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束河時已近黃昏。
旅遊車在拉市海與茶馬古道一日遊後把我送到了束河,司機把車停在離束河古鎮大門幾百米開外的地方,他說他這車不能開到大門,看我隨時想質詢的樣子,他又說沿旁邊這條路下去直接就進鎮了,並不比從大門走遠,而且我也不必付“古城維修費”了。那情形我要再多話好像有點拎不清,何況車上另外四個遊客都等著送完我回大研呢。
天仍然下著小雨,我拖著滑輪箱在古鎮的石塊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司機確實沒有瞎說,沒多久就走進了古鎮中心。束河的遊人看上去不到大研的一半,但它的客棧更少,走進來這一路就沒見到一家,在大研這是不可想象的。還是靠著路人的指點,才找到了一家客站。
租下一個標間後來到天井,正坐在躺椅上的一個男孩邀我在另一張躺椅上坐坐,給我斟上一杯烏龍茶。那躺椅會前後搖動,我必須努力控製不讓它動,不然幾分鍾後就暈了。斜靠在那坐著,邊喝著茶,邊觀賞著天井四周種栽的鮮花。一位大媽給我的房間送去毛巾與手紙,我連忙問她有沒有衛生間帶坐式馬桶的房間(我蹲功不行,一路對美食毫不設防,進辦公室的頻率就高),大媽說對麵那間就是,也大一些,多一個日式矮桌與榻榻米,但要多付三十。我讓她趕緊把我換過去,心裏奇怪為什麽一開始沒給我那間,可能我現在的長相打扮在國內算窮人。
雨落在天井上方遮住回廊的涼棚上,淅淅瀝瀝的。麗江那一帶的花像藏花,又大又豔又厚實。我嘬了一口茶,在那一刻,人懶洋洋的真不想動彈,就連主人家的那條大黃狗,都像是被這雨聲花色給弄迷糊了,趴在大門口眯縫起了眼。
我騎了半天的馬,又爬上了“茶馬古道”,覺得有點累。小男孩興致還蠻高的,一個勁地與我閑聊,告訴我他剛結束在汶川地區的支教,現在那裏又泥石流了,把地震後重建的一些房屋又給衝毀了。中國西南的地質條件本來就不好,山體鬆鬆垮垮,遇到下雨塌方、泥石流是很頻繁的事。那些天各處看到的情形,那一帶小水電站、小礦山很多。我盡管是個外行,看到很多山體被挖得缺了一大片,很容易聯想到這一定會讓當地的自然災害更加嚴重。
我們這裏正聊著麗江的酒吧與夜生活,走來一個也住在這家客棧的美女加入了我們的聊天。我說我覺得麗江的所謂豔遇是被誇大了,真的有豔遇的人還是在這裏住上了一陣而且巴巴地尋找豔遇的,你自己不想有豔遇就不會有豔遇。美女不屑地朝我撇撇嘴:“誰說的,我才來了兩天,太多了。”我反省了一下自己的邏輯:“嗯,美女不算,”接下去的話沒說出來:“你一介美女也不用大老遠地跑到麗江來豔遇吧,國內任何一個城市的酒吧裏坐半小時不就豔遇了?”小男孩早幾個小時已認識了這個美女,這會乘機約她吃晚飯。我對囂張的女孩沒興趣,就算是美女都一樣,就起身準備出門去遛遛。
難怪來過束河的人都會喜歡束河多過大研,兩個古鎮性質很接近,除非你想豔遇,那估計大研的機會多一些,不然束河更適合坐著發呆或隨意地漫步,這種慵懶的情緒在人太多地方不行,人太少的地方也不行,束河就恰到好處。
