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洋插隊
首先我得說，我是一個俗人。有七情六欲。寫北美洋插隊劄記，主要就是想留住自己的一些記憶，免得真到了想記記不住的年齡，後悔莫及。
二十出頭的小羅伯特是組裏當時最年輕的一個。他個頭不高，人很結實，留著短短的板兒寸。薄薄的嘴唇在說話時飛快地動著，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還時不時地象動畫片裏的大力水手一樣，扮個鬼臉。總給你一種幽默又充滿陽光活力的印象。當時，我所在的組剛剛開始一個新的項目，大家都是從其它組抽調來的或是從公司外新招來的。彼此之間都不太熟悉。 小羅伯特是組裏專門負責文檔寫作和客戶培訓的。
在第一天的談話中，我就注意到了他的口頭闡“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性”。
那是我們在為界定項目中的一些行業專用術語開會時，他總是第一個來回答別人有關項目的提問。當有人質疑他的結論時，他總愛在解釋之後加上一句“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性”。其實，對其中的很多問題，當時的一些項目主管們給出的回答，讓人聽起來也是似是而非的。 帶著懷疑的眼光，在會議之 後，我又查閱了有關的網站和公司內部的項目文件。發現，小羅伯特還真是百分之百地正確。不由得在心裏，我對小羅伯特就有了幾分的尊敬。
“我沒有讀過大學。 在中學時代，我是一個讓老師和家長都頭痛的學生。真的，不騙你。” 這就是小羅伯特在後來的閑聊中的一段自我介紹。 在周圍一大堆博士、碩士的同事們的眼睛注目之下，他那種坦誠和平靜實在是讓我佩服。 後來我知道，小羅伯特的家境不太好。父母都是美國很普通的工人。 除他之外，家裏還有兩個妹妹。小羅伯特在讀中學時，曾經是瘋狂地迷戀冰球運動。 經常為了玩冰球而曠課。上課也愛搗亂、搞惡作劇等等。是個讓父母和老師都頭痛的壞小子。
“小祖宗，隻要你別讓老師和學校來麻煩我們，你愛幹什麽就幹什麽吧”，這就是他父母當年對他玩冰球所作出的無奈妥協。
“老師為了我在課堂不搗蛋，同意上課時間我可以出去打冰球。而且還讓我免試通過學科試。”“你知道，這老師實在是不負責任。”每每說到這裏，小羅伯特總是聳聳肩膀，嘴撇向一邊誇張地對他昔日的高中老師評論一番。
高中畢業後，小羅伯特開始了自己的獨立生活。剛開始，一種從未有過的自由自在，讓他著實地瘋狂享受了一陣子。他把自己的頭發弄成了五顏六色的公雞頭。拖把式的喇叭褲一路走去就如同墩布拖地板一般。他跑到遠離康州的科羅拉多州，在一家公司裏做起倉庫保管員。他想逃避那他所熟悉的城市，親人和朋友。
那時節，經常是一下班，就跟幾個和他一樣的單身青年哥們到酒吧裏在昏暗的燈光下，吆三喝四地醉死夢生一把。一年晃蕩下來，掙得錢是入不敷出。工作上也沒有找到一個比較固定稱心的事來做。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那是個一事無成的一年。
後來， 不安於現狀的他，意識到了殘酷的生計問題。他不得不認真地來考慮他的未來。他羨慕那些西服革履的白領。夢想有一天自己也能象其它中產階級一樣的有一個令人羨慕的生活方式。他意識到他必須徹底改變自己。二十歲的他又回到了他出生、成長的 康涅狄格州。沒多久，利用他出眾的口才，他進入了一家電話公司做起了幾乎不需要任何專業知識的客戶服務工作。
這時，一個善良的女性，凱蒂進入了他的生活。當時還是大學生的凱蒂，是小羅伯特室友女朋友的朋友。在一次聚會上他們認識了。凱蒂被 小羅伯特幽默風趣的言談所吸引。也被他的正直為人所感動。在凱蒂的幫助下，小羅伯特開始利用業餘時間到附近的一所大學裏學習經濟學。那時，小羅伯特的公司也鼓勵員工的自我提高。他的所有學費在通過考試後，公司都予以報銷。當他轉到我們的項目小組時，他已經是大學二年級的學生了。
2000 年時的 IT 熱，也深深地撥動了小羅伯特久埋心底的夢想。他向公司提出要求去學習做程序員的工作。公司向小羅伯特提供了良好的學習機會和寬鬆的學習環境。先是送他去學習當時剛剛流行的 JSP 技術。後來又直接讓他參與一部分前台項目。
