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葉國之夢（19）

七三年，唐根華上了大學，而且是中外馳名的北京大學。田豐一下熱起來了，把爹推在前麵和他套近乎，又不失麵子。而後，又說工農兵學員社來社去，廠來廠去，唐根華要回縣農機廠，她又沒有興趣了；七五年她山東的堂哥給她介紹了一個青島啤酒廠的工人，她嫌人家是工人，父母親又是農民，拖累，沒興趣考慮；少時同學好友王小芹的男朋友是軍人，托王小芹給他的朋友，解放軍連長介紹個對象。王小芹給田豐一說，田豐不說自己嫌軍人在邊疆，隻說是她爸不讓她談對象；七六年初，銀川大學中文係的學生在中衛深入生活采訪，實習寫作，田豐聞知實習采訪生何步雲的父親是‘廳長’，便和他打的過於熱火。何步雲趁機發動攻勢。兩人卿卿我我，結果田豐禁果被偷，種下了對人不信任、無情和仇恨之根。四人幫打倒後，國家名牌大學的工農兵學員大都分到本省大城市，源山一中要人都要不到。田豐一看形勢好了，在唐根華北大畢業之前，哭天抹淚地給他寫信去：回憶他送她爹和她往醫院搶救她父女二人的性命，回憶他掌燈幫她複習補習功課，回憶他在源山時幫她家幹了那麽多的重體力活，回憶他們在醫院治療他的傷臂等。唐根華是一個有情有義滴水湧報的人，自然認為田豐不錯。

 鍾情善良的王小芹以自己待她未婚夫的感情，推廣外延了田豐對唐根華的感情。田豐的《紅樓夢》書中唐根華的照片並不是如王小芹說的：夜夜枕在枕頭下伴田豐度年月的。而是田豐自從收到唐根華照片後，順手夾在正看的《紅樓夢》書中了，而後的多少年中，再也未翻過。碰巧那次到銀川去，火車上一路無事，拿本書解解悶而已。而後，田豐在唐根華辦公室看到他和銀大女同學一起，誤認為是唐根華的女朋友，方覺得自己損失殘重，心神俱疲，倒在了王小芹他們的宿舍裏。王小芹把唐根華狠斥一頓，加速催化了唐根華對田豐的感情。唐根華真是個感情上的憨哥，那知田豐這許多勢利算計，方方麵麵，還意為他找到了一個青梅竹馬的多情女。

唐根華氣的發昏，又能如何？他幹脆不去理會，能讓出國就去一趟，不讓出算了，並無苛求之意，工作如故。他和田豐的感情似他們撕開了又用膠帶紙沾了起來的合影照，有了難以彌合的裂縫。他們的婚姻空徒形式。

 三月底，國家科委要從萬名青年科技工作者中選拔出100名優秀中堅分子，以獎勵基金的形式培養年青一代，在北京進行擂台賽。熱動力所從全所一百多名青年科技人員中，包括三十多名畢業研究生，選出了六名打擂台者，於五月五日參賽。候主任殷切希望地對唐根華說：“小唐，室裏就看你了。希望你能為我們所、為我們室、也為你自己爭得榮譽回來。”唐根華對這位把自己大半生獻給民族熱力工程事業，全國著名的研究員說：“候先生，實話實說，這擔子也委實重了些，我在努力準備，做夢都在準備。您放心，我是下了決心上陣的。敗陣不後悔，不去打那才後悔呢。” 候主任說：“這一段上下班時間你自己安排，要注意休息，不要太累了。”晚上一點、甚至二三點，所裏五樓上隻有唐根華辦公室的燈還亮著。所長說：“孺子可教，小唐真是棵好苗子。”

 徐琢聽唐根華去打擂台，比她自己去還高興。一有空、周末就跑來幫他查資料，中英文都上；討論計劃和報告。多時一下班就直接過去，買上包子或盒飯，兩人邊吃邊幹。他為避人閑話，把辦公室門、實驗室門玻璃窗上貼的紙全扯了，來一個‘正大光明’，所裏說閑話的市場越來越小了，興不起浪了。五月四號他們兩去湯園館吃了一頓湯園，徐琢的理由是祝園滿成功！