逛著的時候突然看到了一頭熟悉的卷發,是石家莊那家三口中的女兒(那頭卷發瀘沽湖的豬槽船上在我麵前兩尺的距離內晃過很長時間,所以後麵比前麵更好認)。我“喂”了一聲,她沒聽到,我提高聲音“嗨”了一下她才聽到,回頭見到我很燦爛地笑了,看到熟人大家都很高興。她爸媽在小街對麵逛店,我也打了個招呼(老婆在看完“瀘沽湖的孤獨”後問我是不是很討厭這家人,我說一點都沒有,她爸在瀘沽湖那天的晚餐坐我旁邊,我們互相斟酒一杯杯地幹,其實蠻盡興的。也許碰巧寫到他們的兩件事都不很正麵,這才起的誤會)。
束河的酒吧不像大研那麽喧鬧,不少是以慢歌為主,我很喜歡(這充分證明我已經老了)。整個黃昏都下著小雨,我在陰濕的小雨裏把古鎮遛了一遍。到天快黑時,我在客棧對麵的一家小飯館吃了晚飯。我特意選了個露天在河邊的桌子,反正有很大一把傘罩著桌子,淋不到雨。隔著小河對麵的酒吧裏有歌手演唱,對我來說這樣既不太吵,又能吃一頓音樂伴奏的燭光晚餐,一個人慘是慘點,但可以讓自己的心緒沉澱一下。我最喜歡的狀態就是與人群、與喧鬧不遠不近、若即若離。
旅行最大的好處就是讓人擺脫日常生活的羈絆,而這種擺脫又隻是暫時的。我們並不真正想改變自己的生活,但說實話確實經常會覺得煩悶。我們既不能偷情(以前把偷情叫成“搞腐化”,後來就有了一句名言“腐化誰不想搞,但不能夠!”),又不能殺人越貨;吃喝玩樂沒意思,吸毒又有害健康,唯一最能給我們刺激而又合法無害的就隻有旅行了。旅行讓我們有機會體驗不同的生活,生命由此得到了延長。
吃完晚飯回客棧自己房間小憩一下再去逛夜市,美女就住我隔壁,見她在燈光下上網,我不禁莞爾,小男孩看來沒約到她吃晚飯,而美女看來要更晚些才會開始她的夜生活。
在客棧不遠處的一個酒吧我停住了腳步,裏麵一男一女兩個歌手抱著吉他在彈唱,唱的都是很多年前的老歌,我一下子就被吸引得挪不開步了。這個酒吧是敞開式的,站街上直接就可以聽。男歌手長得、唱得都有點像趙傳,女歌手的聲線非常有感染力。女歌手見我聽得很認真,建議我坐裏麵聽,我說我想再轉一圈,回頭再來玩。
束河的夜晚與雨中的黃昏一樣,遊人不多不少,街燈不亮不暗,走起來輕鬆自在。
大半個小時後我轉了回來,兩歌手坐沙發上休息,見到我他們招呼我坐到他們那一桌。男歌手敬了我一支煙,我們就聊了起來。“這條街上我都聽了,你們倆唱得最好。”我說,他們聽了很高興,告訴我也有老板不喜歡這種風格,有些酒吧很鬧,老板就喜歡邊叫邊跳的歌手,唱得好不好在其次。我問他們從哪裏來的,女孩說:“一個小地方,我是土家族的,他是苗族的。”我笑了:“哪個小地方?”“永順。”“永順我知道,在王村的北麵。” 女孩對我知道永順這麽個“小地方”既吃驚又高興。其實我對湘西有著莫名的好感,對那裏的任何事情都有興趣。剛來美國時認識一個同學,他說他叫X沅,我立即問:“你出生在湖南吧?”把他嚇一跳(我最唬人的一次是出差坐火車去北京,同車有個小女孩坐我對麵,我第一句話就問她:“你是大學三年級吧?”她眼睛瞪得老大地問:“你怎麽知道的?”我真的是亂蒙的,完全沒理由,就告訴她:“你比四年級嫩,比二年級老,所以就是三年級。”這個大三的女生後來陪我去八達嶺,回來得晚了,她們宿舍樓的大門鎖了,幸虧她的宿舍在一樓,她的同學在上麵拉,我在下麵托,幫她爬窗進的宿舍。不過猜人家幾年級這麽懸的事情我也就幹過那麽一回)。
我問女孩會不會唱“白月光”,我覺得她的嗓音唱著會好聽,她問我是誰的歌,我一下子想不起來了。我說我老婆喜歡這首歌,玩卡拉OK時經常會點唱,我告訴她我老婆沒出國以前在上海的賓館茶座裏玩票性地唱過,“沒你唱得好,不過比這條街上別的女歌手好。”後來我想到了另一首歌,問她會不會劉若英的“後來”,女孩很高興地說“會”,就上台唱了起來:
