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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門
和以往不一樣我進門時他依然躺在那裏看報,沒有受到任何打擾,我走到他床前把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肩頭,說:‘爸,我回來了。’他回轉身,從花鏡上緣看著我,我彎下腰把臉離得更近了一些,他臉上浮出淡淡的難以察覺的笑容。重複問:‘你什麽時候到的啊?’我在回答了三次以後知道他什麽也沒聽見,就去找紙和筆。
我寫著鬥大的字。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加上機場出關進關已經20多個小時,腿有些無力就坐在沙發上了。他讀了我寫的知道了大概。
我累了。
拐進母親的房間,母親睡過的床被挪走了,房間顯得更空蕩蕩的,靠桌子的旁邊有一把老式的椅子,我不記得這是她生前的座椅。我坐在那裏看著對麵梳妝台上母親的遺像,前邊的扁形的藍瓷花盆裏已經堆滿了香灰。我輕輕地說:‘媽,我真的好想你。’母親隻是看著我,良久,我站起身點了一柱香,飄渺的香煙後麵母親麵部生動起來。我站在那裏看著那煙嫋嫋的一直散盡。我打開那梳妝台上的小抽屜,裏邊存放著母親生前用過的針線合,我的手有些顫,打開它,裏邊有一隻頂針,好熟悉!眼前模糊晃動著那雙親切到我骨頭裏的手。。。。。
牆上的掛鍾已經停擺,門上的玻璃更混暗了。母親生前窗台上一直有一盆劍蘭,現在變得沒精打采地被放在空曠起來的地上,挨著那把扶手椅子,還有一座太湖石的盆景,石頭的起伏中沒有了青綠的植被,有許多灰塵落在上邊,淺淺的盆池裏也沒有了金魚,了無生機的樣子,再好看再講究的盆景生氣是第一位的,它原本放在在父親的寫字台上好多年那時淺水裏有幾尾金魚。
天已經黑了,母親的窗口對麵就是萬國城的燈火,那些豪華的高樓用走廊連通著,我可以看見走廊底部的用不同顏色的燈光照射著,若是遠處看,這一片建築很像兒子小時候搭起的一種積木,走廊就像那橋,人就像那滾動的小球,從這個洞鑽到那個洞走著之字,這大樓用電梯當那個圓洞,運動人上下,停車場就是那個集合玻璃球的方盒子。
這幾年萬國城裏邊已經住滿了豪華的主,客。。。。。。我腦子飄過天上人間的念頭。
回頭看見屋裏牆上有一片牆皮剝脫了。沒有人再打理這些起居的瑣事。出出入入大家心不在焉。
我躺到自己的床上看著天花板,角落上有一個小小的蜘蛛網,上邊有個洞,我盯著它一會兒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今夜我睡在自己的的閨房?夢非夢,醒非醒。
第二天很早就起來了,生物鍾還滯留在大洋彼岸的時辰裏。我來到廁所,這裏浴缸本是藍色的,現在上方掛著一個熱水器可以淋浴,浴缸現在已經說不清楚顏色。我找來洗滌的用品開始清洗它們,然後又清洗馬桶,洗手池子。
我走到廚房,按照哥哥囑咐的方式做一個雞蛋羹;把一個西紅柿洗幹淨用開水燙過,剝去皮,切成四方小丁;又煮了一碗大米小米混合的粥;切了一小片六必居的醬疙瘩,一樣一樣端到飯桌上,然後走進父親的房間。
現在他麵向窗戶一麵,閉著眼睡著。我端詳了他一會兒,滿頭銀發變得稀疏了,晨光下泛著一些銀光,麵部的皮膚比以前還顯得潤澤了,也許有些浮腫使他的臉上皺紋並沒有加深。父親好像變得矮小了,人老了都會抽抽吧?
從我記事爸就是花白的頭發,那時候很稠密,我沒有他黑發的任何印象。隻記得文革前家裏一個鏡框裏有一張他20幾歲時的照片,黑白,西服革履,英俊得讓我小小年紀不知道那是誰。照片的下角有‘王開照相’的字樣,我以為這個人叫王開。後來很長時間牆上都換上了毛主席語錄沒有了任何照片。
我把手輕輕地放在他肩頭,他慢慢地睜開眼有些眯怔地看著我,似乎不知道我是誰。
‘爸,起來吃點早飯吧。’
‘幾點了?’
