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黃昏裏掛起一盞燈
(2009-01-07 17:24:47)
下一個
當書店開門迎客,世界的其他部分也隨之而來……
5年前的這個季節,“一介書屋”的店主段曉楣女士,最後一次關上自己不足20平方的小書店的大門,回望書屋外籠著的幾片爬牆虎,和窄門一般不甚茁壯。書店結業後,因為愛書,她始終執著於書的世界。前兩年策劃出版的薄薄一本小書《書店》,她想了一句文案放在封麵上:“我就是想開一家書店。”至今我的眼前,仍然能夠浮現出她晃著腦袋“惡狠狠”地說這句話的好玩樣子。
此去經年,複旦旁邊的“左岸”關閉,杭州的江郎書店和三聯書店倒閉,成都的“卡夫卡”書店倒閉,岌岌可危的“季風”,已經消失了的“犀牛”書店……小書店一家家地消失,不光是中國大陸地區,未來台灣書店曆史可能會如此記載:誠品書店耗資兩億元打造新敦南店,成本百萬元的獨立書店卻嚴重虧損,淡水“有河book”、永和“小小書房”正瀕臨生死存亡一戰。對於書店業來說,這是一個艱難時世,開書店的人多少有一些悲壯的色彩,一種悲壯的絕決。
如今,我已能夠猜測2006年初,當段曉楣第一眼看到《書店的燈光》的原版書時的心情,也能理解她為什麽毫不猶豫地拿下版權。閱讀這本書,就像在12月落雨的黃昏,在溫暖柔和的燈光中,聽一位熟悉書店的愛書人,敘述他對書店的熱愛,回憶他第一次閱讀到史坦貝克作品的狂喜,讓讀者在這些動人文字的感染下,也回想起在自己心裏,似乎也有著一間讓你迷戀的黃色燈光書屋。在這本書裏,作者不僅描繪了書店的氛圍,回憶起自己閱讀的啟蒙,準確地將人與書店的關係比喻成“在人群中獨處”。而且大半生與書和書店為伍的作者,還簡單敘說了書與書店的曆史,細數他所喜歡的位於世界各地的書店,還有許多跟書有關的動人故事。像是巴黎的莎士比亞書店,如何請不懂英文的法國排字工人以手工排出有史以來最難懂的英語小說《尤利西斯》,並且在書的封麵采用希臘國旗的顏色,以代表希臘城邦言論自由的傳統,最後日夜趕工,終於在喬伊斯40歲生日時,收到這本書的初版本。從這本書裏,可以看到一個愛書人對書始終不變的熱情,一個書店從業人員熱愛書店工作的初衷,並且在網路與電子媒介日新月異的發展下,對於書店未來的審思。
《書店的燈光》的作者劉易斯·布茲比,在美國雖然不是第一流的作家,但有著在書店裏麵當了17年的店員的經曆,後來又幫出版社當營業員,也就是說拿著出版社的目錄或者新書,跑遍美國各個地方的書店去向他們推銷。所以說書中的故事完全是一個內行人在和大家分享內中的酸甜苦辣。
書中有幾句話,讓人印象深刻到不能忘懷:“當書店開門迎客,世界的其他部分也隨之而來……”;“書店向來是交換時代思想的市場,在塑造公眾話語方麵起到促成的作用。書店經常是捍衛言論自由權力的陣地”;“書的平民性質中最重要的是:除了識字外,看書不需要其他特別的訓練”;“那些書仿佛變成城市裏燈光閃爍的窗口,誘惑地顯露出居住在封頁之間的百態人生。”
書中有那麽幾段文字觸目驚心:當19世紀瘋狂地紮進20世紀,許多文化的驗屍官都宣稱閱讀和寫作的死亡。先是小說“死於”60年代初,然後是書店“亡於”80年代末。現在閱讀行為本身也死了,或至少在評論家的眼裏,或大眾都是這麽說的。2004年由全國藝術基金會讚助的一項研究得出結論:與前幾十年相比美國人已不太閱讀“文學作品”,更不太閱讀“傳統”圖書。研究稱因特網和電子傳媒使得美國人放下書本,就像當年廣播和電視吸引大眾的注意力一樣。哀哉。
“普林特斯”(書店)關閉時我開車到帕洛阿托去作別。店堂就像一個空空的鞋盒,白色的牆壁,破舊的地毯。書店唯一的遺留物是原先咖啡吧的一塊紅色油地氈。我從窗口向裏望去,往日的喧囂一去無蹤。
“普林特斯”的關閉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說清楚的——20多年來苦心經營的小買賣肯定使業主們身心疲憊——但毫無疑問的是電子商務將人們困在計算機前。所有我們這些曾在“普林特斯”工作過的書蟲們都參與構建了這個將“普林特斯”拋棄了的未來,我們大家留下的是一片空曠。
有誰說過:出版是個遺憾的行業,拿著新書,看到編者的用心,因為原版封麵要價實在太高,《書店的燈光》現在的封麵是根據一張照片改的,油漆剝落的牆壁上高掛著美國浪漫主義最偉大的詩人惠特曼的版畫,下麵是最樸素的書架,一壁放滿各式各樣的書籍。
封底用了最稚拙的手寫體寫下北京萬聖書園牆上的兩句話:是誰傳下這行業,黃昏裏掛起一盞燈。在這個寒冷、昏暗、寂寞的時分,我格外留戀書店的燈光……
當全世界的書店都消失,或者你再也不去書店,也沒什麽大不了。我知道有無數的小房間,裏麵一定有若幹書架,案頭一排。那些沉默的書和你自己,都沉浸在暖黃色的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