 六月中旬擂台出榜，熱能研究中心下屬七個所中，有三個所三個人榜上有名。其中一名就是熱動力所的唐根華。這下全所轟動了，所裏出了大紅海報。熱能研究中心開大會頒發獎勵基金和獎狀那天，徐琢早早就在下麵等著。唐根華領得獎下來時，徐琢忘情地衝上去擁住唐根華在他臉上深深地親了一下，笑得那麽甜，那麽自然，大聲說：“成功了！”唐根華兩手緊緊握住她，深情地說：“這功勞、這獎章一半應屬於你。”田豐在遠處看見氣的發昏，又不好發作。散會回家，徐琢想一同去給唐根華祝賀，共進晚餐。結果，所長把唐根華叫走了，田豐不但沒請徐琢，還恨了她一眼。徐琢氣極了，心裏罵道：“今天的榮譽是唐根華和我熬夜苦幹出來的，是我們的真誠友誼的體現，你給丈夫連飯都不願給。不領情還要看你的臉。小人！”

 五月中，托女婿的福，田培苗夫婦領著小兒子田盛和外孫唐再興到了北京。老田書記自文革中被打殘後很少出遠門，進京還是第一次，再興要上小學了。唐根華家裏擠，他索性搬到辦公室去住，有時間了回家吃飯，沒時間了上街隨便買著吃一點。他經濟更緊張了，幾乎月月到候主任那裏借錢，弄的他臉皮實在拉不下來。他穿的鞋是塑料底的布鞋，塑料底在腳前掌處斷裂了，下雨泥水鑽進去，冷濕汙髒；兩件的確良襯衣領是破的，兩條褲子膝蓋上都花了。同事開玩笑說：“小唐，你自己穿的像民工，你老婆打扮的像服裝模特，小心跟人跑了。”唐根華開玩笑似的說：“就怕不跑。”實際上，這也是他內心的話。徐琢看見心裏好難受，生活過到了這步境地，為妻子的不知臉燒。她想給他買兩件衣服和鞋，又知道他的個性，不但不會要，反而傷了他的自尊心。婚姻到了這步天地，不能說是愛情的墳墓，至少也是泥沼陷井。

星期五下班時，趙阿姨和田豐買了菜回去，趙阿姨問田豐：“和根華在一起走的那個女人是誰？怎麽看起來好象對根華很親熱。”田豐說：“就是我說的那個部長高幹的寡婦女兒。”趙阿姨說：“人常說：‘花好人愛折，馬好人愛騎。’滴水還穿石呢。石頭硬，架不住軟水天天滴。這女人又能幹，又漂亮，又是離了婚的寡婦，臉皮厚著呢。話再說回來，哪隻貓不吃腥，你要十分注意才好。”田豐說：“愛咋的就咋的，大不了離婚。我現在也是北京戶口，還怕他！靠他唐根華從黃土溝裏飛到了首都北京，比他好的有的是，隻是再興哭著喊著要爸爸，我爸又說我不講良心。一斤良心多少錢，真是的！前幾年，我把他的名聲給搞臭了，現在又成了所裏的大紅人。我聽說他要考博士研究生，所長、室主任可器重他了，所以就這麽湊合著過著，要不然，我早離婚了。”趙阿姨說：“你看你說的多輕俏。現在家鄉的人知道了些你在北京的表現，罵你的人不少。你要離婚了，我們在源山還有臉活，叫人把後腦勺都剟掉了。對根華好一些，那麽有本事的人，以後有你的福享呢。”

 八六年夏，唐根華發表了一篇有基礎性理論的文章，後又和候再望主任聯名發表了另一篇好文章。他在國內同業同行中有了名氣。八六年秋，他被評為全國熱力工程學會青年優秀科學工作者，授予金獎章；八六年底又被評選為中國熱力工程協會理事，成為熱能工程中心培養的後起之秀。由於惡性車禍，他的博士導師不幸身亡，唐根華不得不痛心地放棄了攻讀博士學位。

