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灣區，鋒給健和麗麗接風洗塵，然後安排他們住進準備好的公寓。這
時的鋒，跟幾年前的鋒簡直判若兩人。鋒現在臉圓肚鼓，紅光滿麵，兩眼閃閃
發光。健悄悄對麗麗打趣道：“現在的鋒一看就是富翁的樣兒，跟我這個灰頭土
臉的打工仔就是不一樣啊！”
鋒現在說起話來三句不離股市、投資、風險投資、創建公司——給健的感
覺那就是“美金滿天飛，黃金遍地撿”。確實，鋒現在白天黑夜地掛念的，就是
怎樣更有效率更快更多地挖金子。
因為一夜之間有了錢，各式“理財專家”蜂擁而至，提出來的發財之道也
是花樣百出。鋒登時覺得當有錢人牛啊，可以“以錢生錢”了。現在鋒跟他那
些都是“富翁”的同事，每天想的都是旁人不敢想的“宏偉計劃”。因為有了這
麽多選擇，鋒有決心有信心要在最短的時間裏，讓自己的資產再翻幾番，讓自
己的財富更上一層樓。想好了，就要去做，鋒的發財計劃正在高速運行中。
經過深思熟慮，鋒的第一步是下手房地產。自己總得先有房子住，是不是
啊？此乃其一。其二是因為矽穀的房子在過去一年多裏，簡直就是漲瘋了。矽
穀灣區的房市在20 世紀80 年代末和整個加州一樣，暴跌過一次。之後的若幹年
就一直半死不活的。從1994 年起開始慢慢地回升，但回升的速度很慢，很長一
段時間裏都沒能漲到當年高峰時的價格。當年在頂峰上入手的房主，要等很多
年才能讓自己的房子從水下冒出水麵，吐個泡。
但從1998 年起，納斯達克（NASDAQ）指數暴漲，灣區高科技公司的股價
飆升。矽穀的特色是很多大小高科技公司都發股權或股票給員工。手裏的股票
漲了，人突然就覺得有錢了。特別是那些小的初創公司（Startup），在納斯達克
一上市，員工手裏原本不值兩個錢的一大堆股票，一下子可以交易變現，而且
價值竟然在一夜之間升到百萬、千萬之上。從1998 年10 月到2000 年4 月，納
斯達克簡直就是富翁製造機器，矽穀成了一夜致富的天堂。
人們手裏有錢了，幹嗎啊？買房子啊！這矽穀的房地產就像一個大下水道，
不管你的錢來源如何，不管你是開初創公司賺的，還是自己做生意賺的，還是
就像鋒一樣的打工仔靠手裏股票發的，所有的錢都在第一時間滾進房地產。從
1998 年開始，隻要你所在的區還不錯，那房價就是成倍地漲。
那時，灣區的工程師們可是豪氣萬丈啊！他們有句自豪的話就是：“我現在
不管眼睛睜著還是眼睛閉著，都在掙錢。白天是股價漲著掙錢，晚上睡覺時是
房價漲著掙錢。”
工程師沒什麽文學底子，說話直白，但一語中的是不是？還有一句名言：“在
灣區，沒什麽不能沒房子。”所以，鋒決定先買房。另外，鋒現在事業有成，年
紀也不小了，麵臨著討老婆的問題。可灣區他這年齡層次上的年輕人，男女比例
嚴重失調。所以，有棟像樣的房子提高自己在女孩子眼裏的分量是非常重要的。
但當鋒開始找房子，才意識到自己這一百萬，在矽穀真不算什麽錢。在學
區好點兒的地方，房子大一點兒，他這點錢還真不夠。
這一發現讓鋒有點兒泄氣。所以，鋒決定要掙到一千萬，這樣才能在矽穀
過得像有錢人的樣子。但邁向千萬富翁的第一步是有套房子，這樣房子一漲，
自己的資產不就也漲了？
鋒還留了個心眼。自己要把這一百多萬的股票全賣了，是要交一大筆稅的，
稅後自己能有個60 多萬就算不錯了。所以，鋒也不想把股票全賣了，一來不想
立即交一大筆稅，二來畢竟這股票本身還在不停地漲。
但如果不把股票全賣了，用手上的這點錢去買大房子，鋒還得借款，還得
