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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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春華葳蕤桃李穠-- by 漁樵耕讀

(2008-11-20 17:31:59) 下一個
日月運周,百川東流。

就在這河川日複一日的奔流之間,一個天真懵懂的少年一眨眼變成了青年,複由青年而壯年,在不經意間已成了中年人。如今自己的孩子都已從高中畢業,然而三十年前的高中生活依舊縈繞於心,未曾因歲月的流逝而褪色。我們這段高中生涯不僅僅是從花季少年到翩翩青年的普通人生轉折,而且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因而也更值得緬懷。

那是一九七八年,文革剛過,高考剛剛恢複,中學教學甫入正規。出於高考形勢的需要,縣裏決定從全縣各中學抽調近百個“尖子”生,組成兩個“重點班”, 進入全縣最好的中學 —宜興縣中(現在的市中)統一授課應考。由於這是曆史上的首次,這兩個全縣“重點班”被普遍寄予厚望,也備受上層,學校和民眾的關注。

九月初秋,天高雲淡。我們這些散居在太湖西隅,蠡河之埠,鼎山腳下,茗嶺東麓,荊溪兩岸,鵝湖南北,籬樁渡口,芙蓉寺畔,十裏牌樓,芳莊菲橋的莘莘學子紛紛來到了位於城南的這座曆史悠久,校園幽美的學府。校門不大,進大門後有一座兩層的紅瓦鍾樓,掩映在婆娑綠樹之中,典雅而別致。鍾樓的左邊是一片大操場以及教師和學生宿舍。穿過鍾樓向前,左右各一排青磚教室,莊嚴而古樸。我們大部分的課都是在這裏上的。教室回廊前是修剪整齊的冬青樹從和花壇,當中有一條鵝卵石鋪的小徑,也是我們課間追逐嬉戲的場所。再往前, 是一棵碩大的南方並不多見的楓樹,樹身合抱,華蓋如雲。深秋時節,整個樹冠由綠轉紅。登高眺望,宛如天空吹落的一朵緋紅的火燒雲,隨風起伏,絢麗奪目,煞是壯觀。這如火如雲的紅楓也成了在蕭蕭秋日中點綴校園的最濃最豔最亮的一抹色彩。記得全班同學還以此為題寫過一篇周記《校園紅楓》。楓樹再往東,是校園中一座頗為顯眼“高層建築”— 三層青磚大樓的圖書館。館中藏書不很多,但也有一些當時剛解禁或半解禁的小說, 如《紅旗譜》,《兒女英雄傳》等等。對我們這些當時的高中生來說,這些書已經是比較豐盛的“加餐”了。加上圖書館的繆姓老師非常苛刻,借書隻給三天的期限, 所以很多小說都是晚自習後躲在床上打著手電看完的。圖書館往前是教師辦公室區,周圍有很多高大的玉蘭樹,顯得很靜謐。再望前是一條涓涓小溪,潺潺的流水給原本安靜的校園帶來了幾分生氣和靈氣,頗有一點南朝詩人王籍筆下“ 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 ”的味道。整個校園就像是一個美麗而成熟的少婦,顯得寧靜,端莊,水靈,不失為一個讀書求學的佳處。

我們這兩個班的學生除少數家在縣城的同學外,大都寄宿在校,過著一種半軍事化的校園生活。每天清晨睡意朦朧時,總會有一陣響亮地哨聲將我們從睡夢中驚醒。這是體育課 陳老師催促我們起床晨練,是每一天的開始。通常他會帶著我們從城南沿著城外東氿邊的寧杭公路跑步,再從城中穿城而過,折回校園。早操後稍事洗漱休息,便由學校的吳副校長號令我們整隊去大禮堂就餐,然後再開始一天的正式學習。早晨四節課中間,還有一個十五分鍾的課間操。這時,校園中的喇叭會響起,所有班級的學生都列隊在大禮堂前的操場上,跟著廣播裏的音樂踢腿伸腰做“廣播體操”。那時學校的東南邊是宜興酒廠,做課間操時常有撲鼻的酒香隨著東風徐來,彌漫在空中,沁人肺腑。至今想起來,尤然鼻息留香。中午依舊在大禮堂就餐,當時的夥食費是每月十塊錢,每周隻能吃到兩頓半肥半瘦的紅燒肉。那時我們這些十五六歲的大孩子,大都處在發育長個子階段,需求量大,所以通常都是入不敷出,饑腸轆轆。每天上課四五點鍾結束,晚飯後散一會步,聊一回天,到七點鍾回教室晚自習。九點鍾晚自習結束,回到寢室時通常已是腹中空空,又無可奈何,隻得忍耐著上床睡覺。當然睡覺前少不了看一會從圖書館借來的小說。由於十點鍾準時斷電熄燈,看得精彩時,常常會秉燭(手電筒)而讀。熄燈後也經常有老師來查巡,所以有時不得不蒙上被子偷偷地看。此情此景,大概也趕得上曆史上鑿壁偷光, 囊螢照 讀 的漢晉先賢匡衡和 車 胤 了吧?

