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著名詩人鄭愁予的現代詩洋溢著中文特有的優美,貫穿著婉約與豪放兩種不同的氣質神韻。有論者說,鄭愁予雖是現代詩人,但其詩作被傳唱的程度,不亞於李後主和李商隱。鄭愁予受邀於13日到新加坡參加活動,並於日前接受了《聯合早報》記者的訪問。訪談內容摘錄如下:
“馬蹄”意象來自童年經驗
鄭愁予寫於1954年的《錯誤》,是一首美麗輕巧的小詩,一直以來卻是讀者最喜歡,被認為是鄭愁予最迷人的作品。
“東風不來”、“柳絮不飛”、“青石的街道向晚”、“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詩歌中一個等待的女子,淡淡的傷感與愁緒,多年來感動著無數讀者的心。
鄭愁予說,《錯誤》的原型是中國古典詩中的閨怨詩。而他之所以會選擇“馬蹄”作為意象,卻是來自童年逃難的經驗。
鄭愁予說:“小時候,母親和我走過一個小鎮,那時還在抗戰,我們忽然聽到背後傳來轟轟聲響,後來就見到馬匹拉著炮車飛奔而來,母親和我站在路旁,看著戰馬與炮車擦身而過,這印象一直潛存在我的意識裏,後來寫《錯誤》這首詩時,這個意象自然而然就浮現在腦海中。”
鄭愁予在半個世紀以前,以這一首篇幅短小而美麗動人的詩歌《錯誤》享譽全球,一句“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尤其膾炙人口,數十年來教許許多多曾經被打動心弦的讀者一直朗朗在口。
有論者說,鄭愁予雖是現代詩人,但其詩作被傳唱的程度,不亞於唐朝詩人李後主和李商隱。 台灣《中國時報》曾經票選“影響台灣三十年的三十本書”,《鄭愁予詩集》是惟一被選入的詩集;而台灣《聯合報》選出的50年代30部文學經典,《鄭愁予詩集》列為詩類首選。
金門從此添了一則傳奇
鄭愁予自台灣客居美國近40年,任教耶魯大學也有三十餘年,但3年前,他忽然將戶籍遷到金門,在那裏定居下來。
據台灣媒體的報道,鄭愁予做出這樣的決定,是由於詩人是鄭芝龍和鄭成功的後代子孫,而金門又是鄭芝龍和鄭成功海上征戰的重要據點。新聞傳開後,鄭愁予再次引起關注,成為華人社會的新聞人物,有人因此說,因為鄭愁予,金門從此添了一頁傳奇。
似乎,鄭愁予也和其作品流溢著的鄉愁一樣,一直有著某種漂泊的心情。
台灣長途電話中傳來詩人緩慢的語調,他說,過去數十年來,他客居美國,心裏卻一直惦記著亞洲,目前能夠回到金門生活感覺實在很好。
鄭愁予說:“金門是個特殊的地方,它是個很能夠表現出中國文化和氣節的地方,過去因為戰爭的關係,這裏經過軍事管製,但也使金門一直保留著十九、二十世紀的民風,這裏有著純樸的街道,四處花木扶疏。還有,金門雖然隻是一個小島,但文風十分鼎盛,宋代以後,小小的金門卻出了43個進士。”
原籍河北的鄭愁予,生於山東濟南,1949年隨家人遷往台灣,中興大學畢業後,在台灣出版第一本詩集《夢土上》。
1968年,鄭愁予35歲,應邀赴美國愛荷華參加“國際寫作計劃”,1972年他在愛荷華大學獲創作藝術碩士學位,並留校在中文係任教,翌年轉往耶魯大學。
鄭愁予 擁有兩種互補的氣質神韻
鄭愁予2004年從耶魯大學退休以後,回到亞洲,過去兩三年來,他往來於金門及香港之間,分別在金門技術學院及香港大學講學。
鄭愁予的現代詩洋溢著中文特有的優美,作品貫穿著婉約與豪放兩種不同的氣質神韻,細細品味之下,卻彌漫著幾許淡淡的愁情。
詩贈陳映真
一般讀者讀鄭愁予的詩,或許會以為他純粹是一個“浪漫詩人”,事實上,詩人不隻一次公開表白說,他的作品大都是人道主義思想,尤其早期詩作多為關懷社會、反帝國殖民主義的詩作。
上世紀七十年代,美國華裔留學生興起熱血沸騰的愛國“保釣運動”,鄭愁予即被推舉為愛荷華大學保釣會主席,但也因為這場保衛釣魚台運動,詩人一度被台灣取銷了“護照”,被拒返台。
鄭愁予是抗戰長大的一代,童年時因抗戰經常逃難,隨著從軍的父親過軍旅生活,這樣的童年生活對他的詩歌創作起著深遠的影響。15歲開始學寫詩,不知不覺就走向人道主義這條路。
鄭愁予人道主義的思想一以貫之。1968年,他受邀赴愛荷華參加“國際寫作計劃”時,小說家陳映真同時受到愛荷華大學的邀請,但在辦赴美手續的時候,陳映真因“散播反政府言論”被抓了起來,義憤填膺下,鄭愁予寫了一首詩給陳映真,叫《贈一位同年遊美的舊友》。
第一首詩被標簽“人道主義”
鄭愁予說,他中學在北京讀的是一所英國聖公會辦的男生住讀學校,名字叫崇德學校 ,許多課都是英文教的 ,上課的時候偷讀喜愛的中文文藝作品,一年多下來竟讀完了小小圖書館的所有新文藝藏書。但詩人說,他最感動的文藝作品,其實是翻譯的俄國小說和詩作。