繼續打工。在房子麵前，鋒當初的豪氣泄了不少。
鋒沒買過房，不知道灣區買房的瘋狂。現在這年月，灣區的房子不是買的，
是“搶”的。
鋒開始在交通方便的地區看老房子。因為這些區都是老區，很少有新房，
有兩棟新房也在鋒的承受能力之外。在矽穀看老房子是很鍛煉人的忍受力的。
慢慢地，鋒的期望值一降再降。對老房的各種毛病，越來越能忍受。好不容易，
最後看上一套老房子，鋒決定出價。
房地產經紀人提醒他，要出價的人很多，他的出價要比要價高才有可能拿
得到。鋒想，這賣主已經出了個高價了，自己再多出2 萬總夠了吧。結果，沒
過兩天房地產經紀人就告訴他，他的出價沒戲了。一共有十幾個出價遞進去，
結果最後成交價竟比當初要價高出了8 萬。鋒愣住了，這是什麽世道啊？房子
有沒有市場價的啊？人們是不是都瘋了？
得，繼續看房子吧。又看了兩星期，好不容易又看上一套。這次鋒想，我
一咬牙，比要價高出8 萬，看誰還跟我玩！誰知，結果還是沒戲。房地產經紀
人回來說，遞進去的出價有二三十個，最後的成交價比要價高了15 萬。鋒一聽，
驚得嘴都合不上了，現在的人是不是都喪失理智了？ 15 萬不是錢啊？
上班時，鋒就跟同事抱怨開了。他一個同事一聽，樂了，說自己有一個親戚，
跟鋒一樣，被折騰了幾次，眼睛都紅了，看到一個屋子，竟給了比要價高出20
萬的出價。你猜怎麽著？賣主竟然接受了。這一下，他不是欣喜若狂，而是倒
吸一口涼氣，整天想：“我是不是當了‘冤大頭’啊？”一這麽想，天天看著房
子就窩火。
鋒就跟著罵，現在的人都瘋了。他同事就說：“你認了吧。現在Palo Alto 一
個車庫改的小破屋，賣到50 萬啊，這都上全國新聞了。”
鋒決定去偏遠一點兒的地方買新房算了。新房跟Wal-Mart 的電器似的，都
是一口價，不還價。而且新房一沒白蟻，二沒臭氣，三屋子裏沒死過人，多好！
缺點是，灣區中心地帶都沒多少地方給建築商建大片新房的，很多新房都建在
稍偏的地方。鋒想，我年輕，又沒小孩，遠點兒就遠點兒，最重要的是住得舒服。
鋒說看新房就看新房。當時，在聖何塞市（San José）東麵的一個叫Evergreen
的區，被作為樣板區，重點開發，預計要建上千棟新屋。鋒過去一看，著實被震
撼了。看著那一大片規劃整齊的新區，新房，新環境，新公園，新人工湖，新學校，
鋒覺得這才是Quality of Life 啊！
可再一了解，新房雖然不用拚出價，但賣起來更絕！新房建築商很狡猾，
為了慢慢抬高價格，控製房源，一般都是五棟、十棟作為一批，一批一批地賣。
每一批都比前一批貴幾萬。而來搶這五棟、十棟的卻有一兩百戶之多。
那咋辦？兩個辦法，要麽是按先來後到的順序排隊，要麽就是靠抽簽。如
果是按先來後到的順序排隊買房，要保證自己在這幾百個競爭對手裏搶到一棟
房，你得在銷售日前三天就在銷售辦公室門口排隊。如果想保證拿到你想要的
房子，你得提前一星期就排隊。可這排三天、一周的隊，怎麽排啊？搭帳篷啊！
在銷售辦公室前，搭個帳篷，風餐露宿唄。
鋒回辦公室一說要在Evergreen 買新房，立即引起一陣熱議。唉，買房永遠
是辦公室的首選話題。這兒一不好談收入，二不興談政治，買房就成了最安全
最熱門的話題之一，連剛成了千萬富翁的老板都跑出來加入這個話題。
老板一聽鋒想在Evergreen 買房，立即問那兒是不是靠近叫Alum Rock 的地
方。鋒說，是啊。老板一聽，哇的一聲，說你敢在靠近Alum Rock 的地方買房？
眾人都奇怪了，問為什麽。老板就講了他自己的一個好玩的故事。