“後來 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
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
後來 終於在眼淚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
。。。。。。”
等她唱完我大聲喝彩,“比劉若英唱得好。”酒吧裏除了我隻有一桌客人,也跟著鼓掌。其實我這不算太無恥,說的基本是老實話。劉若英的歌就這一首我還喜歡,還是因為歌本身而不是她的演繹。女孩唱了很多鄧麗君的歌,等到她唱“又見炊煙”時我興奮地撥通了老婆的手機讓她聽。可能手機傳過去的效果一般,老婆對我的興奮沒什麽共鳴,不過還算給麵子聽完了。
我一高興自己也上去唱,還是我卡拉OK最喜歡唱的張國榮的“共同渡過”。這首歌我唱得爛熟,照理說怎麽也錯不了,可吉他伴奏不像卡拉OK,第一沒字幕(他們歌手有個打印出來的歌詞本,但那歌詞是錯的),第二旋律不準(就是給個節奏而已),把我唱得那叫一個慘啊。最後隻有老板、夥計與兩個歌手鼓掌,那桌客人連禮節性掌聲都沒給。給我伴奏的男歌手都覺得內疚,連說這歌他不熟,為了彌補,他主動要求與我合唱張國榮的另一首歌“倩女幽魂”。這首歌他彈得熟些,加上是兩個人合唱,感覺要好一些。
兩個歌手唱歌時我就聽聽,他們休息時放音樂,我們就聊聊天。酒吧的生意不好,最多時不算我也就兩桌客人,兩桌客人先後走了後,整個酒吧隻剩下我一個客人。
女孩後來為我唱了王菲的“傳奇”,唱得很好,不過我沒誇她唱得比王菲好,那麽說就真的很無恥了。
酒吧十一點關門,老板娘給我送上帳單,我喝了兩瓶啤酒、唱了兩首歌、點了兩首歌,每項都是三十,一共一百八十元。我覺得略微有些不合理,但玩得很高興,也希望兩歌手有提成,就照單付了帳。我看得出那女孩有些不安,因為我付完帳離開前的最後幾分鍾她聲音有些高語調有些快笑得也有些勉強。
而我會一直記得那個夜晚,是個雨夜,在束河,在一個酒吧,曲終時隻有我一個人。
回到美國後我上網在UTUBE找到王菲版的“傳奇”,一口氣聽了很多遍:
隻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你一眼
再也沒能忘掉你容顏
夢想著偶然有一天再相見
從此我開始孤單思念
想你時你在天邊
想你時你在眼前
想你時你在腦海
想你時你在心田
1。在束河住的客棧
2。右邊是我的房間,晚上才看到美女住左邊。
3。束河正門
4。我最喜歡的一段。
5。
6。這張是逛街時隨便拍的,後來才發現我就是在那四個人右邊的桌子吃的晚飯。我開始吃時他們還沒吃完,聊過幾句。
7。這是從晚飯的飯桌前拍的。
8。土家族女歌手與苗族男歌手
9。
10。第二天清早故伎重演,又做了一次早鳥。
11。
12。清早在我喜歡的這個位置上又拍了一張
13。清晨的束河
14。在束河住過的這個客棧還行,給它免費打個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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