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喜歡本壇,潛水多日,冒一下頭。貼一舊帖拜一下壇。
中學憶舊:極左老師管班級如治國
69年,停課鬧革命已2年多,複課鬧革命開始。馬尾們被就近分入中學。報到那天,一長列牛鬼蛇神立於進校後的小道旁,讓新生認識,以便日後分得清敵我。其中無非地富反壞右叛徒特務走資派。
開學10天後,師資不足,一批老牛出牛棚,俺們班來了個摘帽右派協助30來歲的女老師。如此,使俺有機會領略其管小班如治大國的手段。
首先俺得說,該老先生雖左,人是很正派的。作風嚴謹,課也上得好,教數學的。當時俺等對他還是敬佩的。老先生不知現在還在不在,但願俺這篇小文沒對他太大不敬。左也是他保護自己的手段吧,畢竟他沒有真正把學生一棍子打死過。
老先生是副班主任,經常有機會在班上訓話。那訓話水平真不一般。那時也經常有工宣隊來訓話,常常一開口二三小時不知所雲。老先生講話從不拖泥帶水,時間很少超過10分20分鍾。訓話往往以最近的兩報一刊社論開始,一句話概括其內容,兩句話帶過國際國內形勢,然後開始聯係本班實際,一針見血。最後作出結論, 1,2,3,4。高屋建瓴,邏輯嚴密,痛快淋漓。那叫爽。
具體訓話內容都記不得了,隻有一次印象很深。那一次不是對全班,是針對俺班當時的頭號人物,紅衛兵連長。當時一個班級是一個排,一個年級一個連。那人是年級長。那次其實也沒甚大錯。那天是過紅衛兵組織生活,他因家中有事,遲到了大約10分鍾。文章就從遲到開始。下麵是那次訓話的大致內容。
你也遲到了!你為什麽要遲到?!(回答:俺家中有點急事。。。。)
不!不是你家中有事,是你的思想有了問題!最近的兩報一刊社論看了嗎?<反驕破滿,乘勝前進>!你的根子正是驕傲!(那人平時勤勤懇懇,人緣也頗佳,剛從排長升為連長) 。同學歡迎你,老師表揚你,領導培養你,你就驕傲了!你就自滿了!你就開始遲到了!你今天遲到了10分鍾,這隻是一個開始,以後就會20分鍾,半小時,然後可以缺席,然後可以。。。。。!一個人走向他的反麵就是這樣開始的!你知道嗎!危險啊,XXX!。。。。。。。
那天老師反常的足足發揮了25分鍾,指著那同學的鼻子痛斥。聽得俺們一身冷汗,肅然起敬,呆若木雞。深刻啊。還都口服心服,包括被罵者。
平時上課下課,其實事情並不多。真正讓俺們領略他的治班如治國的手段的是後來的學農期間。
那時的中學生畢業前有一年學工學農,半年下鄉,半年去工廠。俺們的學農是在長江口的一個小島上。班級分成5個小組,分駐5個生產隊,其中兩個小組駐有老師,3個小組沒有老師。為了預防出事,老先生的手段淋瀝盡致地施展出來了。下麵是老先生的幾個絕招。
1。對口檢查
沒事幹就要出事。老師要求各組‘與貧下中農同出工同收工’ 。時當秋收,農民們早出晚歸,俺們也必須同出同進,當然就少了許多閑事。問題在於,老師隻有兩位,老師在的那倆組當然沒法偷懶,老師不在的那3組怎辦?別急,老先生有辦法。
老先生規定:相鄰的生產隊有對口檢查製度,可以不定期互相檢查‘雙同’ 執行情況。於是人們常常可以看見在生產隊之間的田埂上,有一小隊學生在以小跑朝另一隊行進。幹什麽?執行對口檢查。
要是發現,哪個組沒出工,組長負全責;個人不出工,個人負全責;誰不聽組長的,誰自己負責。犯錯的後果是什麽?訓斥啊。
沒人抵擋得住老先生痛罵,自然也就沒一個組,沒一個人敢不‘雙同’ 。
2。現場會議
有一天,快收工了,忽然接到老師通知,各組正副組長到第10生產隊開現場會議。嘿,現場會議,還頭一回聽說。俺也忝任一組之長,於是興衝衝趕去。趕到一看,各組組長已在一屋子裏就座,屋子中間是一隻木盆,盛著半盆螺螄。老先生正在就第10生產隊學農小組“摸螺螄,走資本主義道路” 作專題包括,當時的倆報一刊社論正在割資本主義尾巴。原來第10組的同學因夥食不足,口中淡出鳥來,下河摸了點螺螄,中午才炒了一部分。女班主任正在此組,沒敢吃,與老先生一通報,就有了俺一生中的唯一的一次現場會議。
當時俺還嚇出了一身冷汗。俺組幾個男生前幾天在河裏摸裏幾條魚,在某天夜裏乘女生不在(女生會告密,嗬嗬,MM們別跳),煮湯喝了。油都沒敢放,生怕次日煮飯的女生發現。此事至今老先生不知。嗬嗬。
3。教唆犯
一次全班級開會,分屬倆組的倆混混聊上了。一抱怨說,下鄉數月,天天埋頭雙同,連附近的小鎮都沒去過。另一說,嗨,俺去過好幾回了,你不會說,要上鎮寄信。那個說,俺早試了,組長說,寄信一律由買菜的同學代辦。另一又說,那你就說要理發!理發總不能代辦吧。於是,那小子回去就嚷嚷要上鎮理發。
組長沒輒,報告老先生,(老先生恰駐該組) 。老先生找那小子連嚇代唬,一會兒就把教招的給逼供出來了。下次會議,老先生的專題報告批的就是“離教唆犯一步之遙的XXX” 。
4。咒罵貧下中農
那時上海市民普遍稱農民“阿鄉” 。同學們自然也都習慣於一口一個阿鄉。農民兄弟自然不喜歡這個稱呼。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再如此稱豈不惹禍。於是老先生宣布,誰口出一個“阿鄉”,那就是咒罵貧下中農!
半年之中,“阿鄉” 就沒再在俺班同學的詞匯中出現過。
5。欺騙貧下中農
前麵說了,俺們下鄉是在一個海島上。島上有一個海軍碼頭,停著幾艘艦艇。有幾個同學好奇,有一次想走近碼頭看看。離碼頭還有段路,有農民在田間勞作,見學生朝軍港走,就問了,你們去幹嘛?一學生說,俺們去那邊的一塊地勞動。蒙了過去。幾天後,不知此事如何又到了老先生耳中,“欺騙貧下中農!” ,是下一次班會的批判專題。
還別說,在如此高壓政策下,俺班確實少了許多麻煩,而別的班總是大小事情不斷。
有一次,別班一小子與“貧下中農” 打架動刀子,然後出逃,以致海島封鎖碼頭,全島戒嚴。
還有一次,在碼頭等船,俺校一幫人與另一校的打了起來。當時是全場大亂,兩校的絕大多數人都擁上去,或助拳,或觀戰,倆校足有1000多人啊!那場麵除了電影裏,還真難得一見。可俺班56個同學,坐在那兒連站起來的都沒一個!
更奇怪的是,那時全班挨過老先生罵的有太半,男男女女,居然沒一人恨老先生,還覺得老先生罵得在理,FAIR。那女班主任,罵人少,反不招人歡迎。
文革後不久,老先生被平反,官複原職,原來是區教育局黨委書記兼局長。反右時與區長一起被打成右派發至中學當教師,摘帽後文革中再次入牛棚。出牛棚後沒大事幹,宰點小雞,練練手藝,活活手腳。
來源:
馬尾 於
08-0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