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白》(1606)是莎士比亞戲劇中心理描寫的佳作。全劇彌漫著一種陰鬱可怕的氣氛。莎士比亞通過對曾經屢建奇勳的英雄麥克白變成一個殘忍暴君的過程的描述,批判了野心對良知的侵蝕作用。由於女巫的蠱惑和夫人的影響,不乏善良本性的麥克白想幹一番大事業的雄心蛻變成野心,而野心實現又導致了一連串新的犯罪,結果是倒行逆施,必然死亡。在迷信、罪惡、恐怖的氛圍裏,作者不時讓他筆下的罪人深思、反省、剖析內心,麥克白夫婦弑君前後的心理變化顯得層次分明,這就更加增大了悲劇的深度。
《麥克白》畢竟不是完全意義上的命運悲劇。這一點與古希臘的悲劇一比較便非常明白了。在古希臘的命運悲劇中,命運的力量是直接作用於人的。因此,從人物自身我們無法得出對他們命運的任何合乎邏輯的解釋,最多也隻是家庭遺傳(如《阿伽門農》),或是祖輩的罪孽(如《俄狄甫斯王》)。但在莎劇《麥克白》,命運並不直接作用於人,而是通過人類自身的欲望、罪惡、性格等間接作用於人的。就像赫卡忒所說,命運讓“種種虛偽的幻影迷亂他的本性”,讓他在自身欲望的驅使下,一步步地走向自己既定的結局。
從人情物理出發,麥克白的一切行動和最終的結局都 是可以解釋的。從麥克白夫人口中,我們了解到麥克白的性格,他“希望做一個偉大的人物”,他有野心,但“缺少和那種野心相隨聯屬的奸惡”,他的“欲望很大,但又希望隻用正當的手段”,“一方麵不願玩弄機詐,一方麵又要作非分的攫奪”。平定叛亂,被封為考特爵士之後,麥克白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在他之上的鄧肯,又完全依賴他來保障自己國家的安定。此時,即使沒有女巫預言,麥克白心中也必定會有那種念頭。所以當女巫們隱去之後,他才說“我倒希望她們再多留一會兒”。他叫她們再多留一會兒,顯然是他心裏已經潛伏了做君王的念頭,所以想從女巫口中多了解一些有關它的信息。
莎翁一句簡單的話,便生動地表現了麥克白潛意識的流動過程。
女巫的預言使麥克白內心的隱秘的權力欲望浮出水麵,而鄧肯對他過火的獎賞和誇讚,增強了他的欲望,鄧肯說“你的功勞太超越尋常了,飛得最快的報酬都追不上你,要是它再微小一點,那麽也許我可按照適當的名分,給你應得的感謝和酬勞,現在我隻能這樣說,一切的報酬都不能抵償你的偉大的勳績。”這樣的話說得太過火,不應出自一個國君之口,客觀上表現了鄧肯對麥克白的依賴性。也刺激了麥克白的野心,使認為自己攫取王位也並非是全無理由的:因為自己的功勞很大。
麥克白篡奪了王位之後,又暗殺了自己的戰友班柯。這是非常合乎情理的,班柯是麥克白唯一忌憚的人,殺鄧肯之前,他就曾想收買他,“您聽從了我的話,包您有一筆寶貴到手。”但班柯拒絕了他:“為了覬覦寶貴而喪失榮譽的事,我是不會幹的。”既然收買不成 ,他又知道自己的許多秘密,為了坐穩自己的王位,麥克白幹掉他,誅除異己本就是政治家慣用的伎倆,中外如此,沒什麽奇怪。至於後來麥克白的失敗也是因自身造成的,一個暴虐而又非法的君王,必然會遭到各個階層的反抗,人民的反抗加上眾叛親離,可以把任何一個國王掀下台。
人物命運能從自身找到合理的解釋,是《麥克白》作為性格悲劇的一個審美特征。但劇中對麥克白及其夫人內心風暴的精當刻畫,才是其中最精彩之處。
為刻畫麥克白的性格,莎翁不惜筆墨,大量運用旁白、夢幻,突出麥克白夫婦的內心風暴。所以,該劇雖有馬爾康代表的道德一方與麥克白所代表的道德一方的衝突,但是主要的衝突卻是麥克白自己內心的衝突。外在衝突一方的力量與氣勢太萎弱,不能與麥克白的氣勢相匹配,因而雙方的衝突不具備動人心魄的震撼力;隻有麥克白內心善惡、權欲與理性的衝突才具有動人的力量。麥克白對自己的欲望始終有清晰的理性。