一周中最愜意的時光莫過於周末。當時學校規定我們隻能兩周回家一次,所以有“大,小禮拜”之說。大禮拜回家,小禮拜留校。不過在小禮拜,學校會發免費電影票,讓我們去城裏的影院看電影,調劑一下枯燥而繁重的學習生活。那個時代男女學生在一個班上課活動,卻互相不說話。有一次看電影,碰巧坐在一位蔣姓女同學旁邊,讓我莫名興奮一通,心噗嗵噗嗵地跳了半天。其實那時我們這些少男少女們正處於青春萌動之時,內心充滿著對異性的憧憬與幻想,隻是沒有機會相互接觸交流。本人也曾傾心過一位窈窕淑女,卻始終不敢也不能向她吐露心跡,委實生出了諸多“少年維特之煩惱”,有如《詩經 . 關雎》中所說的那樣:“悠哉悠哉,輾轉反側”。相信當年我們兩個班中有“少年維特之煩惱”的,大有人在。現在想起來,那個年代的少年郎實在是不幸,兩千多年前的古人尚能對自己心儀的窈窕淑女“琴瑟友之,鍾鼓樂之”,我們卻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三十年後的今天,如果我們這些“中年維特”們再相逢,大家是否都會“相逢一笑泯煩惱”?此乃插曲。大禮拜是我們最開心的時候。周六上半天課,下午就可以回家了。那時我們一群家在南部(鼎山川埠芙蓉寺等)的同學大都“青春作伴好還鄉”,沿著寧杭公路步行回家。一吃完中飯,一夥人便“即從南門穿銅峰,便下洛澗向鼎山”,一路說說笑笑,二三十裏的山路,不知不覺中就到了。在家休整一天,吃兩頓好飯菜解解饞,周日傍晚返校。

全班同學不光來自“五湖四海”,個性也鮮明迥異。班上年齡最大,個子最高的是班長錢君,長得牛高馬大,我們都管他叫“老牛”。老牛生性活躍,組織號召力很強,常常能把同學們吸引在周圍;他是體育比賽場上的主力,也是情場上的勇士 — 是同學中唯一談過戀愛的人。繼任班長許君年少聰穎,家學淵源,溫文儒雅,談吐不俗,在文學理論上造詣深厚,是大家公認的大秀才。同學戴君不僅是數學奇才,而且文思敏捷,填得 一手好詞,寫得一筆好字,還吹得一曲好笛子,文武全才,被大家尊為“戴博士”。戴君與我後來在同一城市上大學,又共赴大西北工作多年,後又同在歐美遊曆數載,甚為投緣。不知戴同學是否還記得我二人在一次班級勞動中戲填的一首詞《沁園春 . 填操場》? 同學謝君,中等個子,身手敏捷,體格強壯,籃球比賽和體育場常常有他矯健的身影;且為人詼諧幽默,深得同學和老師的喜愛。同室徐君,麵白唇紅,性格敦厚善良,是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由於在家中排行最小,深得父母寵愛。每次他父母來探望,都呼他為“心肝”,於是“心肝”這個“美稱”在同學中不脛而走。徐君生性淡泊,與世無爭,一直過著平靜而安逸的生活,讓人稱羨。女同學們自然也不讓須眉,才華橫溢。她們中首推鮑君,中上個子,資質聰穎,成績優異;而且天生麗質,五官勻稱,鼻梁挺拔,唇紅齒白,戴一副淡紅邊框的眼鏡,留一條馬尾短辮,神態雅典而端莊,是眾多男生心目中高山仰止的月亮女神。陳君許君,文思出眾,均是女中才子。蔣君開朗活潑,多才多藝,給平淡的學習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和樂趣。仔細想起來,每個同學的性格各異,才能各有千秋。佛家雲:百年修得同船渡。我們這些散居全縣各地的學生能聚首在一個教室裏度過一段特殊的校園生活,也是難得的緣分。

