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are quite welcome. Thank you for calling”這是我的同事泰瑞在結束通話時經常用的一句話。他是我的一個可以推心置腹的美國朋友。五十幾歲的人,頭頂已經幾乎看不到什麽頭發了。身材不高,也就是個五英尺六的樣子。挺著一個不小的肚子,這倒給他增添了更多的紳士風采。已經在我們的公司工作了近三十六年。太太凱西是在附近鎮上的教育局人事部門上班。泰瑞夫婦有一雙兒女。兒子大學畢業後從事金融工作,自己一人住在外邊。女兒已結婚,有一個三歲的兒子。跟他們住一起。
“你不能拿我當普通美國人來寫。因為美國的絕大多數的家庭收入都在七萬元以下。我應當是上流才對。”當泰瑞知道我要把他作為一個人物寫進我的劄記裏去的時候,如此這般地跟我理論道。是啊,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把他歸到貧下中洋的隊伍裏去。他們夫婦倆的收入,肯定每年十萬元都打不住。他們的收入水平應該比百分之九十五的美國家庭要好。他們擁有一棟價值超過四十萬元的房子。此外,還擁有一個海邊小別墅和一艘嶄新的二十三英尺長的小遊艇。雖然他們開著兩輛在華人眼裏很一般的別克車(Buick Lacrosse),這隻能體現他們美國人特有的那種實用主義觀念。人家要得是生活的內容和品味,不追求那些形式和品位。算是一個典型的上中產階級吧。
泰瑞八十二歲的母親依然健在。我們都叫她咪咪。泰瑞和他的兩個住得不遠的弟弟每周定期輪流到咪咪的住所去探望老太太。哥兒幾個也都會時常跟咪咪通通電話。每逢泰瑞家有聚會,我們都可以見到咪咪。
一次聚會上,我想要故意逗逗泰瑞。就問咪咪“我聽泰瑞講,他小時候就喜歡追學校裏的女孩子。是真的嗎?”
“泰瑞小時候是一個很安靜的孩子。他很害羞。”咪咪一邊微笑著看著泰瑞,一邊回答著我的問題。大有替泰瑞打掩護的味道。
“噢,是嗎?我一點兒都沒看出來呀。”我故作驚訝地看了看一旁的泰瑞。他嘿嘿地笑著,臉果然紅了起來。
“我們這個小家夥比泰瑞小時候要膽子大多了。嘴也甜多了。我看會是個早早追姑娘的主兒。哈哈。”咪咪又看著她的重外孫子笑眯眯地說道。看得出,在這個四世同堂的家裏,咪咪充分享受著她人生中這個時段的快樂。
泰瑞曾時常跟我抱怨他的女婿和女兒。“一,我被我的女兒氣得要少活二十年。她從大學中途退學。結了婚,還得我來養活他們。”“你看我的頭發,全是為我女兒操心操掉的。我兒子就沒讓我怎麽費心。”“她丈夫是一個沒有責任心的家夥。從來不去找一份能養活老婆孩子的正經工作。一個月電話費能有六百多塊。”“他們兩口子車壞在了紐約奧伯尼,她丈夫什麽都不會幹。還得害得我跟我弟弟開車二百多英裏去把他們接回來。”後來,他們夫婦的這種情緒也影響了他女兒。最終,她女兒選擇了離婚。
“她就意識不到,她曾經作出了多麽愚蠢的決定。她要是沒有我們,她還不得成為一個流浪街頭、無家可歸的人哪。”泰瑞向我發著感慨。“我死了遺產也不能直接給她。讓專門的信托機構去代她管理。她永遠也長不大。”
“唉,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樣的。不論是你們中國的,還是我們美國的。隻要他們有能力,誰都不會看著自己的孩子受苦不管的。他們付不起房租,自然隻能是我來幫助他們了。”他這樣來回答我關於為什麽當初同意他女兒女婿回家來住的問題。“可是,我的退休計劃又要推遲了。該死的。” 他跟著又加了一句。