老板說，20 年前Alum Rock 是聖何塞最爛的地方，那兒的治安趕上了灣區
北邊那個有“謀殺之都”之稱的奧克蘭（Oakland）。當年他也是一個剛畢業的台
灣窮留學生。20 世紀70 年代的台灣留學生和八九十年代的大陸留學生一樣窮，
也都是得偷偷打黑工才能把書讀完的主兒。他剛工作不久，想開源多賺點兒錢，
就想著買個房子出租收租金。可沒錢啊。他就花了兩萬元在Alum Rock 買了個
破爛房，自己動手，換了塊簡陋的地毯，牆上刷上一層漆，就租給一戶墨西哥
的非法移民。
大家問：“你不怕非法移民的老墨不付租金？”老板說，其實這非法移民比
合法的爛人要守規矩。他怕你告到移民局去，一般都按時繳租。可有一樣，他
們就是要省郵票錢。你不去上門討，他們是不會給你寄來的。有一次，他下班
去上門收租金，一進門，剛拿到租金，“啪”的一聲，一顆子彈從窗外射進來，
打在頭頂的天花板上。嚇得他抱住頭，一下子趴在地上，半天沒敢起來。過了
一會兒，沒動靜了，他悄悄抬起頭，見那老墨一家大小，像看馬戲似的看著他
樂呢。
老墨看他抬起頭，哈哈大笑說：“這兒經常打槍。那一槍不知道是誰玩槍走
火了，沒事的，我們都習慣了，你起來吧。”
他想站起來，可不知怎的，兩腿沒力，膝蓋發軟，就是站不起來。他隻好
拿著錢，爬著出門去，也顧不得老墨在後麵笑得直不起腰。老板一出門，使出
吃奶的勁，站起來，貓著腰，“嗖”的一下鑽進車裏，沒命地跑了。從此，他再
也不敢去Alum Rock 一步了。估計，他當時的動作和《色戒》裏的梁朝偉衝向
汽車的方式有得一比。他後來在一堆信封上貼上郵票，寫上自己的地址，寄給
老墨房客，讓他們每月把房租塞到那些信封裏給他寄回來。
老板說到他爬出去時，還自己比畫著，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後合。
其實，今天的Alum Rock 已今非昔比了。聖何塞市在把輕軌通到那個區的
時候，順便也投資把沿線的街道和商店修整一新。現在那兒的治安不知道要比
20 年前好多少倍了。
好了，這個故事扯遠了，繼續說鋒買房子的事。鋒怕苦，就先去買通過抽
簽買的新房。鋒先後多次去看了樣品房，研究了房型，定下自己喜歡的幾套備選。
鋒也知道，抽簽那日，會有上百戶人來抽簽，抽這十套房子。鋒跟健說了這件事，
健自告奮勇：“我幫你一起抽。兩人抽中的概率比你一人大，是吧？”
等到抽簽那日，場麵甚是壯觀，來抽簽的真有一百多戶。每戶至少兩口子，
有的還帶了一個或兩個娃，還有很多像健和麗麗一樣來助陣兼看熱鬧的。這一
加起來，售樓辦公室前擠了至少五百號人，大人笑小孩叫的，好不熱鬧。
售房的人為了防止像健那樣的抽簽作弊，做了很多規定。例如，夫妻不得
同時領簽，領簽的人必須用證件記下真實姓名。一旦抽中，簽銷售合同必須是
與同一人簽訂，而且貸款的也必須是同一人。任何一條不符，取消資格，機會
讓給其他人。健一看，這忙是難幫鋒了。自己若是抽中，自己也不可能貸到款，
再轉給鋒啊。所以，所有老中、老印這些第一代移民就沒法找朋友幫忙了。
但也有厲害的。有些越南移民，子女三四個，都長大成人了，和爹媽一起
來抽簽。他們每個成年的子女和爹媽都各能領到一個簽。這樣，每戶就多了
四五個機會。他們當中無論誰抽到，就挑個最大的戶型。然後，全家支持這個
抽中的付首付款和借貸款。拿下房子後，全家人人有份，四五戶人，包括老爹
老媽、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孫子孫女，一起擠在這一套大房子裏。