“真想做什麽事情嗎？從現在就開始吧。永遠都不會太晚。”這是他在與我們大談他當時的人生感觸時常說的一句名言。他也就是這樣不折不扣地實踐著他自己的人生。憑著不服輸的個性、旺盛的工作熱情、同事們的指導幫助和超常的記憶力，小羅伯特愣是在短短的四個月的時間裏，從一個從未接觸過計算機編程的一般辦公室書記人員，轉型成了一個 JAVA 見習程序員。
“看看我，金。如果我可以做到，你也可以。”這是小羅伯特在我學習 SOAP ，遇到困難時對我說的鼓勵話。的確，一個對計算機一點知識都沒有的人，尚可以在極短的時間裏成為一個軟件工程師。那麽，我這有些計算機背景的人還有什麽困難會比他在學習計算機編程時更大的呢？
“羅伯特，你是我的生活楷模。”我很有感慨地對小羅伯特說。每遇這個時候，他也總是半開玩笑似地回我一句“金，你是我的生活楷模” 。
一年後，小羅伯特憑著他出色的工作，在公司內部得到了提升。這一次，他真正開始成為了他心目中的白領。很快，他與凱蒂結了婚，而且在一個受教育程度很高的小城鎮裏買了一棟房子。又給太太買了新車。他開始把自己兒時的夢想，一個又一個地逐步實現了。
當然，汽車、房屋的貸款，又把他們壓得是難以有片刻的喘息。
那時剛好是 911 之後，美國經濟全麵滑坡。 IT 業更是泡沫破滅。一時間，到處都有被裁下來的計算機工程師。我們公司也大幅度地消減了職工的福利。公司不再給員工的在職學位學習全部讚助了。隻是象征性地每學年報銷五千美元。而且還不是預付學費。那時小羅伯特每學期的學費就要五千多美元。小倆口為了這上學的學費，沒少犧牲他們婚後的浪漫度假計劃和業餘生活。兩人都擠出了一切可以利用的業餘時間，到一家季節性的私人俱樂部酒吧裏做晚間的服務員。兩口子常常都是深夜十二點以後才能回到家。
“累死我了。”這是小羅伯特每天早上見到我必說的一句話。看著他那血絲密布的睡眼，我可以體會到他有多累。
“凱蒂還吃得消嗎？”有時我也會順便問侯他太太一下。要知道，凱蒂可是在早上七點鍾就要準時到教室裏上課的老師哎！每天屬於他們兩個人的休息時間也就是不足六個小時。
2003 年的夏天，小羅伯特大學本科畢業了。我和一些同事們一起到他家為他祝賀。我特地送了他一件繡有“生命是美好的” 字樣的短袖衫表示祝賀。 他高興地當時就套在了身上。
“羅伯特，這回你可以輕鬆一下了吧。” 有同事這樣問他。
“你知道，凱蒂在我讀書時給了我很大的犧牲。現在，該輪到我來為她做一些什麽了。”
為了幫助太太完成碩士學位，小羅伯特開始先試著自己成立了一家電腦使用技術顧問公司。為一些個人計算機用戶提供在計算機使用過程中的問題谘詢或問題診斷服務。不久他就發現，這是一個耗時不掙錢的生意。隻好關門大吉。
後來由他當年玩冰球時結交下的哥們推薦，他給州裏俱樂部之間的冰球比賽做起了裁判工作。每年一百多場的比賽以及每場八十到一百美元的出場費，給他帶來了一筆不小的收入。而且，又同時滿足了他酷愛冰球的嗜好。真是掙錢和消遣兩不誤的美差。不過，緊張的比賽日程，往往也使小羅伯特的時間表排得擁擠不堪。一個周末，就可能有五場比賽要裁。我們想跟他聚會一次，都要提前幾個月來預定時間。
不久，我又聽到他的父母離婚了。兩個妹妹的家庭也時常需要他操心、接濟一下。一堆的問題，處處都需要用錢來打點。此時，他比如何時候都需要更多的錢。他更是玩命似地打起了第二份、第三份工作。幾乎每天都可以看見他拖著疲憊的身子走進辦公室。“要追求好的生活目標，你就得要有付出。這就是生活。”小羅伯特常常如此這般地小結一把。
“金，每年中國有那麽的產品出口到我們美國來。想點發財的點子吧。”有一次，小羅伯特又如同平常議論股地問我一些可能的商業機會。
“聽說有個塑料袋生產廠家在美國做的非常成功。咱們是不是也可以琢磨琢磨類似的生意？”我把周末剛聽來的一個故事又對他描述了一番。
“金，這種對環境危害極大的生意，即便是賺大錢，我也是堅決不做的。 ” 小羅伯特語氣堅定的回答，讓我備感意外。平常總是聽他吵吵想迅速擴張自己的經濟實力。
“你我都是要在很短的時間內要離開這個世界的。可是，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性說地球還要繼續存在很多億年。我們不能給子孫留下一個烏七八糟的地球。” 他的話，幾乎是讓我在原地呆呆地沉默了一分鍾。沒想到他的社會責任感還是如此的強烈。
“真的，我是很認真的。”看著我有些不解的樣子，他又很認真地加了一句。
“ 嘿！羅伯特，你還真是我的做人楷模呀！”
“謝謝。你是我的楷模呀！ ” 他 又是送上一個聳肩和撇嘴的怪臉。
金一 2007年3月於美國康涅狄格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