有人認為麥克白具有普通人犯罪的心理特征,其實兩者存在著極大的差別,普通人犯罪時,會因為欲望的而忘記欲望可能帶來的罪惡,但麥克白對自己的欲望可能會帶來的罪惡始終是非常清醒的,他之所以依然在不顧罪惡去實現自己的欲望,是因為權欲的力量實在太強,並且又不斷受到外在力量的催化。馬爾康被鄧肯封為勃蘭特親王時,他意識到他是一塊橫在他麵前的巨石,他必須跳過這塊巨石。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的這種欲望可能會帶來的罪惡,因而他說:“星星啊,收起你們的火焰!不要讓光亮照見我的黑暗幽深的欲望。”從中我們可以深刻而清晰地領會到麥克白內心所激起的第一次內心風暴。
行功論賞之後,鄧肯忽然心血來潮,要到麥克白的城堡殷佛納斯去作客。麥克白夫人慫恿麥克白在家中幹掉鄧肯。但麥克白內心矛盾重重,一時難以作決定,一方麵,他“躍躍欲試的野心”,“不顧一切地驅著他”去“冒顛躓的危險”。另一方麵,就如他自己所說:“他到這兒本有兩重的信任,第一,我是他的親戚,又是他的臣子,按照名分絕對不能幹這樣的事;第二,我是他的主人,應當保障他身體的安全,怎麽可以自己持刀行刺?而且,這個鄧肯秉性仁慈,處理國政,從來沒有過失,要是把他殺死了,他的生前的美德,將要像天使一般發出喇叭一樣清澈的聲音,向世人昭告我的弑君重罪。”
在這種兩難之時,麥克白夫人的鼓勵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麥克白夫人是個極聰明的女性,她深諳其夫的個性和弱點。所以其鼓動言語才會有立竿見影之效。她先以愛情來擠兌麥克白:“從這一刻起,我要把你的愛情看作是同樣靠不住的東西。”繼而,又用一個軍人最忌諱的懦弱來激將麥克白:“你寧願像一隻畏首畏尾的貓兒,顧全你所認為的生命的裝飾品的名譽,不惜讓你在自己眼中成為一個懦夫,讓‘我不敢’永遠跟在‘我想要’後麵嗎?”這兩點都是麥克白的致命之處,因此他才鐵定了謀殺鄧肯之心,他說:“請你不要用說了,隻要是男子漢做的事,我都敢做,沒有人比我有更大的膽量。”
麥克白夫婦定好嫁禍於衛士的計策,決定謀殺鄧肯。暗殺之前,“殺人的惡念”使麥克白看到異象——把在他麵前搖晃的刀子,它的形狀象他拔出來的那把一模一樣,它指示著他要去的方向,告訴他應當用什麽利器。很明顯,刀子是麥克白內心殺人惡念的外化。外化的原因在於他內心經曆著激烈的內心衝突,麵對善惡的抉擇,麥克白並不像他所說的那樣有膽量。殺人的惡念讓他恐懼,他說“堅固結實原大地啊,不要聽見我的腳步聲音是向什麽地方去,我怕路上的磚石會泄漏了我的行蹤。”他不是逃避什麽外在的東西,而是逃避自己對自己的審判。
之後莎翁對麥克白謀殺鄧肯與暗殺班柯後的心理狀態的描寫,有異曲同工之妙。謀殺鄧肯之後,麥克白聽到臆想的聲音:“不要睡了!葛萊密斯已經殺害了睡眼。”暗殺班柯後,麥克白看到班柯的鬼魂,這是麥克白內心激烈衝突的結果,是他內心對自己審判的理性觀念的外化。麥克白殺死了鄧肯與班柯,也相當於殺死了自己的另一半――理性、善良的另一半。麥克白與班柯本是一個人的兩個方麵。
班柯也像麥克白一樣,有深沉的權力欲望,但他的理性與道德的力量也一樣的強,並且女巫給他的預言並不是直接針對他而是針對他的子孫的,不是他的努力可以獲取的,假如女巫對班柯和麥克白的預言交換一下位置,班柯也有一個像麥克白夫人那樣的班柯夫人,那班柯也很可能與麥克白走同樣的一條路。殺死班柯之後,麥克白內心衝突開始減弱,從那以後,他“心裏想到什麽便把它實行,不再有任何的疑慮”,他變成了一個行屍走肉的、瘋狂的暴君。人與命運的衝突也開始激化起來。
