瀘沽湖的孤獨（下）

回到房間我走上陽台想看看湖景，天上沒有月亮，遠山近水一片黑黝黝的。北京女孩也在陽台上，我問她她同學呢，她說他喝得頭暈了，在休息，我說那他還說自己能喝一斤白酒，他要不說我們就不老給他斟酒了。北京女孩告訴了我她讀的專業，暑假後升三年級。我問了些他們開設的課程與實習的情況，告訴她我二十多年前（她可能還沒出生）也學過這些課程。這種感覺非常奇怪，與一個小自己那麽多的女孩聊天還好像是一種平等的對話，也許我自己年輕時與長一輩的人聊天也會給他們同樣的感覺，因為我當時並沒有覺得他們對我有絲毫的說教，但他們當時也會有我此刻的感慨嗎？北京女孩也問了我一些如何出的國、在美國做什麽工作，以及回國的觀感、中美的比較等。北京女孩說她幾乎所有的好朋友都已經決定畢業後去美國，而她自己因為是獨女，父母因工作性質去不了美國（她說他們是軍人，還是外交武官一類的），所以暫不考慮去美國。

男同學後來也出來了，北京女孩讓他回房先休息，他沒理，留下參加了我們的聊天。男同學問了我很多尖銳的問題，我為什麽決定留在美國，美國比中國好在哪裏，我對中國這些年的發展怎麽看，等等，北京女孩對有些問題有點不安，想阻止他，但我表示不介意。我回答得非常坦率，其中有些說法生活在國內的人聽著也許會不舒服，但都是我內心的真實想法。這一定也與我喝了不少酒有關，不然我不會說那麽多。

聊了一個多小時後大家決定睡了，我發現房間裏沒毛巾，就下樓去找。一樓有個酒巴，卓瑪，紮西弟兄，另一輛車上的導遊（就是在大水車接我的女孩），兩個司機都在那喝酒，一見我卓瑪就叫：“美國的大哥，你也來喝嘛。”我在司機旁邊一坐下他就給我遞過支煙，我隨手接過就抽上了。我現在可以隨便抽煙而不會上癮，訣竅就是別吸進肺裏去。我有很多次夢到自己又把煙吸進了肺而重新上癮，夢醒後很慶幸。他們在玩一種沙蟹一類的牌，輸的喝酒，我看了兩輪就被拉著參加了。我不大會玩，就保守一些，牌不好就盡早認輸喝一杯啤酒，硬撐下去一把能輸七、八杯，雖然是小杯子，七、八杯也夠嗆。杯子都是循環使用的，別人剛喝完倒滿酒就又送回來了，我覺得有點不衛生但也不方便說什麽。他們那時已經喝完一箱啤酒，第二箱喝了一大半，我看看剩下的那些酒已經不可能讓我喝醉，也就放了心。再玩一會卓瑪吐了，吐完趴紮西身上看著我們玩。等剩下的酒都喝完都過半夜了，卓瑪說收吧，兩司機明天還要開車呢。大家收拾東西時卓瑪對我說：“大哥，紮西沒地方睡，能讓他睡你房裏嗎？”我心裏大大地愣了下，我多付八十元就是想一個人睡一間的，但到底沒好意思駁卓瑪的麵子，所以還是很痛快地答應了，紮西說：“我會讓他屁股開花。”我哈哈大笑，心想小子你好大的膽。

回到房間紮西說他們藏族人就這麽睡的，所以他洗都沒洗就上了床，我洗完澡一覺睡到天亮，到我起床紮西還沒醒。我走上陽台想看看清晨的瀘沽湖，天仍然陰霾重重，湖麵灰蒙蒙的。北京女孩已經坐那裏了，雙手擱在欄杆上撐著頭發呆。我們打了招呼後我告訴她昨夜與他們聊完天後我又與西藏人喝了一些酒，北京女孩說她同學一點都不記得我們昨夜聊天的事了，“我問他為什麽問那些挑戰性的問題，他說他不記得了。”男孩後來說他記得我們聊過天，但完全忘了到底聊過些什麽。

到了樓下等著集合去吃早飯，我看到院子的一角拴了條肥肥的黑狗，看著像藏獒，我想起了去九寨溝時一個遊客被藏獒咬的事，沒敢靠近。卓瑪正好也下來了，我忙問她這是不是藏獒。卓瑪很奇怪地看著我，“大哥，你眼睛有那麽差嗎？那是一頭羊！”我再仔細一看，可不是一頭山羊，連胡子都有，隻不過我剛才那角度看不到。“看著有點像藏獒呢。”我頗感難為情。卓瑪微笑道：“胖胖的，是有一點像哈。”我笑她吹牛能喝十瓶，怎麽就醉了，她說我參加他們之前她已喝了不少，晚飯時也喝了，所以沒抗住，現在沒事了。

走去吃早飯時遇見四川女孩，我逗著問紮西沒怎麽她吧，她嘴又硬了：“旅館裏，他能怎麽嘛。”我大笑：“他昨夜睡我房裏，當然沒怎麽你。”早飯桌上說起篝火晚會，他們告訴我其實房東的幾個女兒兒子都在那唱歌跳舞，穿了鮮豔的民族服裝化了濃妝後我一點都沒認出，這會他們回複素顏又像最普通的農家子女那樣替我們張羅早飯。

