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插隊第三年的盛夏,一天中午下工回來,收到好友YQ的來信,使我興奮不已。
YQ是我小時候參加校外活動的好友之一,比我大兩歲,主要學揚琴,後來去了雲南兵團。半年前民樂隊老同學在北京聚會時,我又見到了YQ。他在雲南得了慢性腎炎,當時正在北京養病。我們互相鼓勵,都願意把過去在樂器方麵的“本領”撿起來,爭取以此找到出路。YQ在信中說,據可靠消息,保定有一家大廠,木橫擔廠,正在招工,特別想招有文藝特長的知青去加強該廠的宣傳隊。YQ有一個朋友因為會拉小提琴已經被招去了,他約我一同去保定碰碰運氣。說來也巧,我們鄰村的老Z也已離開了縣手工業社,被招到保定木橫擔廠了。也就是說,YQ和我在那個廠都有朋友。YQ在信中還說,已經在北京幫我借了一把中阮。他想得真周到!這樣我的樂器也沒問題了。看罷來信,我當即決定,去!於是下午就到大隊部請了假,第二天就動身了。
因為是一個人輕裝簡從,所以還是老辦法:從我們那裏到大同蹭客車,從大同到北京扒貨車,一路基本順利。到了北京,我來到YQ家,他正在抓緊練揚琴,我拿到了他借的中阮,也練了大半天,當晚就在YQ家休息。為了盡快順利地到達保定,我們第二天一早是從永定門車站買票坐慢車去的。我背著借來的中阮,YQ不用帶樂器,因為揚琴太大,已經聯係好,到時候就用他們廠的。
到了保定,按地址找到了木橫擔廠。那是一個木材加工廠,專門生產木橫擔,就是電線杆子上的橫木。產品雖小,廠子卻很大,據說能供應整個華北地區的需求。我們找到了各自的朋友,下午就去看他們排練,說好在中間休息時,看我們的演奏。記得當時他們正在排京劇<紅燈記>,幾個主要演員都是過去戲校的。樂隊是中西混合,有十多個人。我們注意到有一個女孩打揚琴,沒有中阮和其它彈撥樂器。
休息時,要看我們的了,除了樂隊的人,還來了兩個廠領導。YQ先打揚琴,他是從小跟一位著名揚琴演奏家學的,程度很深。他先打了<翻身的日子>,又打了根據巴赫的同名鋼琴曲改編的
第二天上午,朋友們就轉達了他們領導的意思:不成功,對YQ的答複是“揚琴我們已經有了”,因為不大的樂隊隻需要一架揚琴。對我則說“中阮不大需要,如果會彈琵琶還可以考慮。”這也可以理解,因為琵琶比中阮更常用。
轉達了這些,朋友們好像有點歉意似的,又告訴我們說,保定市文工團和保定專區文工團也都在招人,不妨去試試。我們想,既然來了,“寧讓它碰上,別讓它誤了”,於是又馬不停蹄地跑了這兩個團體。人家倒是都接待了我們,並且認真地聽了我們的演奏,但結果卻很相似:揚琴人家都已經有了,中阮不太需要,如果會彈琵琶還可以考慮。
事已至此,我們決定當晚動身回北京。臨走時,他們樂隊裏那個打揚琴的女孩還來來到男工宿舍,跟我們聊了一會兒,主要是和YQ交流打揚琴的體會,特別是詢問了怎樣把買來的琴箋子削好。YQ認真地傳授了經驗,還把自己帶的一副琴箋子送給了她。那女孩很高興,還和大家開玩笑。我當時不由得想:老話說同行是冤家,也未必,這兩位同行不是處得挺好嗎?
歸途蹭車一路順利,我們先買站台票進站,上了一列從南方開往北京的特快,保定是終點站之前停車的最後一站,車一開,旅客們就都開始收拾東西了,沒有再查票。到了北京站,當然不能走出站口,因為那裏要收票。我們就先到站西北角的貨場出口,那裏常有卡車出入,不難溜出去,但不巧,當時那鐵柵欄門鎖了。於是我們又來到站西南角的那個工作人員出入的小門,可惜因為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那個門也鎖了。沒辦法,我們隻好順著鐵路往東走,想繞出去。一直走到了東便門附近,前麵是一座鐵路橋,橋下先是一條小馬路,再往前是一條河,可以看到,如果從橋上過了河,就更遠了。於是我們決定從橋的側麵跳到橋下的斜坡地上。橋邊離地麵較近的一段護欄上有鐵絲網,過不去;再往前到沒有鐵絲網的地方,橋邊離地麵已經比較高了。當時我和YQ還爭著要先跳,YQ堅持說他學過跳傘,有經驗,並囑咐我跳下去要前腳掌先著地,身體要順勢下蹲。說罷他翻過護欄,雙手扒住橋邊,先把身體垂直掛在橋下,再一鬆手就跳了下去。待他站好回過身來,接住我從橋上放下去的樂器和書包以後,我也學著他的樣子跳下去了,都沒事。而後我們順著橋下那條小馬路向北走了不遠,就到了建國門。再從建國門走到北京站口,看到燈火輝煌的北京站大樓,想起剛才還在站裏麵,竟然有一種竊喜的感覺。
從那以後,每當我從北京站乘火車出行,經過那座橋時,都會不由自主地透過車廂的窗戶再看看那裏,並想起當年我們從橋上跳下去的情景。這裏還得說一句,蹭車和扒車都不好,但願以後永遠也沒有人需要那樣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