“我曾經哺乳過嬰孩,知道一個母親是怎樣憐愛地吮吸她乳汁的子女;可是我會在 它看著我的臉微笑的時候,從它的柔軟的嫩嘴裏摘下我的乳頭,把它的腦袋砸碎。”但她畢竟是女人,堅強的外表掩飾不了她內心的軟弱,她最後的夢遊泄露了她心底的秘密,表現出她外強中幹的秉性。不過,這反而顯出她的人性――具有普通人的情感。由她的夢遊往回考察,我們發現,麥克白夫人內心的風暴並非像劇本表麵描寫的那樣平靜,事實上,她內心的風暴一直都是激烈的,但是她為了安慰麥克白,隻好把自己的內心風暴壓抑著,第三幕第二場,麥克白夫人獨處時,獨白道:“費盡了一切,結果不是一無所得,我們的目的雖然達到,卻一點不感覺滿足。要是用毀滅他人的手段,使自己置身在充滿著疑慮的歡娛裏,那麽還不如被我們所害的人,倒落得無憂無慮。”其內心的痛苦與衝突是深邃的,但麥克白上來後,她馬上隱蔽了自己的情緒,轉過來安慰麥克白:
“啊,我的主!您為什麽一個人孤零零的,讓最悲哀的幻想做您的伴侶,把您的思想念念不忘地集中在一個己死者的身上?無法挽回的事,隻好聽其自然;事情幹了就算了。”(第三幕第二場)
兩段話的語氣相差如此之大,都是因為關心體貼麥克白。從這點看,麥克白夫人倒有一些可愛之處。內心的衝突必然要有一定的發泄方式,麥克白夫人不斷壓抑自己內心衝突的結果,導致了她的夢遊和全麵的崩潰。由此可見,與麥克白狂風驟雨式的衝突相比,麥克白夫人的內心風暴就像海底的洋流,表麵平靜,內部卻波濤洶湧。
《麥克白》具有命運悲劇與性格悲劇的雙重審美特質,與當時的時代精神是一致的。文藝複興倡導“人本主義”,把人的地位提高到一個很高的地位,湧現出了一批天才式的巨人。莎劇中的人物多具有人文主義色彩。《麥克白》一劇中麥克白的鬥爭精神和他的力量體現了人的力量。但他最終的失敗卻說明命運觀念在西方文學創作中的重要性,它深刻地影響了他們的文學創作風格。實際上,其他許多莎劇亦存在著宿命的色彩。
麥克白的目錄
第一幕
第一場 荒原
第二場 福累斯附近的營地
第三場 荒原
第四場 福累斯·宮中一幕
第五場 麥克白的城堡
第六場 同前·城堡之前
第七場 同前·城堡一室
第二幕
第一場 麥克白·堡中庭院
第二場 同前
第三場 同前
第四場 同前·城堡外
第三幕
第一場 福累斯·宮中一室
第二場 福累斯·宮中另一室
第三場 同前·苑·有一條路通王宮
第四場 同前·宮中大廳
第五場 荒原
第六場 福累斯·宮中一室
第四幕
第一場 山洞·中置沸釜
第二場 費輔·麥克德夫城堡
第三場 英格蘭·王宮前
第五幕
第一場 鄧西嫩·城堡中一室
第二場 鄧西嫩附近鄉野
第三場 鄧西嫩·城堡中一室
第四場 勃南附近的鄉野
第五場 鄧西嫩·城堡內
第六場 同前·城堡前平原
第七場 同前·平原上另一部分
第二場 費輔。麥克德夫城堡
麥克德夫夫人、麥克德夫子及洛斯上。
麥克德夫夫人 他幹了什麽事,要逃亡國外?
洛斯 您必須安心忍耐,夫人。
麥克德夫夫人 他可沒有一點忍耐;他的逃亡全然是發瘋。我們的行為本來是光明坦白的,可是我們的疑慮卻使我們成為叛徒。
洛斯 您還不知道他的逃亡究竟是明智的行為還是無謂的疑慮。
麥克德夫夫人 明智的行為!他自己高飛遠走,把他的妻子兒女、他的宅第尊位,一齊丟棄不顧,這算是明智的行為嗎?他不愛我們;他沒有天性之情;鳥類中最微小的鷦鷯也會奮不顧身,和鴟鴞爭鬥,保護它巢中的眾雛。他心裏隻有恐懼沒有愛;也沒有一點智慧,因為他的逃亡是完全不合情理的。
洛斯 好嫂子,請您抑製一下自己;講到尊夫的為人,那麽他是高尚明理而有識見的,他知道應該怎樣見機行事。我不敢多說什麽;現在這種時世太冷酷無情了,我們自己還不知道,就已經蒙上了叛徒的惡名;一方麵恐懼流言,一方麵卻不知道為何而恐懼,就像在一個風波險惡的海上漂浮,全沒有一定的方向。現在我必須向您告辭;不久我會再到這兒來。最惡劣的事態總有一天告一段落,或者逐漸恢複原狀。我的可愛的侄兒,祝福你!