鄭愁予說:“由於不能忍受文藝腔的言情作品,中文著作有很多我不能卒篇,讀中學時我已有了選讀傾向和批評意識。”
鄭愁予第一首詩寫於1948年夏天,那年他十五歲。當時他參加北京大學一個暑期文藝創作班 ,他交出的第一篇創作是一首叫《礦工》的詩,那是他和同學去京西門頭溝煤礦旅遊後,憑著印象和感觸得來的內容 。
鄭愁予第一行詩寫的是:“當你一生下來,上帝就在你掌上畫下了十字”,這首詩受到老師的讚賞 ,發表在創作班的刊物上,老師還用了“人道主義”來標簽這首詩 。
鄭愁予說:“從此我發現我的氣質就是如此(人道主義)。”
1948年尾,鄭愁予隨著家人倉卒離開北京,到了南京再上溯長江到漢口 ,寫了《爬上漢口》一詩 ,內容是對帝國主義殖民曆史的批判 ;當他寄給《武漢時報》的“新詩園地”,不但很快上了報,登在緊靠刊頭旁邊的左上方 ,而且用大一號字並加了黑線的框, 編輯胡白刃還邀他見麵。
鄭愁予說:“ 以我當時十五歲的年齡 ,這實在是一個殊榮 ,也更肯定詩應該是為弱勢人群而寫。”
在漢口,鄭愁予說,他寫下了一些疑是“悅賞異性”的詩句,也從回憶中寫了另一種人道主題的作品 ,《邊塞組曲》就是那個時候動筆的 。漢口停留未久 ,鄭愁予又和家人到長沙會父親 ,決定暫住衡陽 ,並進了新建在湘江岸邊的道南中學讀書,和意氣相投的同學鄧枏岑組織了“燕子社”,編製壁報 ,同時也進一步寫些為社會不公打抱不平的作品。
鄭愁予說,當時他也向衡陽力報“新地副刊”投稿,像《不需等待的獵物》是些頗具普羅文學情操的詩作,而當時的主編沈犢也寫信約見他。
鄭愁予說:“我抒情的層次逐漸地增加了,但和一般寫作的人相反的是 ,我不是從個人走向公眾 ,而是從公眾走向自己 。後來都收在《草鞋與筏子》詩集裏 ,帶到台灣之後燒掉了。 那些紙頁燒掉了,卻在寫詩的曆程上得到某種新生 ,重寫之後,複活了的麵貌就是所謂的愛情詩 。”
《賦別》送別意見分歧的同道
鄭愁予早期的一首詩是在衡陽湘江畔上寫的 ,也就是《賦別》的原稿 ,還有一首則是《雨絲》。
《賦別》中的一個句子被台灣讀者選為中國詩有史以來一百首愛情詩中排名第五,鄭愁予覺得“與有榮焉”。出乎一般人意料之外,詩人說,其實 《賦別》中的對象隻是一個理想的化身,送別一位意見分歧的同道 ,而《雨絲》則是對生命的省思 。
鄭愁予說,他把愛情詩大致分為三個類別:第一類就是“我”對“你”的形式, 有一個場景、事件和互相領會的秘密;第二類是以愛情事件為主題或構想的詩作,是給天下有情人都能感動或能派上用場的愛情詩篇。
至於第三類,鄭愁予說:“就是唱著愛情的調子卻另有寓意,而多半是政治上的或是對時局的忌諱,也有做個人信仰上的暗托的。那個寫作的時代,我稱之為‘大兵小說小兵詩’的時代,在軍中的小說作者大都寫當時適應國策的作品,便是大兵小說;許多寫詩的人則用各種現代詩技巧,包括晦澀、玄秘、超現實手法來疏解苦悶,所以當唱著愛情調子的時候卻另有意圖。我個人隻有一年多的時間在軍中,寫的並非小兵型的詩,我不需借文字的多意功能去晦避,相反的,我用明朗完整的意象做整體表現,使之天衣無縫。”
鄭愁予說:“《小小的島》就是對一位在綠島受禁製的朋友的贈詩,詩中的‘你’是一個共同理想的化身,《天窗》也是同類型的作品。 ”
他說:“我喜歡用‘淡然處之’的方式處理情愫,所以也喜歡《下午》那種疏離的節奏感;至於《四月贈禮》是政治信仰寄托的詩,《情婦》則有儒家律德的意味;有些作品是很年輕的時候寫的,被燒掉後將情景重新顯影,隻是節奏感不能留真,像《高台階上門》《不許躲避的歌》《美的競爭》;而真正成熟的愛情詩顯出倫理的深度的是《右邊的人》《寧馨如此》。”
鄭愁予簡介
鄭愁予(1933-),原名鄭文韜,原籍河北,生於山東濟南。1949年赴台。童年隨當軍人的父親走遍大江南北,長城內外,1949年隨家人去台灣後,一麵學習,一麵寫作,其作品受到紀弦賞識,其詩中貫穿著兩種互補的氣質神韻:一種是豪放、爽快、豁達的仁俠精神,另一種則是曲折動人、情意綿綿、欲語還休的婉約情韻,這兩種氣質充分顯示了詩人深厚的古典文學修養。出版詩集有《夢土上》、《衣缽》、《窗外的女奴》、《燕人行》、《蒔華刹那》等。
鄭愁予近年在台灣受聘為東華大學榮譽教授及駐校作家、金門技術學院講座教授,香港大學中文學院名譽教授。
鄭愁予的詩集在台北、香港、北京等地出版十六種,作品獲獎無數,本人獲香港國際詩人筆會、香港大學中文學院等團體頒予終身成就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