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有6位副總,我這位上司是其中唯一的女性。我偶爾也會聽到男性副總們抱怨孩子難帶,但這樣的抱怨多少有點“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味道。按照中國傳統觀念,男人是做大事的,帶孩子這樣婆婆媽媽的小事,早就全權交給太太了。事實上,大多數的副總夫人都不用工作,全職照顧家庭。
當副總是一位女性時,事情就不一樣了。她必須和男人一樣做大事,甚至做得更出色,才能在這個崗位上立足。同時,帶孩子這樣的小事,她也責無旁貸。帶好21世紀中國都市中的孩子,可不是照顧好吃喝拉撒睡這麽簡單。孩子除了幼兒園課程內的學習,還要利用課餘時間進修書法、鋼琴、網球、英語、舞蹈、歌唱等技能。中國家長有句流行語:不能讓孩子輸在人生的起跑線上。女兒開始學鋼琴,這意味著媽媽也添了一項學好鋼琴的任務—--如果自己不會,怎麽指導孩子在家練習呢?
早上8點送孩子去幼兒園,下午4點半接回家,6點為全家準備好晚餐,8點陪著孩子去學習一個小時的鋼琴然後帶他/她回家,接著指導孩子做家庭作業……這樣一張時間表,對於大多數職業婦女來說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我上司的解決辦法是將女兒的課餘進修時間集中到周末,於是,她每周的雙休日都在各類合唱團、進修班之間奔波,工作日晚上回家後要指導孩子練習鋼琴,周末晚上有音樂演出時還要帶孩子去觀看。
我詢問了周圍好幾位已經升級為媽媽的朋友,她們都坦然承認,如果不是為了培養孩子,自己對西方古典音樂根本沒有興趣,更不會去學習任何文藝技能。拜中國兒童教育的文藝複興浪潮所賜,這些音樂絕緣體都變成了天天陪練的標準琴媽。 車爾尼、拜厄、巴赫、肖邦的風格區別,她們都琅琅上口,還能用手指虛擬彈奏示範。據說孩子學琴十年的,媽媽都成了半個專家。
最著名的中國琴媽,是青年鋼琴家李雲迪的媽媽。跟眾多中國琴媽一樣,她從孩子4歲開始便陪練;令絕大多數琴媽望塵莫及的是,在兒子少年時期嶄露頭角後,她便辭去自己的工作,一心一意陪兒子求師、練琴。當李雲迪成為蜚聲國際的鋼琴家時,這位偉大的琴媽也從連琴鍵都數不清的琴盲,變成了精通樂理的專業鋼琴輔導員。
從投資理財的觀念來看,李媽媽的高風險投資獲得了名利雙收的豐厚回報。無獨有偶,另一位被眾多中國琴童視為偶像的鋼琴明星郎朗,也是這種高風險投資的產物,投資的成本是父親的職業、母親的收入和沉重的高利貸債務,最終,艱辛的長期投資換來了令人豔羨的財富和榮耀,據權威機構統計,目前郎朗的年收入達到了1.5億元,父母的名字還刻入了以色列音樂廳。
這種沒有任何風險管理能力的投資手法,堪稱一場把全家幸福都押在孩子音樂教育上的豪賭。郎朗和李雲迪的家庭幸運地收獲了金礦,盲目仿效的家庭卻可能麵臨著財富和幸福的全麵破產,或付出難以承受的代價。前不久,一群琴媽在廣州某琴行看到一名5歲的女孩展示出超年齡的高超琴藝,驚呼為天才,而天才的背後是童年幸福的喪失:每天枯坐練琴4小時,練琴的時候,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都不能發出任何聲音。來自沈陽省的一位中國父親,更在郎朗父親這位同鄉“榜樣”的激勵下,用3年400個耳光,把女兒“打”成了全國比賽的獲獎者。
中國兒童音樂教育熱,令人想起了19世紀的美國西部淘金熱潮,成千上萬人擁向西部,結果淘到金子的隻有少數人,賣褲子給淘金者的反倒發了大財。下一個郎朗或李雲迪式的金礦尚還影蹤全無,中國家長為孩子上音樂課、買鋼琴、看演出的巨大需求,造就了全國各大城市的琴行、音樂輔導中心和古典音樂演出的繁榮景象,創造出無數就業機會。上個月,觀看維也納童聲合唱團在廣州的演出時,我邂逅了一位來自廣州鄰近城市佛山的女士。她每周都會帶著女兒到廣州來看兩到三場文藝演出,一個月下來的票錢和車費至少在千元以上。這樣的教育投資對於很多中國家庭來說隻算一個小數目。今年4月,郎朗與倫敦交響樂團音樂會在廣州演出的最高票價便達1880元,而且供不應求。如果媽媽帶著孩子看這麽一場演出,兩小時就得花費3760元。
幸好,並非所有勤學文藝當陪練的中國媽媽,都期待孩子成為音樂明星帶來高回報,否則當她們投入巨大的時間和經濟成本後,才發現收入奇高的音樂家畢竟是一種稀有動物,普遍的心靈崩潰簡直會造成一場社會危機。在我詢問多位中國媽媽後發現,她們讓孩子學音樂,是為了開發孩子的智能和空間想像力,以及培養良好的學習習慣和堅韌的品格,頗具諷刺意味的是,沒有一個媽媽告訴我,讓孩子學琴是因為他/她熱愛音樂。在中國的經濟大潮中,一切都變得商業化和實用化,就連孩童也是在危機感的促使下主動要求學琴。不過,中國孩子全民學音樂,帶來了中國成年女性音樂修養的普遍提高,這也算是一種意外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