從家裏接到了學校,中午以後就再也沒有人見到過校長了。辦公桌前隻留了一張紙條,說累了,讓人不要打擾他,讓他好好靜一靜,想想清楚。這個人,當然是除了學校,也包括他的夫人。檢查了一番以後發現,辦公室也好,家裏也好,沒有丟失任何東西,除了校長的隨身錢包。那他到底會去哪兒呢?夫人當然是最有發言權的,一開始,她怎麽也不肯相信這個事情,後來就開始懷疑,是不是丈夫在學校得罪了人,或是跟某個上級領導不合?又或者是工作壓力過大?以他丈夫好好先生的性格,本來就不適合做行政管理。又或者是。。。。總之,那年頭,還沒有這麽多的院校合並,或是開分校,建設新校區,所以,貪汙受賄之類的擔心倒是一點都沒有。再加上全校師生都知道校長夫妻有有名的伉儷情深,校長的車永遠都是兩點一線,所以,更不可能有所謂的緋聞纏身之類的流言。所以,不僅僅是夫人對這樣的事情難以置信,就連學校的老師也覺得完全猜不透是怎麽回事。
剛開始,夫人在自己所有的親戚朋友裏麵找,沒人。於是,又到派出所報案,結果還是沒消息。到後來,就發展到不僅去本地的親戚朋友家找,連外省的親戚朋友家都要一一拜訪了。她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來到我朋友家的。於是,我朋友就順便出賣了我。大概是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態吧,懇求我,希望我能告訴她丈夫的生死和音訊。我看到的都原原本本告訴了她,第一,她丈夫好好的,安全無虞,這點就不用擔心了。第二,要想碰上她丈夫的話,最好是從現在開始,原地不動。不過後來我知道,她在這個城市待了三天以後,還是忍不住回去了學校,結果,就在她走後的第三天,她的丈夫出現在了我們共同認識的那個朋友的家門口。雖然朋友已經被那位校長警告,不要告訴妻子他在這裏的消息,結果朋友還是忍不住,背著校長給那位妻子通報了情況。誰知,還沒等到妻子趕最快的航班過來,校長就發現了這件事,於是,再次從朋友家裏不辭而別。等到妻子風塵仆仆從另外一個省市趕過來的時候,麵對的隻有朋友們無奈和尷尬的臉。於是,妻子一直提著的心終於撐不住了,當時就倒了下去,被朋友們送到了醫院。
後來我跟朋友說,當時告訴她的兩件事情,其實本來應該是三件的。但是看她當時的狀態,我實在沒辦法說出口。那就是,那位校長身邊有個女人同行,明顯是男女私情的關係,說難聽一些就是私奔的。朋友這時才說,其實原本校長來她家裏的時候,的確是兩個人,身邊的女人明顯是有了身孕的。校長也跟朋友說了,這才是他一生的最愛,他寧願放棄所有,也要給自己的愛人一個承諾。就算以後去大街上賣畫為生,他也要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和他們的孩子在他的身邊。至於其他的,這個男人說,他管不了那麽多了,他要為自己活一次。朋友跟我說完了這些,我們兩個都沉默著,久久地沉默。
最後知道校長的消息,也是從朋友那兒聽說的。說有人在邊境小城看見過在大街上幫人寫生畫像的校長,看起來過得很開心,不知道他的愛人和孩子是不是在他的身後。到現在我也想不明白,到底校長和他夫人究竟算怎麽回事?夫人眼中心中的那個男人,究竟是個幻象還是真實的人?到底這個事情裏麵誰欺騙了誰?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我到現在都覺得,沒有把第三件事情告訴校長夫人,是正確的。真相永遠都是殘忍的,而人都是隻願意接受自己喜歡的那部分事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