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不像昨天那麽難過了,我看著窗外的景色,盡量使自己的注意力分散一些。車上有個河南什麽工學院的女生,問我到廬山有多遠,我也不知道,可這樣一來我們就說上了話。
我和這個女同學漫無邊際地聊著,借此不再去想她,這樣便減輕了旅途的寂寞。不到一個小時,廬山便出現在眼前了。
廬山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挺拔,乍一看,竟讓人懷疑這究竟是不是名聞天下的廬山。
一下車,我就開始登山了,這時大概是上午八點。一開始是盤山路,到後來變成了石頭台階。大概爬了一刻多鍾的石階,一個拐彎處設有茶攤,我停下休息了。隻爬了這麽一點時間,我便感到有些吃力,讓我有些擔心。因為一個下山的旅客告訴我,他下山花了兩個小時。那我上山恐怕要三個多小時,好在我原本擔心會發作的疼痛並沒有找我的麻煩,這使我稍稍感到寬慰。
稍事休息,我繼續登山。我身上背的這隻包沉重無比,幾乎把我壓垮。我不得不把手中的傘當成拐杖,借一些力。幸虧路兩旁的樹木十分茂盛,不至於讓我受太陽的暴曬。
一邊走著,我一邊遠眺著邊上的景色。左邊是山岩,自然沒什麽可看的;而右邊卻是萬丈深壑,一眼望去,青山綠水,一片桃花源般的景象。
由於體力不夠,我時走時停。這次出遊我沒有帶水壺,主要是怕佔地方,也覺得沒必要,路上茶攤總是有的。我幾乎在每一個茶攤跟前都要喝上一杯,由於大汗如雨,根本不必擔憂喝得太多。靠近山腳地方的茶水還可以,可是越往上走,水就越混,像是沒有燒過一樣。而且價錢從一分漲到兩分、再漲到三分。後來我看到一個當地小孩在路邊接泉水,我與另外幾個上海人走近一看,水質與我們先前在茶攤上喝的一模一樣。我們便質問他是不是就這樣賣給我們了,他矢口否認,說賣出的水都是燒過的。
這時我才明白過來。試想在這前不著村後不巴店的地方,他到哪裏去燒水呢?終不成他從山上挑一擔水到山下去燒了再挑上來吧?那他何不直接用山下的水呢?我們真是夠蠢的,等於趴在路邊水塘裏喝幾口水,再白白地付錢給這些小伢子。
我不由得越想越氣,這樣一來,倒也不感到很累了。
路邊靠山這麵常常有大股大股的山泉,很多是用剖開一半的竹子引過來的。在水流盡頭,常有一個很大的水坑。還有些索性是一片嘩嘩流下的溪流,水清澈得使人忘卻了這炎熱的酷夏。總有一群人圍著水坑洗臉、喝水,忙個不停。自然,每到一個泉源,我都會喝個夠。
又爬了一陣,路邊出現了一個亭子,這次我沒停留,走了過去。在往上,石階開始陡了,一眼看上去坡度大約有四十五度,而且一級一級毫不間斷。我爬得相當吃力,每一級都得花費一定的力量,汗水滾滾而下,灑了一路。
我吃力地向上登著,差不多每一刻鍾就得停一下。我心裏有些發慌,因為我聽人說過廬山的好漢坡很難爬,我猜想大概有些直上直下的吧,我現在已經如此吃力,到了好漢坡可怎麽辦呢?
我咬緊牙關,繼續向上攀登。這時我的那雙涼鞋的缺點才完全顯現出來,剛穿上時由於它彈性好,踩上去軟綿綿的,深得我的喜愛。但用這雙鞋爬山卻很不合適,腳常常會滑出去,鞋幫向外一歪。我真怕這雙鞋子的帶子在半路上斷了,那可不妙。
終於到了一個公社設置的茶攤,我坐下喝了瓶汽水,汽水價錢也隨著山高而遞增。前一段山路連個歇腳的地方也沒有,根本沒有放下一張桌子與凳子的空地。我問這個設攤的老者:“好漢坡還有多遠?”
他打量了我一下,反問:“你是上山還是下山?”