給我們上課的老師自然也是學校裏仔細選出來的精兵強將。這些老師既要有豐富的教學經驗,又要有充沛體力精力,才能駕馭我們這些“驕兵悍將”並應付繁重的教學任務。班主任錢老師教授語文,個子不高,當時還未婚娶,所以有很多時間跟我們一起談心議事。我們有事情也喜歡找他推心置腹,把他當作我們的良師益友。錢師知識淵博,教給了我們很多書本外的知識,特別是詩歌,如《詩經》,《樂府》(例如《孔雀東南飛》)以及詩詞的格律等。至今我還能清楚地記得錢老師用“抑揚頓挫”的宜興方言(注:錢師至今舌頭轉不過彎來講國語)給我們講解“平平仄仄仄平平”的情形。應該說,我們對詩詞的興趣和對詩詞格律常識的了解,很大程度上是受了錢先生的啟蒙和影響。給我們教授代數課的是一個忠厚長者程老師。程老先生經驗豐富,常常三言兩語就能讓我們記住一些枯燥的數字。記得他用一首歌“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來讓我們記住 3 , 6 和 10 的平方根( 1.733 , 2.449 和 3.163 )“四四九,七三三,三點一六三”,朗朗上口,一下就記住了。老程老師喜食蘇打餅幹,常常給我們講蘇打餅幹中的“黃金分割”原理。受他影響,我當時一直對應用數學比較癡迷,看了不少閑書,像當時比較熱門的華羅庚“優選法”的實際應用,例如“最佳郵遞線路問題”等。也曾想過報考大學數學係,後來也未能如願。程先生的子侄也是我們的老師,教授英文,我們都叫他“小程老師”。當年的英文課剛剛納入高考科目,但隻算三十分(即 30% )。 小程老師有個行之有效的教學方法:不要死記英文單詞,要記住整個句子,要求背誦課文。這在當時對我們有很大難度,但事實證明這是學習外文“放之四海而皆準”的 真理。我至今還記得當年背誦過的兩篇課文,一篇是介紹美國民族英雄內森 . 黑爾的(《 Nathan Hale 》),另一篇是鱷魚和猴子的故事(《 A Monkey And A Crocodile 》)。後一個故事印象尤其深刻,在兩個孩子小的時候我都給他們講過。講授化學課的張老師也很年輕,講課邏輯清晰,做事井井有條,身兼鄰班(二班)的班主任。張老師最大的特點是以理服人,很少把自己的意願強加於我們。記得高考前夕,各科任課老師紛紛給我們強化作業,做最後的衝刺,我們也有些顧此失彼。針對這一傾向,張老師語重心長但不失幽默地給我們說了一句話:“我認為物理數學最很重要,化學最不重要;但物理數學是一百分,化學也是一百分。考大學的是你們, 不是我,我已經大學畢業了,你們自己掂量一下” 。這句樸實的話語,給我們眾人敲了警鍾,讓我們保持清醒的頭腦,不要忘了平衡各門功課的複習時間,實在是一句“醒世恒言”。記得還有一個教授《世界曆史》的年青老師 (恕學生不恭,忘了老師的姓了),剛從大學畢業不久。他講授世界曆史知識如數家珍,娓娓動聽,如荷馬史詩,奧德賽,古埃及法老等。那會曆史課不納入理科高考,但卻增長了我們的見識,拓寬了我們的視野,這是一次高考所不能給與的。多年後徘徊在盧浮宮,大英博物館的古希臘古埃及文物間,或漫步古羅馬帝國(意大利)的街頭時,總會想起多年前教世界曆史的這個小老師。這些老師不僅傳授給了我們文學,科學,曆史和英文知識,還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我們後生的人生道路。

“何彼穠矣?華如桃李”。誠如《詩經 . 國風 . 召南》中這兩句詩所形容的那樣,高中生涯正是我們這一群意氣風發,心雄萬夫,放眼天下的青少年學生一生中最美好的“桃李發春華”的春季, 雖短暫,卻燦爛,也為日後結果發展打下了良好的根基。


來源: 漁樵耕讀08-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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