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冰的作品中《文化動物》是個透徹的藝術符號;地上攤滿了線裝書,兩頭豬剃光了毛,全身打印著漢字和拉丁字母,正在全神投入地交配。當觀眾圍觀這雕塑裝置時,觀眾也就成了文化動物。窺視隱私本身就是“文化活動”。
恩格斯說人類是動物進化來的所以也總有獸性,這句話其實我們的孔老夫子早就講明白了——“食色性也”。人和動物都必須飲食和交配,不然就斷種絕代了。不同之處是,人還要“文化活動”一下。所謂文化就是一種生活方式。動物是不能夠稱為生活方式的,因為動物沒有語言和社會,更不懂反省反思,追求極終價值。
把文化旁生出成“偽文化”“真文化”其實是沒搞清楚什麽是文化這個基本概念。但這並不妨礙我們成為文化動物,繼續幹些打著文化旗號,縱談些人和動物共有的欲望。
我也是個文化動物,四年前上了火鳳凰網後就更加有“文化”了。“食色性也”當然還得繼續下去,隻是碼了字,湊了不少貌似有點文化的漢字。好在心裏還明白文化和動物這兩個基本概念。散文、小說寫過,美術、音樂評論也發過。都是一時興致,邢恬編輯《紐約風景線》散文集來征稿時我就謝絕過,不料終於成了白紙黑字記載的文化動物。
陳丹青寫了本《陳丹青音樂筆記》,營造了些音樂文化的氛圍,繞了不少圈子就是不進入音樂本身。畫家對音樂本非內行,但他對審美是高手,又確實聆聽了音樂,據他說一本《十九世紀西方音樂文化史》都翻破了。所以他的音樂筆記可讀性蠻高,一版再版。
寫美術音樂隨筆或者評論,首先要進入美術和音樂自己的語境,這是不容易的,一來得符合自己的天性,二來必需有這個環境,光靠讀些傳記故事,資料文章是絕沒有用的。文字上的功夫其次,重要的是對樂曲或者繪畫本身有感受,自己特定的感受。不然我們隻能夠寫些,文化動物的本能和欲望,最多再加上些文字的渲染。
“文化動物”這四個字不是罵人,也非都是貶意。它是我們後現代文化的藝術招牌。
肖邦在古典音樂家中是很特殊的,他比不上巴哈、貝多芬的偉大,也比不上莫紮特的才氣,甚至對憂鬱悲傷的描敘都及不上柴可夫斯基的深刻。他的特殊在於旋律的天賦,獨特的和聲感覺,以及對形式直觀的創造性。這些是學不到的,天生的。他的曆史地位在於他有個地地道道的藝術家氣質,對於當時音樂社會上的“庸俗的”趣味不屑一顧,希望保持真正藝術價值不受腐蝕,他的作品創造了一個敏感而唯美的藝術境地。肖邦對藝術的虔誠曆來被形容為孤傲的心靈,出於他的本性和好奇,不斷探索著風格以外新的未知形式。他是浪漫主義音樂語言的主要創造者,他影響從對同時代的李斯特,一直到下溯到20世紀調性的範圍內。簡單的說他也是浪漫主義音樂的終結者。
然而,硬要把肖邦看成“文化動物”也是可以的,他是人,就要“食色性也”,要交異性,要談情說愛,寵他的貴族女人就想鬧點花邊新聞。但是這些與作曲家肖邦沒太多關係,不是肖邦之所以成為肖邦的主要因素。肖邦之所以成為肖邦在於他的藝術個性,而非人與動物的共性。
肖邦獨特而內涵豐富的《夜曲》,共寫了21首,可是被“文化動物”一言概之——《夜曲》是獻給某女人的。肖邦死在於長期肺結核,又被“文化動物”概括成死於情場失意。
肖邦寫過很多曲子都是即興式的受到人和事的刺激,包括他妹妹的死亡。他的樂思是極其寬廣的,感情的幅度廣闊得驚人,從輕淡的,太空般的愁緒到灼熱的光芒和讚歌般的意氣風發,他的音樂思想內容豐富而獨具個性特色的。
但是“文化動物”喜歡說肖邦的音樂就是獻給女人和愛情的。我看,這也難說有沒什麽不妥。一樣的酒席佳肴,可是,各人長著自己的舌苔味蕾呢。
魚迅說巴佬就是太認真,還特地指明過敏“關於奶子研究的文章”。其實我並不對“奶子文章”過敏。我過敏的是專從文化中挖掘人與動物共有欲望的那些雅文。多維網上曾宣傳過一本書《毛澤東和他的女人們》,看了這個題目可以猜到是本什麽書,也就沒興趣找來讀。因為毛澤東是革命家、思想家,而非莫泊桑筆下的《漂亮朋友》。這類雅文大多是扒了名人的褲子,為自己揚名或者賺錢用的。名人褲子裏未必比小老百姓更有“文化”財富,文化動物要想找樂子何須專找名人開刀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