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能不能跳級的過程中,我唯一擔心的是能不能跳,一點也沒想過是不是跟的上。不是有實力,是"無知者無畏"。在充分品嚐了跳級成功的喜悅之後,接踵而來的巨大壓力讓我經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階段。
那一年我十三歲。個子突然串得象個大人,盡管班裏同學都比我要大上兩歲,可倒黴的我比絕大多數人都高。這已經夠讓我自卑的了。加上基礎差,又不懂這裏的方言,上課時就象個反應遲鈍的呆瓜。最可伶的是: 也許因為個子高目標大,這麽笨的人上課還老被提問。想想看這是個什麽情景: 班裏安靜得能聽到針尖掉地,同學們目不轉睛的看著後排的一個傻大個,或漲紅著臉一問三不知,或操著另類的口音說些文不對題的句子。班裏有幾個女生,有著這個城市最典型的長相,細巧美麗舉止優雅,在這種時候總會誇張的掩嘴一笑。幾個男生會起轟怪叫。每到此時,我真很不得死掉,或立刻變成隱身人,讓大家看個空!
通常,數學和語文我還勉強能湊合,地理化學就累多了,我白天晚上找空就拚命背,生怕提問時出醜。最成問題的是英語課。我對老師對同學都說,原來學校教的是俄語,所以我英文的基礎為零。其實,這是徹頭徹尾的借口。即使現在教的是俄語,我的基礎照樣為零。因為我原來根本啥都不學,甚至不需要借口。可現在我怕極了。當英語老師操著方言講課時,我根本就搞不清楚英語和方言的區別。上英語課對我來說如同上刑。我甚至聯想到江姐受刑時敵人幾十個小時不讓她睡覺的痛苦。這麽想著,酷刑真就實施了。。。
那一天英文課,我正昏昏欲睡間,忽聽老師一聲斷喝,嚇了我一個機靈。見全班同學都看著我,我莫明其妙。邊上同學推推我說,快站起來。又對老師說,茶緣不是故意的。她聽不懂蘇州話。老師又大吼幾聲,同學翻譯說,老師說你聽不懂也要聽,不能做小動作。老師做了個手勢,轉過身繼續講課。我要坐下,同學說,不能,老師讓你就站著上課。我隻好站著,依然聽不懂。屈辱窘迫,突然使我悲從中來,覺得做個知識分子真不容易。早知道要受如此磨難,不如就簡單做個初中生。看著全班同學的後腦勺,又羨慕得要命。這些圓圓的腦袋瓜,每個都能聽懂英語課呢,每個都能說蘇州話呢。不知要有多長時間,會不會也有人這樣羨慕我? 那時我也能聽懂英語課,也會方言。連夢話都是!!
。。。。。
隻過了一個月,就是期末考試。幾盡掙紮,我得到了第一份高中生的成績單。除數學語文地理,其它課都是紅燈。最慘的是英文。考前老師知道我不行,就說你把這段毛主席語錄背了,就有25分。我不懂單詞,就按字母一個個的背,連單詞間空格的位置都得背。(不然的話,所有字母擠在一堆就我這爛英文都通不過。) 努力之下,得了24分。得到爸爸媽媽的大加讚揚。
在這裏我得歌頌一下我的父母。他們給了我極大限度的自由。在我自作主張跳了兩級之後最洋洋得意的時候,他們讓我冷靜,告訴我將麵臨的挑戰。當我掙紮在自信心嚴重受挫的低潮時期,父母對我的信心一如既往。爸爸甚至翻出一本三十年代出版的厚厚的卻隻有巴掌大的英漢字典,用老花鏡加放大鏡重新陪我經曆那些呀呀學語的歲月。那張讓我羞於見人的成績單,被爸爸媽媽視為榮耀。他們從每一盞紅燈裏都能數落出我的潛力和智慧,告訴我其實我的表現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期待,因為沒有一個零分,說明了我的努力,堅持和不服氣。
接著的一個暑假,生平第一次,我與書本相伴,筆墨為伍。好在那時學習風氣並不濃厚,也沒有太多人和我競爭。我在用功的時候,別人都在瘋玩。再開學後,雖然方言還不利落,雖然名字高踞不及格名單的首位,測驗的成績卻突飛猛進。課堂上依然被頻頻提問,依然是漲紅著臉操著另類口音,可不再有機會讓男生怪叫女生竊笑了。學期結束,我得回了一張全優的成績單,並被第一批發展入團。學校把我的進步看作是教育革命的成果,我的兩張成績單作為證據掛進市展覽館。我心裏明白,我的動力來源於巨大的壓力或壓抑。這之後壓力驟然減輕,我也逐漸平凡直至平庸。直到高中畢業,我不痛不癢的在好學生堆裏混著,卻再也想不起值得落筆的星點事跡了。
來源:
茶緣 於
08-0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