‘八點半。’
我扶他起來,幫他一步一步挪到飯桌旁坐下。
他好像有點氣短,說話的聲音遠沒有了以前的亮度,尾聲有點拖遝。我坐在他對麵看著他每一樣都吃一些。
‘你為什麽不拄個拐杖呢?’我問。
‘那個拐杖太高了,不好使。’他拖著聲音說。
‘買一把新的就是了。’
‘不要麻煩。’
‘我給你買個助聽器吧?聽的清楚一些,別人也不用這麽大聲費勁的講話。’
‘我有,戴上不舒服,聽不見倒省心。’
‘還是聽見好啊,更安全。’。
‘嗯,再說吧。’他拖長的音裏帶著那種不耐煩,我把請阿姨的事情咽下去了。
他試著站起來回自己的房間,試了幾次我看出他沒有力氣站起來,就走過去扶他,我感覺他並不情願讓我扶他,可我怕他摔倒了沒理會他的拒絕。
這會兒他真的嫌我煩了,我就退出了他的房間。
母親去世後,父親就辭退了阿姨,他說他不用人伺候,你們輪流回來就行了。用他一向的獨斷態度做了這個決定。他躺在那裏安排這一份7天24小時的工作給他的每一個兒女,大家不敢說不。我們家是家長製不因時代改變任何東西,父親在家是絕對權威不容置疑,他越老愈加不講道理。在父威之下我的哥哥姐姐生著悶氣,他們在外生龍活虎一進門在父親麵前就低眉順眼,服從而不心甘情願隻是無奈;遷就,怕他,為什麽怕?說不清,我一直想大概就是習慣吧,也怕自己落下不孝的聲名,他是我們的父親,在這個房頂下沒人有勇氣對他說:父親也要講道理。
在這個門裏隻有規矩,不講道理。我每每一進門就有回到民國以前的鬱悶,那種壓抑貫穿我生活的各個時期。
十八歲以後我像一片離開老樹的葉子,飄在外邊,體會‘家,春,秋。’我從不戀家,雖然我是個好女孩。直到我處在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境遇中,一定遠的距離之後,我似乎看清自己的本源,樹身,枝椏。到目前我也沒有把自己落在樹根下的願望,隻任風接著吹。但我又像知道自己的右手在哪裏一樣知道這個門裏的詳情,我的血脈沒全幹使我依然感受著痛。有時忍不住要回到它的陰影中,也許這注定了我一生的孤獨,更注定了我一生無根的飄。我越來越像個外人,從有機的葉子蛻變成無機的雲。
沒人聽我的,我也改變不了家人的習慣。父親壓根就沒覺得需要聽我的意見;哥姐認為說了也不解決問題,反會惹父親發火。問題是他發火又怎麽了?就讓他發一回火天會塌下來嗎?難道你不怕自己發火嗎?父親的威嚴如今已經成了蠻橫,因為大家一直服貼他的方式這成了慣性。我讀著每個親人臉上的抑鬱和痛苦還是跟著壓抑起來。其實把雞蛋豎起來並不難,難在迷信威權的習慣像山一樣壓在人心上。
我覺得家裏的門上應該掛上這樣一個對聯:委屈求全,專斷獨行。親情黯然。
這門裏每個人都需要拐杖才能站起來隻有父親不需要,我悲哀地想著。
這一天,我體會著這些年我哥姐輪流伺候父親的辛苦,與他交流的艱辛,各自家庭由此引起的煩惱,我流著汗和著淚。歉意憤怒無奈悲哀還有無法言說的孤獨。
看著那剝脫的牆皮,和油膩的廚房,我知道這房子是在等著拆倒呢,這之前沒人願意去修理,清潔,大家都在做和尚敲鍾,點完鉚熬著時辰。親情在盡孝的煎熬中變得愈來愈可有可無,麻木。
我出門了,需要透一下空氣。
在東單口上的一個咖啡館,要了一杯咖啡。對麵長街上的霓虹燈在夜的背景上變換著各種顏色,提醒著人們夜生活的去處,北京的夜晚拒絕著休息也沒有平靜,這已是一個真正的不夜城。
惆悵裹挾著更深的寂寞籠罩著我,像那被燈光掩蓋了的白天的霧氣。我也沒什麽要去的目標,心裏反複問自己為什麽要回來呢?使勁想記起我最想去的地方在哪兒?最想幹的事情是什麽?此刻我卻隻是茫然。
我準備在這長街上好好走一走,哪怕一直走到天明。路過國家博物館門前,可以看見孔夫子的巨大雕像,我憤怒地盯著他,湧上心頭的是更大的惆悵。
有些東西已然失去,譬如這個城市,這個家;有的隻存沉在我記憶的深處,我不需再費力尋找,它們一直跟著我。
我將身心一同陷進夜的燈流裏。
在我回家的時候,有很多相同或類似的感受。
樹葉的比喻細膩,如今我們在這片新的土地上紮根。也很想念家鄉,每一個地名都象鈴鐺響在耳邊~~~(^O^☆♪
謝謝杜姐。忙裏偷閑讀我這破文。:))這不是一個讓人高興的題目和文章,我知道。
我一直以來覺得別人的家都比我的家要愉快,但我又信托爾斯泰的話:‘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放到整個社會背景下,每個家庭都是一個小社會。人事不同,人性並沒有太大的差異。寫出這個我需要一些勇氣和距離。也幫自己理清情緒。:))謝謝杜姐的鼓勵。問好愉快。
謝謝讀帖。同感。
讀懂了那感受,但又很難評判。。。
有時我們幾個會開家庭會議商量對策
但又無能為力,可謂一地雞毛。直到回加拿大,離開之後才任由純淨的思念瘋狂漫長
開始體會留在她老人家身邊時時日日麵對的姐姐們的難處。。。
抱抱心妹。
非常欣賞心姐的文筆和寫實的手法。
問好!
謝謝鼓勵。謝謝閱讀。問好常來。:))
謝謝婭米鼓勵。有些事比較艱難,也許根本就隻有自己能明白想的是什麽,但是我一直以為文字為人至少提供了表達的機會。:))問好。
讀的很沉重。。。
一切都是緣,隻為濃濃的親緣無悔吧,隨了。。。
寫的真切,好文筆!
秋天來了,輕鬆些,喜歡你的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