麥克德夫夫人 他雖然有父親,卻和沒有父親一樣。
洛斯 我要是再逗留下去,才真是不懂事的傻子,既會叫人家笑話我不像個男子漢,還要連累您心裏難過;我現在立刻告辭了。(下。)
麥克德夫夫人 小子,你爸爸死了;你現在怎麽辦?你預備怎樣過活?
麥克德夫子 像鳥兒一樣過活,媽媽。
麥克德夫夫人 什麽!吃些小蟲兒、飛蟲兒嗎?
麥克德夫子 我的意思是說,我得到些什麽就吃些什麽,正像鳥兒一樣。
麥克德夫夫人 可憐的鳥兒!你從來不怕有人張起網兒、布下陷阱,捉了你去哩。
麥克德夫子 我為什麽要怕這些,媽媽?他們是不會算計可憐的小鳥的。我的爸爸並沒有死,雖然您說他死了。
麥克德夫夫人 不,他真的死了。你沒了父親怎麽好呢?
麥克德夫子 您沒了丈夫怎麽好呢?
麥克德夫夫人 嘿,我可以到隨便哪個市場上去買二十個丈夫回來。
麥克德夫子 那麽您買了他們回來,還是要賣出去的。
麥克德夫夫人 這刁鑽的小油嘴;可也虧你想得出來。
麥克德夫子 我的爸爸是個反賊嗎,媽媽?
麥克德夫夫人 嗯,他是個反賊。
麥克德夫子 怎麽叫做反賊?
麥克德夫夫人 反賊就是起假誓扯謊的人。
麥克德夫子 凡是反賊都是起假誓扯謊的嗎?
麥克德夫夫人 起假誓扯謊的人都是反賊,都應該絞死。
麥克德夫子 起假誓扯謊的都應該絞死嗎?
麥克德夫夫人 都應該絞死。
麥克德夫子 誰去絞死他們呢?
麥克德夫夫人 那些正人君子。
麥克德夫子 那麽那些起假誓扯謊的都是些傻瓜,他們有這許多人,為什麽不聯合起來打倒那些正人君子,把他們絞死了呢?
麥克德夫夫人 噯喲,上帝保佑你,可憐的孩子!可是你沒了父親怎麽好呢?
麥克德夫子 要是他真的死了,您會為他哀哭的;要是您不哭,那是一個好兆,我就可以有一個新的爸爸了。
麥克德夫夫人 這小油嘴真會胡說!
一使者上。
使者 祝福您,好夫人!您不認識我是什麽人,可是我久聞夫人的令名,所以特地前來,報告您一個消息。我怕夫人目下有極大的危險,要是您願意接受一個微賤之人的忠告,那麽還是離開此地,趕快帶著您的孩子們避一避的好。我這樣驚嚇著您,已經是夠殘忍的了;要是有人再要加害於您,那真是太沒有人道了,可是這沒人道的事兒快要落到您頭上了。上天保佑您!我不敢多耽擱時間。(下。)
麥克德夫夫人 叫我逃到哪兒去呢?我沒有做過害人的事。可是我記起來了,我是在這個世上,這世上做了惡事才會被人恭維讚美,做了好事反會被人當作危險的傻瓜;那麽,唉!我為什麽還要用這種婆子氣的話替自己辯護,說是我沒有做過害人的事呢?
刺客等上。
麥克德夫夫人 這些是什麽人?
眾刺客 你的丈夫呢?
麥克德夫夫人 我希望他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你們這些鬼東西不敢露臉的地方。
刺客 他是個反賊。
麥克德夫子 你胡說,你這蓬頭的惡人!
刺客 什麽!你這叛徒的孽種!(刺麥克德夫子。)
麥克德夫子 他殺死我了,媽媽;您快逃吧!(死。麥克德夫夫人呼“殺了人啦!”下,眾刺客追下。)
(文字來自百度)
謝謝大家。
利和欲的膨脹,使他們從來也不吸取教訓
Creeps in this petty pace from day to day,
To the last syllable of recorded time;
And all our yesterdays have lighted fools
The way to dusty death. Out, out, brief candle!
Life's but a walking shadow, a poor player,
That struts and frets his hour upon the stage,
And then is heard no more. It is a tale
Told by an idiot, full of sound and fury,
Signifying nothing.
問好心姐,阿鬆春安(^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