怎麽樣？一般子女少的老中家庭，聽了是不是很服氣啊？多生兩個娃，人
多力量大啊！當然，這種住房子的方式，人人都不要個人空間的勁頭，不要說
老美，恐怕連老中都玩不動。
等開始抽簽，鋒走了“狗屎運”。怎麽了呢？他竟然抽到了，算是運氣比較
好，但那是最後一個簽。這剩下的唯一一套房子，不僅戶型很不好，鋒非常不
喜歡，而且門還朝一條大路開著。按風水學的說法，叫“犯衝”，不適合老中住。
所以這運氣很“狗屎”。
鋒犯愁了，是要還是不要呢？要吧，這房子不便宜，而且買房不是租房，
買了就得一住好幾年，如果不喜歡這房子，天天住著就是自找罪受。不要吧，
又不能保證下次自己還能抽中，而且下次很可能建造商又要加價幾萬，無形中
損失了好幾萬。
鋒有一個印度同事，也跟鋒一樣，第一次抽簽，抽到最後一簽，那剩下的
房子是自己不喜歡的，他就放棄了。結果，後麵幾次都抽不中，沒過幾個月，
建築商把房價提高了10 萬。最後，他終於又抽中了，可還是最後一簽，剩下的
戶型還是和他第一次抽中的一樣。唉，天意啊。他隻好認栽，拿下了。結果，
同樣的房子，他多花了10 萬，自己還不喜歡那房子的房型，整天想起來就跟自
己慪氣。
有了這前車之鑒，鋒真的拿不定主意了，就問旁邊的健怎麽辦。這事太嚴重，
健真不敢瞎出主意。誰知道麗麗心無城府，快人快語，開腔說：“讓我說說我們
女人的想法吧。對我們女人來說，房子首先是用來住的。不像你們男人，首先
是用來賺錢的。所以，對我們來說，住得舒服不舒服是頭等大事。這房子，房
型不好，又犯衝，你不喜歡，我也不喜歡，你將來的老婆大概也不會喜歡。你
將來賣房，看房的人大概也不會喜歡。換了我，我就不要。”
健心裏急了，直怨老婆嘴太快，可這一席話說到鋒心坎上了。鋒是不打算
要的，但要借一個小小的外力，讓他過那個坎，下這個決心。此時，售房的人
正急著等他表態呢。鋒說：“我放棄。”結果，下一個抽中的是個菲律賓人。那一
家人激動地歡呼起來，他們才不管風水不風水呢。
鋒放棄了這個抽簽房，就決定去排隊買房。他一轉身直奔另一處按排隊順
序的售房辦公室。人家告訴他，下周六早上9 點開始售屋，先來先買。然後售
房經紀人又提醒一句，說已經有意向的客人很多，而他們這次隻有十幾套出售，
所以排隊要趁早。
今天是星期天，鋒一盤算，決定下周三就來安營紮寨。決心一下，鋒就又
開始看樣品房，研究戶型，選定自己的最愛。晚上他又衝到Wal-Mart 去買帳篷
和睡袋。鋒估計，這年月灣區的帳篷有一半不是被買去露營用的，是排隊搶房
子用的。
到了星期一，鋒心裏不踏實，下了班忍不住到那售屋地點去“踩點”。這一
去不要緊，一看嚇一跳，已經有兩個帳篷在那兒支著了。我的天，鋒心想，我
道是我瘋狂，誰知別人比我更瘋狂。鋒衝回去，拿了睡袋和帳篷就衝回來。還
好還好，自己占了個第三。
支完帳篷一看，鋒樂了。這前麵兩位也是中國人。一位從台灣來，一位從
香港來。哎呀，為什麽說中國人都流著一樣的血呢？原來都流著“做地主”的血，
都有一顆“房奴心”啊。在這美利堅買房的戰線上，全中國就這麽統一了。
入夜，這三個未來的鄰居開始接觸探底了。最得意的是第一位，自己的中
意房非己莫屬了。這第二位開始討好第一位，試探第一位相中的是哪一套。這
邊的鋒也湊過去，探聽前麵兩位的中意房，結果皆大歡喜，他們三位互不衝突。
接下來，這三位未來的鄰居就親熱地開始了他們“天當房，地當床”的鄰裏情了。
鋒沒露過營，沒經驗，他以為睡在這睡袋裏睡地上沒事。結果第二天，當