 八六年十月份，在熱能工程年度學術會上，邀請了法國、巴西、加拿大和美國等國的科學家，唐根華的報告得到了與會者的好評，加拿大熱能工程研究所的室主任Johnson（約翰森）博士邀請唐根華先生作專業訪問。經科委和熱動力所批準，唐根華將於一九八七年五月赴加拿大作為期一年的研究訪問。

 光陰荏苒，忙碌的唐根華邊工作邊準備出國進修。他交接了工作，離出國還有十來天了，便告假一周，回家鄉源山拜祭祖墳，告別親友，與奶奶、父母一起來京。

五月的源山春意盎然，山青水秀。天下黃河富寧夏。中華母親河-----黃河從天際滔滔而來，灌溉富裕著銀川平原、河套地區。田間麥翻綠波，河裏水騰銀浪。道邊青楊，楊花漫天揚；河畔煙柳，柳絮泛鴨黃。近處農家村落：梨花雪團，棗花碎香；犬吠門口，雞司院牆；鳴禽曉唱在樹巔，牛羊迷草於坡前。一片閑靜，一片祥和，好美好可愛的家鄉。已幾年沒回老家了，他沒有告訴家裏具體的到達時間，想給奶奶和老母親一個驚喜。

 五一勞動節那天，唐根華扶著奶奶，再興一手拉著爺爺，一手拉著奶奶，田豐跟在後麵，一起去登八達嶺長城。。全家人難得有機會聚在一起。老奶奶真是開心，說：“我去過嘉峪關長城，是長城的西頭，今兒又登上北京八達嶺長城。我們的祖先真了不起，修這麽大的萬裏長城。現在的社會好，毛主席好，他老人家給我們中國修了一座鋼鐵長城，再也不怕誰來欺負了。我活到這把年紀，托我孫兒根娃的福，登上了八達嶺長城，人生一世，我心滿意足了。”老父親爬到烽火台上，轉過頭來看見大兒子靠在城牆垛上，舉目遠望，凝思良久，專心賦詩。待收筆拿來一睹，隨口讀出古體七言詩一首：《登長城》，詩曰：

       秦皇橫倒六雄旌，天下始公築長城。

       暴政專橫厄國運，不十二載強權傾。

       六國遺老謀捲土，普天楚歌複反秦。

       縱有蕩平六雄劍，亦難斬盡怨恨民。                                    

       偉哉開國毛澤東，告誡黨承好傳統。

       廉吏章綱政事通，循法治腐民心正。

       創業守業為百姓，仁寬民樂國昌恒。

       江山鞏固於施政，鐵壁銅牆我長城。

 

 史艾明教授晚期肝硬化住院了，唐根華約徐琢去醫院看望恩師並道別。史先生告誡唐根華道：“小唐，你性格耿直，工作太認真，要學會愛惜自己，身體垮了得不償失，等你滿載榮歸。” 師生三人噙淚相勉而別。 

徐琢近來心情很不好，唐根華明天要出國了，不知何時再相見，心裏更加寂寞孤獨了。她約他於晚上八點，在熱動力所門前的銀杏樹下見一麵。她想他忙，正點前趕到等他。待她到時，唐根華已等在那裏。她一聲沒吭，快步上去兩臂環在他項上，深情地吻住了他，不願放開。唐根華心欲拉她一起走，但不敢有所表示。他知道如果他響應激情，他走後對她的心揪扯地將更殘酷，這是他所不希望的。他緊緊地擁著她，最後，捋捋她的頭發放開了。徐琢把她手中的常用的那支金筆放在了唐根華的手中，兩雙手緊緊握在一起。她該離去了，她轉身走了，回頭看，唐根華還站在樹下。她又跑過去撲在了他的懷裏。

她不得不放開他，往回走了。淚水伴著他們又一次不得不各自往自己的方向走。

 

太平洋彼岸，異國他鄉，加拿大等待他唐根華的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