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吳那邊鬧得天翻地覆，而健自從把麗麗接來美國，日子卻過得太太平平。
因為在越洋電話上省了大筆的時間和銀子，健就有了時間和在美國的大學同班
同學聯絡了。聯係比較多的是在加州的鋒。更確切地說，鋒住在北加州的舊金
山灣區。“灣區”是個地理稱呼，灣區外的人很少知道，但它有個綽號，卻名聞
天下——矽穀。
以鋒的個性，在學校裏讀博士那是浪費青春，鋒的未來不是一般的夢，而
是“美國夢”。鋒隻用了一年半就拿到一個工程碩士學位，然後就開始到處找
工作。
當時是20 世紀90 年代中後期，經濟還沒那麽熱，隻有東西兩岸有一些工作
機會。鋒隻身來到加州，好不容易在矽穀一家台灣人開的小公司找了個差事。那
個台灣老板小氣，給了鋒一個“抄底價”的工資，但承諾給鋒辦綠卡，還給了鋒
一大筆股票，說這股票將來能值若千萬美金。鋒捧著這些股票哭笑不得，這沒上
市的小公司股票，賣都沒人要，值幾個錢？能當飯吃？不過，看在公司給辦綠卡
的份兒上，鋒隻好從了，誰讓自己沒本事進惠普、IBM 那樣的大公司呢？
鋒剛做這份差事時，跟健說過，健心裏很不以為意。健自認為，等自己熬
到博士畢業，一定能在大公司找份工作，掙比鋒多很多的工資。自己是不會像
鋒那樣，猴子屁股坐不住的。健在個人前程上還是有耐心的。
可時代變了，而且是一夜間變的。
網絡熱從1995 年的Netscape（美國網景公司）上市，掀起第一波網絡股
熱潮起，一波大過一波，越來越熱。1996 年，Yahoo（雅虎）上市，再次推動
網絡股狂潮。隨後，凡是和網絡沾邊的技術公司股票，全部發光發熱。Yahoo、
Netscape、AOL 這類網絡公司就不用說了，就說架構網絡得要設備吧？ Cisco、
Nortel 這類設備公司就紅得發紫。網絡要通到用戶那兒去吧？通信公司，像那後
來臭名昭著的WorldCom，股價就翻幾番。網頁總得放在伺服器（Server）上吧？
Sun Microsystem 的股價就一指衝天。網頁上的數據總得存在哪兒吧？做數據庫
的Oracle 就成了“當紅炸仔雞”。
到1999 年，網絡股票已不是狂潮了，簡直是浪有4 層樓那麽高的海嘯了，
就成了後來的“dot-com 泡沫”。股市把大公司炒完了，開始炒小螞蟻公司。所
有跟網絡沾點兒邊的，全拿去上市，才不管你盈利不盈利，賠錢不賠錢呢，全
都打著“對未來的盈利投資”的旗號，糊弄小股民。反正有人閉著眼買你的股票，
你就賣吧，誰愛當傻子那就當吧。
鋒所在的那家小公司，就靠風險投資的那點底子，因為跟網絡打了個擦邊
球，竟然也上市了。這還是在泡沫最大時的1999 年上市，鋒真是幸運，這就發
財了！
鋒在公司IPO（Initial Public Offerings）上市那天早晨一上班，就看到全公司
人人熱血沸騰。公司一邊搬出幾台大電視，滾動播放著股價新聞，一邊發啤酒
慶祝。同事都說鋒來遲了，公司股票已經從15 美元漲到50 美元了。這天，沒人
幹活。每個人的眼睛都盯著股價，腦子裏都不停地在做算術，用股價乘以自己
手上的股票數，一個個隻恨當年心算學得不夠好，算得不夠快！
鋒因為進公司早，老板又舍不得發工資，所以給了一大堆不值錢的股票。
鋒一做這算數，把自己都嚇著了，這幾年淨想著要漲幾萬工資，沒想到，這幾
個小時裏，自己都有一百萬了。
“我的媽呀，我的神啊，我的列祖列宗啊，我是百萬富翁啦！”
這股價一天動蕩劇烈，上下有幾十美元之多。人們手裏的股票，一會兒漲
幾十萬，一會兒跌幾十萬，自己的血壓也跟著上幾十下幾十。幸虧股市在加州的
下午一點閉市（因為加州和東部紐約差3 個小時），不然，公司裏真得有幾個血
壓過高或心髒病突發的，要送醫院急救。
股市一閉市，鋒坐在那兒動不了了，這輩子自己的血壓從來沒經過這麽劇