第一縷朝陽照進鋒的帳篷時，鋒的身上都快散了架。一坐起來，從頸椎到屁股
根全都酸痛無比。再加上昨晚一沒洗二沒漱的，鋒渾身難受。鋒苦著臉，打電
話給老板，請了一個星期的假，然後跟兩位鄰居打了招呼，請他們幫著看帳篷，
自己回去一會兒。
鋒回到家，衝了個澡，總算緩過勁來，立即出門去店裏買了充氣床。鋒沒
敢買水床，怕漏了，自己給自己鬧水災。晚上，健和麗麗帶了晚餐來看他。健說，
可以頂鋒睡幾個晚上，反正自己沒睡過帳篷，就當體驗生活了。鋒還客氣，說
自己能頂，不行了再讓健來替換。
氣墊床這玩意兒雖好，可不能連著幾個晚上都睡，那樣腰吃不消。鋒連著
睡了兩個晚上，吃不消了，給健打電話求救。健當然樂意來睡一晚上了。鋒這
才有機會回家睡在自己床上，忽然領悟到了床的好處。不風餐露宿地睡氣墊床
睡幾個晚上，就是不知道家裏床的好。鋒下決心了，買下房子後，就去買個國
王（King Size）大床，當一把“床上國王”。
鋒過去兩晚完全沒睡好，這在自己的家裏自己的床上，睡得那個香啊。夜
裏狂風大作，電閃雷鳴，暴雨傾盆，愣是沒把鋒吵醒。但是，這可苦了健了。
健剛來加州，不知道灣區白天雖熱，但夜裏很冷，所以，本來就沒多帶過夜的
衣服。天一黑下來，烏雲就飄過來，把星星全遮起來，健還納悶兒：加州的夜怎
麽這麽黑啊？
過了午夜就吹起了大風。健緊緊地壓住帳篷角，覺得大風要把帳篷吹得離
地了。再過一會兒，豆大的雨點就密集地砸下來。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密。大
概是鋒初次搭帳篷沒搭好，帳篷裏開始漏雨了，把健的全身、睡袋和帳篷底全
部浸濕，健就浸在水裏，凍得縮成一團，哆嗦個不停。健這個叫苦啊，所謂“四
季如春”的加州在這一刻，怎麽跟紅軍過的草地一樣啊？
老婆不會開車，自己又不好意思打電話給鋒，就指望鋒能醒過來，給自己
來個電話，然後來接自己或送個棉衣什麽的。可這該死的鋒，睡得跟死豬似的，
一個電話都沒有。健有時實在難熬，想撤了，可後麵已有好多人在排隊了。自
己這一走，怕被人趁雨夜占了地方，隻好咬緊牙關挺著。
等天亮了，鋒醒過來，一看外麵地上是濕的，才知道夜裏下雨了，趕緊往
健的地方跑。到了那兒，一瞧健，那個慘啊：一夜未眠，兩眼發直，嘴唇發紫，
裹著濕透了的睡袋，全身直哆嗦。鋒大叫一聲：“糟糕，兄弟，對不起你啊。我
昨晚竟睡死過去了。”說完，拉著健就回家。
那天晚上是最後一晚了。鋒裹著新買的睡袋，躺在濕冷的帳篷裏，覺得一
陣陣寒氣從地底下穿過氣墊床，透過睡袋，滲進皮膚裏，全身像浸在冰水裏似
的冷。到了下半夜，竟然又下起小雨。雖然帳篷被重新調整過，不再漏水，但
雨夜刺骨的涼還是讓鋒止不住地哆嗦。
鋒知道，這時候，更不能離開戰場。排隊的人已有好幾十個，就等著前麵
有“陣亡”的後麵可以頂上。自己中意的房子，也是後麵人中意的，人家正盼
著自己臨陣脫逃呢。不行，無論如何都要堅持！鋒頂著寒冷，熬著每一分鍾。
鋒恨啊，這時間怎麽這麽慢啊？不知不覺，鋒睡了過去。
等早上的陽光照進帳篷，周圍的人聲把鋒吵醒時，鋒突然有點爬不起來了。
他頭痛欲裂，打著寒戰，四肢軟弱無力，整個人昏昏沉沉的。鋒心想，糟了，
自己發燒了。巧的是，健和麗麗一早趕來了。健也得了重感冒，但鋒的情況更糟。
鋒燒得滿臉通紅，全身不停地顫抖。可馬上就要開始售屋了，鋒得堅持住。健
去給鋒拿了藥力較強的morin，先給鋒降熱止痛。
這時候，排隊的人開始有點亂，後麵的人有點想不守規矩了，有幾個亞裔