“那你要他們的房租嗎?”我又問了一個我比較關心的問題。
“房租?一個大子兒我也沒有跟他們要。完全是免費。還不知倒貼了多少呐。”泰瑞說這話時,難免有些忿忿不平的樣子。
但當泰瑞夫婦每每談起他們的小外孫時,兩個人的臉上就都樂得跟開了一朵花兒似的。完全忘了女兒曾給他們帶來的不愉快。凱西曾對我說“感謝上帝。小外孫子讓我們又體驗了年輕時我們生第一個孩子時的快樂。小外孫子特別象我們的兒子。上帝讓我們又回到了當年。”兩口子每天回家的頭等大事就是哄小外孫子。即便是小家夥在半夜兩三點鍾把他們從床上叫醒,也是從無怨言。泰瑞教育孩子如何禮貌待人,帶著孩子開車出去兜風,讓孩子坐在自己大腿上給他讀書聽,給孩子睡覺前講故事。他割草時也不忘把孩子放在他的拖拉機座椅上。盡管他的右腿膝蓋時常有些難以忍受的病痛,他還是樂得跟孩子跑出跑進地追逐戲耍。總之是一刻都不想離開孩子。如遇孩子生病,那更是人前人後地比誰都忙。
“泰瑞,你比孩子的爸爸還像個爸爸。”不止一個同事這樣地讚許他。
“哎,爸爸就是爸爸。姥爺就是姥爺。誰也改變不了。孩子還是很喜歡他爸爸呐。” 泰瑞邊說邊搖頭,顯得有些無奈。
其實,孩子也特別喜歡他。成天“姥爺,我要你跟我玩。”,“我要你給我講故事”,“你帶我去開拖拉機”,“姥爺,你給我裝玩具火車”等等。但在他麵前孩子從來不敢耍賴。任何時候泰瑞要孩子停下來不玩兒了,去吃飯、睡覺,或不看電視了等等,孩子一般都不會不服從的。他是一個即會愛孩子,又會教育孩子的美國人。也許,他已經從女兒的失敗中看到、學到、領悟到了更多的東西。
泰瑞的樂於助人在公司裏也是出了名的。每遇大家有什麽關於租房子、買房子、修車子、找學區、到哪裏度假等等方麵的問題,都會先找他作參謀。他也常常自詡為活了八百年的智叟。
“泰瑞,我家的暖氣不知為什麽不幹活了。” 有同事這樣問他。
“OK,有機會我們一起去看看好吧。”泰瑞也總是有求必應。他會打著手電筒,在人家房子裏爬上爬下地檢查毛病出在哪裏。然後,再從網上查出有關的資料給人家。還會詳細地講給別人聽該如何如何處理。
“泰瑞,下禮拜我要搬家。能幫我一下嗎?”
“沒問題。定好是哪天,告訴我。”到時候,他就會開著他那輛能拉三千多磅的老RAM卡車去幫同事搬家,拉東西。
我也很喜歡泰瑞的機敏。他會經常給你一些你想不到的回答。
“泰瑞,咱們組的湯姆跟你一樣大。但是,為什麽人家看上去比你年輕哪?”一次喝咖啡時,我比較冒失的對他談起了我的感覺。
“他比我看著年輕是吧。因為就象同一年出廠的汽車一樣,我和湯姆的裏程數不一樣。嘿嘿。”他就是這麽簡單地化解了一個本來會讓他尷尬的難題。
又一次我看著剛理完發回來的泰瑞,拿他開玩笑說“泰瑞,你的理發師應該少收你的錢才對。”
“嗯嗯” 他想了一下回答我,“我不這麽認為。我的理發師說要多收我的錢。”
“那為什麽呐?” 我有些不解地問道。
“因為理發師說,他在決定我的哪些頭發該剪掉時更花功夫,更加困難。”
泰瑞也很關心我是怎麽描寫他的。“一,你怎麽不提提我還執教一個殘疾人少年棒球隊的事?”聽完我的翻譯,泰瑞認真地問我。
“你是想讓我告訴中國讀者,說你還熱心於公益活動。是嗎?”
“不是。我是想說那是我唯一人家同意我參加的球隊了。”
金一
2005年4月於美國康涅狄格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