烈的波動！拿最後閉市的股價跟自己持有的股票數一乘，自己現在有一百多萬
美元了。鋒傻坐了一個多時辰，還是覺得有點暈。鋒甚至捏了自己一下，怕自
己在做夢。喲，好痛，是真的，自己真的是百萬富翁了！
鋒跳起來，要向天下人報喜。除了爹媽，還有自己在美國中部大農村的哥們，
健也是一個。
健在電話那頭一聽，鋒現在是百萬富翁了，有點兒發愣。心想，這小子是
不是想發財想瘋了？不是得臆想症了吧？
鋒一聽健不信，覺得自己現在該給這位兄弟當“發財導師”了。鋒開始給
健上起“新淘金熱”的課來，他要給健洗洗腦，要把健從農民意識一步拉到現
代社會的思想上來。鋒是有水平的，講起課來說得頭頭是道，以自己的經曆為例，
力勸健要抓住這次機會。
放下電話，健可真暈了。這世道咋成這樣子了呢？一看健發呆，一旁的麗
麗可急了。麗麗是一定要開導開導老公了，等不了了啊。多等一天，金子就少
撿一塊啊！
麗麗說：“老公啊，你讀博士是為了什麽啊？你這一輩子就是為了拿博士學
位嗎？”
健無語了。健心想，是啊，這麽多年，自己隻想著考大學、出國、讀博士，
自己這一輩子的人生目標還真沒想過。
麗麗一看老公沒話了，一下子得意了。以前，因為自己沒學位，每每一開
口就被老公一頓教訓，最後自己隻有受教育的份兒。今天，老公竟然沒話回，嘿，
有戲。她接著開始循循誘導：
“讀博士不就是為了找個好工作嘛！找好工作不就是為了多掙錢嘛！我知
道你覺得我俗，可這是現實啊。你辛辛苦苦地工作省錢，你說你哪天能存到
一百萬啊？人家鋒掙了一百萬，還給我們指了一條撿金子的路，多不簡單啊！
人家都說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老公，你可要想好啊。這百萬富翁難道不
比博士牛嗎？”
這要是在平時，健一定會跳起來罵麗麗：“你懂什麽，沒文化，沒水平！”
可這時，鋒的一百萬就放在那兒，麗麗的話聽起來句句在理。
健一拍大腿說：“說得對，咱們也要淘金去，不要什麽狗屁博士學位了！”
麗麗樂得抱住老公就親了一大口。
第二天，健就去了研究生谘詢辦公室，問自己現在能不能拿到碩士文憑。
工作人員一查健的學分記錄，說沒問題。健把碩士要求的學分都已修完了，隻
差畢業論文。健說自己已在國際會議上發了兩篇論文，能不能算畢業論文？工
作人員說，隻要他的教授同意，他把那兩篇研究成果合起來寫進畢業論文，就
行了。
看來，就剩教授這一關了。健想，自己得先找到一份工作，才能跟教授攤牌。
健回去就給鋒打電話，問怎麽在矽穀找工作。鋒是找工作的老手了，讓健先寄一
份簡曆給他，他幫著參謀參謀，然後問：“你有沒有做過動態網頁什麽的？”
健倒是做過。對健來說，那是業餘拍教授馬屁的小case。為了討好教授，健
給教授做了個動態網頁，上麵不僅有教授的個人介紹，還有給教授留言、檢索
教授的課堂筆記和研究工作等其他功能。教授曾經得意地在同事麵前顯擺，別
的同事隻有一個簡單的介紹性網頁，而他的網頁有這麽多功能，這在20 世紀90
年代末已經是蠻酷的了。
鋒一聽健說做過，這下來勁了，說：“你得大寫特寫這個網頁應用的技術。”
健想，其實也就是用了點HTML、Java Applet 和Perl CGI 之類的玩意兒，後麵連
了個小數據庫供檢索而已。鋒一聽，大叫一聲：“你小子有戲了！把這些都作為
重點列出來。”
健不明白，自己辛辛苦苦做的研究成果鋒不當回事，這業餘的玩意兒能成大事？
鋒說：“你不明白了吧？人家Yahoo 也是當年那個Jerry 楊業餘玩出來的。你
別擔心了，市場要什麽，你就給什麽，聽‘導師’的沒錯。”
健一聽，得，您成功人士了，您說什麽，我就做什麽。當晚就把簡曆給鋒
寄過去。鋒做了點修改，就把它貼在了CareerBuilder、Monster 和Dicedot 之類的