“上山”,我答道。
他的回答令我目瞪口呆:“你已經過了好漢坡了,剛才你走過的就是好漢坡。”
我也說不出我是高興還是失望,反正有些遺憾,我本來還想用好漢坡考驗一下自己呢。
老者告訴我,三分之二的路已經走完了,而且上麵的路要平坦得多。
休息了一陣,我繼續向上。走了不久,就來到了廬山的“半山亭”。
從山下看,“半山亭”就像是懸掛在天上一樣。站在“半山亭”向上能看到著名的“望江亭”,到那兒就算登上了廬山。向下能看到無垠的長江流域平原、帶狀的長江、以及塊狀的農田裝點著如畫的河山。我不想在這裏停留太久,準備留待到了“望江亭”再仔細看,於是我又動身了。
果然,現在石階平坦多了,走起來並不費多大的勁。不妙的是,這段路的石階很破,不如好漢坡平整。好幾處石階七倒八歪的,有些都斷裂了。走起來不得不多加小心,唯恐紮破了腳。
雖然在“半山亭”看“望江亭”就像在眼前一樣,可爬起來也花了三刻鍾光景。到了“望江亭”時,我常常地舒了一口氣。
從開始爬山到登上“望江亭”,大約花了三個小時。我很高興,我終於登上了這座名山。
走進這座臨空欲飛的亭子,仿佛站到了九天瓊閣。這座憑臨深壑的亭子造得相當別致,是專供人觀望長江的。
我站在亭邊,手持望遠鏡,遠眺者茫茫原野。
霧氣很重,所以天邊顯得灰蒙蒙的。這樣,天地相接處的景色便不宜看清。稍微靠近一點,就是世界第三大河長江。長江並不像我所想象的那樣呈長帶狀,而是有些像湖泊,不大規則。從上往下看,水麵與地麵相平,江水像是就要溢出一樣。再近些就是農田了,在山下看起來很不平整的農田,到山上看起來卻相當整齊,它的邊線像用直尺劃出來的一樣。
我現在才體會到心曠神怡的真髓,在這樣的場合,再偉大的人恐怕也會感到自己的渺小。
在大自然麵前,我歎服了。
我轉過身來。立時三刻,我僵住了。
她站在我的麵前。
一刹那間,我感到自己正在做夢。就像往常一樣,到最後我睜開了眼,於是,一切都過去了。我正睡在床上,什麽長江、什麽廬山、什麽她,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我的一個逼真的夢。我睜大了眼睛,看看天,看看地,我確實在廬山上,她也確實站在我的麵前。
也許她料到我會如此吃驚,她對我這副樣子並不奇怪,平靜地說:“看到你上車的樣子我很擔憂,怕你不能登上山。你知道,你上車時幾乎是一瘸一拐的。所以,我最後決定上來看看,沒想到你已經上來了。”
這就是說她隻用了不到兩個小時就爬到了山頂,顯然她的體能要比我好得多。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是點了一下頭,就又回身觀望江景去了。
我根本不知道究竟看到了什麽,眼前一片空白。
說已經忘掉了她是不可能的。確實,除了在剛登山的時候因想到她而有些失落,這一路上我沒怎麽想到過她。可是我知道這隻是一種假象,我現在正處於情緒的興奮期,根本無暇想她。而且,我故意讓自己的注意力分散到四周的景致上去,但一等到我平靜下來,我仍然會為思念她而傷感萬分的。所以,我盡量拉長這段不思念她的時間,以便減輕對她的思念。現在,正當我自以為做得很有成績的時候,她來了。這樣,她給我的印象又會繼續加深起來,我又得從頭來了,而且會比之前更難受。我不僅感到一陣灰心,同時對她再度出現產生了不滿的情緒。
可是想一想吧,兩個人一起遊廬山,她以前又來過廬山,可以當個向導,這又是何等的有情趣。即便真的上演一出“廬山戀”,又怎麽樣呢?
不可。這真能給我帶來快樂嗎?就算可以,人不能對自己過於放縱,否則會毒化生活、毒化心靈。必要的克製還是需要的,我在九江煞費苦心地避免重新陷入困境的做法,難道要在廬山上功虧一簣嗎?
我打定主意,把她尊為姐姐,然後再遊廬山。
這樣一來,我又覺得自己對她過於冷淡。無論如何,她是為了我而上來的,而我竟對她不理不睬。我想與她重新見禮,回身一看,已經不見她的蹤影了。
到了這時,我又怕她像突然出現似的突然失蹤,這樣我就將抱憾終身,我為了自己的緣故傷了一個像姐姐一樣關心我的少女的心。真是令人費解,剛才我討厭她上山,現在我又怕她下山。
走出“望江亭”,在路邊林蔭下的一塊石頭上,我看到了她。她正坐那吃著包裏蘋果之類的東西。我走上前去,重新好好地打了一個招呼。
她的一番通情達理的話,不僅令我心安,而且讓我自歎不如。“你不要以為我上山來有什麽其他意思,我這次來就是想把我們之間的關係處理成姐弟關係,我住一兩天就走,至於你怎麽玩隨你的便。”
我很感動,說:“在九江我就想對你說,讓我們成為姐弟關係。”我很感激她如此顧全大局。
過了一陣,我們一起走向廬山的枯嶺,那裏是商店、旅館的集中地。她對我說:“你走在前麵”我隻得遵命。
我一直向前走去,沒有回頭,一直到登記好旅館,我才發現她根本不在我的身後,本來我以為她也要到這裏來登記的(因為所有廬山遊客都必須在這裏登記才能找到招待所)。
無可奈何,我隻得先朝自己的旅館走去。
我住的是“霧嶺招待所”,離鎮中心很遠,要走二十分鍾,而且費用很大。但這個招待所相當漂亮,小巧玲瓏。由於床位緊張,我隻能睡統鋪,這我並不在乎。吃了午飯,我就開始遊玩了,這時登山的疲勞已經基本恢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