開始製造混亂，想向前麵擠。鋒一看，跟他們拚命的心都有了。鋒突然不知哪
來的力氣，跳起來大喝一聲：“我們在這已排了一個星期了，你們要是不守規矩，
我們就跟你們幹了！”此時的鋒，聲音撕裂，怒目圓睜，殺氣騰騰。健跟其他
排在前麵的人，自然地站在鋒的身後，同聲喝道：“對，你們不能不講理！”
這時的鋒和他身後的後援隊，悲壯得就像當年準備和反動派做最後決鬥的
罷工工人。這氣勢把那些想搗亂的人一下子給鎮住了。就在此時，那些有經驗
的售房人員請來維持秩序的警察也到了，場麵一下子被控製住。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等到了9 點，售屋開始，可惡的售屋人竟然發出
新的售價單，上麵每套房子的價格都比上周末列出來的漲了10%。所有買房人
一看這“新”售價單，差點集體暈倒。鋒一口血氣上湧，差點吐血，腿一軟，
一屁股坐在折疊椅上。吃了這麽多苦，受了這麽多罪，想不到最後又被宰了一刀。
此時，群情已經開始激憤起來。本來，大家都是按照上周發布的價格，勒
緊褲腰帶，咬緊牙關來買房的。這一坐地起價，不就是當麵敲詐嗎？所有的買
房人這時一下子站在了一條戰線上，所有人都大喊：“簡直荒謬！”“太不公平
了！”鋒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拚盡全力，大吼一聲：“這簡直就是搶劫！”
售屋人一看場麵又要失控，嚇得躲進了辦公室，關上門。警察這時候不得
不出麵了。警察大聲說：“請大家安靜。這確實太不像話，太荒謬。但是，你們
得通過其他方式抗議。現在請你們必須遵守秩序，不然，我不得不執法了。請
你們趕快做個決定。決定買的，請按順序進辦公室。”
眾人一下子安靜下來。是啊，這麽辛苦地等到今天，難道就不買了？咬咬
牙吧，不就是再多借點款嘛，現在就指望將來房子漲上去能都賺回來。鋒前麵
的兩位“鄰居”，這時隻好一邊心裏數落著這些敲詐勒索的建築商的列祖列宗，
一邊乖乖地按順序進辦公室挑房簽合同了。鋒一看他們“從”了，自己也不得
不認栽，乖乖地跨進售房辦公室。
就這樣，鋒曆經了千辛萬苦，終於“搶”到了自己心愛的房子。這房子可
有三千多平方英尺，上下兩層，5 個臥室，5 個衛生間。這要是在國內，這三千
多平方英尺可是純粹的居住麵積啊，不算那厚厚的牆和前麵、後麵大大的草坪
和後院。這是個獨立房，整個地盤加起來有一萬多平方英尺。您要是住在東岸，
這大概不算什麽，但在舊金山灣區，這可是“豪宅”了。當然，每個朋友，包
括健，當時都在心裏嘀咕：“鋒一沒老婆二沒娃的，要這麽大房子幹嗎？開旅館
賺錢啊？”
這一般人就不知道了吧？當初鋒看房子的時候，就有“高人”鼓勵鋒要盡
量往大買。現在這滾油般熱的矽穀，越是大屋漲得越凶。大房子本來就基價貴，
再加上漲的比例大，那賺得可比小房子狠得多啊。
其實，不是大房子漲得多，才該買大房子，是因為人人都覺得自己是“高
人”，都這麽想這麽做，所以大房子才漲得凶。等輪到鋒的時候，這個道理裏
麵哪個是雞哪個是蛋，就已搞不清了。當然，油溫在180 攝氏度時，是這樣的。
但等油溫降到30 攝氏度的時候，上麵的“高論”就隻好倒過來說了。今天的小
學生都知道，並不是任何地方任何時候的大房子都漲得那麽瘋的。可是，當時
的人都認為油溫會升到800 攝氏度，而永遠不會降到30 攝氏度，所以這個“理
論”就被信奉成“公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