網站上。這一貼可不得了了，接下來兩天裏，健的e-mail 和電話留言都“爆棚”了。
健一晚沒睡，就是聽留言，讀電郵，然後留心好的工作機會回音，其中有一個
還是Yahoo 的工作機會。
沒幾天，等和獵頭（Head Hunter）來回幾個電話，就開始電話麵試了。最後，
Yahoo 還要健去灣區參加最後的麵試，飛機票跟住宿費全報銷。健這個激動啊，
如果能搭上Yahoo 這隻大船，自己離“百萬富翁”也不遠了。
跟教授請了周一這天的假，健周日飛往舊金山，周一在Yahoo 麵試，晚上
飛回來。第二天，獵頭就來電話說：“Yahoo 錄用你了。”然後給出了工資跟股權
數。健問能不能商量一下，獵頭說：“Yahoo 傲得很，不可以討價還價的。你如
果不想來，後麵的人排著長隊等著呢。我隻想問你接受不接受？”健說：“那還
用問嗎？當然接受了。”獵頭效率也高，很快就把錄用合同傳真過來讓健簽字。
健簽完字，把合同傳真回去，就帶麗麗去了當地唯一的一家中國自助餐館
慶祝。晚上回來，說要感謝鋒這位“導師”。鋒樂了：“好小子，行啊，恭喜啊！”
那天晚上，健失眠了。一來是為了Yahoo 的事而興奮，二來有點兒不知道
怎麽去跟教授說。一方麵怕教授氣瘋了，為難自己，另一方麵覺得有點兒對不
起教授——把教授的科研項目搞一半撂攤了，太說不過去。但事到如今，不說
不行了。遲了，恐怕就趕不上今年夏天的畢業了，公司還等著自己上班呢。
輾轉反側一夜後，健橫下一條心，豁出去了。第二天，健誠惶誠恐地走進
教授辦公室。教授看他臉色難看，問他怎麽了。健吞吞吐吐地說，想趕在夏天
拿碩士學位畢業。教授問為什麽不讀博士了，健隻好說自己接受了Yahoo 的錄用。
健的心怦怦直跳，做好準備等教授大罵自己一通。而自己也準備好一句都不頂，
隻苦求教授開恩，放自己一條生路。
就當健等著教授電閃雷鳴時，誰知教授竟哈哈大笑著站起來，拍拍健的肩
膀說：“小子，是去Yahoo 嗎？幹得好！恭喜啊！”
健做夢都沒料到教授是這樣的反應，竟愣在那兒，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
朵。教授回身關上辦公室的門，推心置腹地對健小聲說：“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
你可得保密啊！我也不準備做教授了，我也準備去矽穀了。”
健一聽，驚得合不攏嘴。這什麽世道啊，連教授都瘋狂了？
教授得意地說：“你知道Netscape 的創建人Jim Clark 吧？他以前也是大學計
算機係的教授。當年開學術會的時候，跟我還坐一塊呢。現在，人家是億萬富
翁了。最近他給我打電話，讓我去Netscape，給我一大筆股權啊。所以，我也決
定去矽穀了。”
健一聽，這個樂啊，平時一本正經的教授原來跟自己是一路人，也是一個
“淘金”的。健忍不住大笑起來，把從昨晚到一分鍾前所有的擔心和憂慮一股腦
兒地笑了出去。
畢業論文答辯一結束，等不到畢業典禮，健就把破家具能扔的扔，能送人
的送人，再把自己和麗麗的全部家當塞在兩個大箱子裏，開著他那輛又老又舊
的豐田Corolla，載著麗麗，載著夢想，一直向西，向發財的聖地一路駛去。
健的小破車還真不簡單，這一路穿城過市，連沙漠都走了，竟然沒趴下。
健也是一路不敢稍有懈怠地伺候著，一有機會就加油喂水，給車胎打氣。幹嗎
要喂水呢？咳，這小破車雖然發動機不漏油，但冷卻管卻有點兒漏。所以，一
看發動機溫度上來，就得停下來，加冷卻劑。
開了三天，終於從號稱“矽穀走廊”的101 高速公路，開進聖何塞（San
José），開進矽穀。
看著101 公路兩旁招牌上那一個個如雷貫耳的高科技公司的名字，健在心中
大吼一聲：“矽穀，我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