早飯後坐豬槽船遊湖，我與昨晚晚飯那幾個一條船（兩北京人仨石家莊人），石家莊人在前，北京人在後，我坐中間，三個 摩梭人兩前一後替我們劃船 。船劃出去後我伸手撩了些湖水嚐嚐，清冽，但沒有卓瑪說的甜味。過了一陣天開始下起了雨，我的夾克衫防雨，隻需從衣領裏拉出帽子戴上。坐我前麵石家莊來的父母女兒每人撐起了一把傘，傘都是朝後傾斜的，頓時數條涓涓細流往我身上澆了下來。天上的雨沒把我怎麽樣，這三把傘弄得我苦不堪言，但船就這麽大，我就算抱怨也沒用。雨越下越大，直到下成一片雨幕。四川女孩他們的船靠了上來，說他們決定回頭，其實船已到了半途，前方後方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們決定繼續向前。這種豬槽船比獨木舟大不了多少，穩定性很差，船上也沒有救生衣。我想到了美國的好，在美國無論如何會讓遊客穿上救生衣，我盤算著一旦落水是不是應該立即扔了沉重的相機包。 摩梭人備有簡易雨衣，十元一件，我毫不猶豫地買了一件擋住前麵 三把傘形成的人造小瀑布（而且是蔚為壯觀的三疊瀑）。不知從何時起後麵的兩位也撐起了傘，北京女孩將她的傘前伸遮住了我的頭。

運氣還不算太壞，接下來雨慢慢地停了，我幾次提醒大家雨停了，所有人都收了傘，隻有坐前麵的媽媽直到雨停了好一會才肯收傘，前麵隻要有一把傘還撐著，就會把坐後麵的人的視野擋得嚴嚴實實。船停在媳娃娥島（也叫洛克島），上島遊玩，再返回湖的另一個碼頭，天再沒下過雨。

返航時我讓北京倆同學坐我前麵，我坐到了最後。雖是陰天，能見度還可以。另一艘豬槽船在我們二、三十米開外劃著，兩邊的摩梭人對起了歌，我們隻管跟著“雅索雅索雅雅索”地屁哄哄。對麵船上有個摩梭女人唱得那叫動聽，嗓子比才旦卓瑪隻好不差，還不像才旦卓瑪那麽尖厲刺耳，我都恨不得倒戈替對方喝彩。 北京倆同學的倆腦袋在我麵孔的兩尺開外搖曳，都染成了棕黃色，差別在於女孩是挑染。

回到岸上與沒上島的四川女孩們會合，他們在這烤了半天火，結果見到我們的衣服也並不怎麽濕都很懊惱與氣憤。車在大洛水停了一小時後（幾乎所有人都乘機吃了碗四川辣粉）就離開瀘沽湖了，卓瑪問大家對瀘沽湖的印象，大家都說好，但又說一次就夠以後不會再來了，隻有我說以後會與老婆來住一個月，但是要等退休後。

回麗江的路上大多數人都睡了，我是極少數坐七、八個小時車幾乎不睡覺的人，但我明顯地也不大拍照了。一方麵原路返回大多數景色都看到過了，另一方麵想開窗時看到身後的北京女孩經常處於熟睡狀態，實在不好意思再讓冷風向她陣陣吹去。我在瀘沽湖邊替卓瑪與紮西拍過幾張照，我讓紮西寫給我他的電郵地址，結果他寫給我一個 QQ 號，我向北京女孩問清了給 QQ 號發郵件的方法（前幾天把照片發過去了，既沒退回也沒回信，想必還靜靜地躺在紮西的 QQ 信箱裏）。紮西邀我晚上去麗江酒吧喝酒，我隨口問卓瑪去嗎？他說卓瑪去你才去嗎？這話說得我很不好意思，隻好當著卓瑪的麵說卓瑪去我就不去了。

其實我非常想約北京女孩晚上出去聊聊，如果是三個人也可以。我非常想問她她的男朋友為什麽“是同學”？也是北京女孩，也是有份無名，就算過了那麽多年，我依然難以全然的無動於衷。在瀘沽湖暗夜的燈光裏，在車廂搖曳的熟睡中，北京女孩的臉在我眼前無比明晰：白皙，細長的單眼皮，微翹起的鼻，下巴有些兜，鼻尖上的毛孔粒粒清晰。

我有點想說但是。

車一直到麗江我都沒有約他們，也不完全是怕別人不接受麵子下不來，就我自己來說，困惑、疑問、好奇、新鮮，這一切也許都應該永遠藏在心裏而不去打擾別人。下車後大家慢慢散開，除了我幾乎所有人都預定了旅館，隻有北京女孩他們的客棧在大水車附近，而我正想住大水車一帶，於是我跟著他們走去他們的旅館。麗江古城的小方石塊路讓拖輪箱扭來跳去的，間或還會有幾寸寬的細水漕必須提著箱子走過。進了他們的客棧，前台人很多很亂，男孩一下子不知跑哪去了，女孩對前台說：“我們前天預定的房間，對，就是ＸＸ。”她拿了前台給她的鑰匙後對我說：“我要先去取寄存的行李。”就走開了。輪到我問時前台告訴我沒有空房了。

我看了看四周，兩個人都不見了。進門前我看到周圍有好幾家客棧，我什麽都沒說就出去找隔壁的客棧，他們有房，標間１２０。等我安頓下來我覺得還是應該去向他們打個招呼，我又回到他們客棧的前台，問ＸＸ的房間。“他們也在找你，你一走他們就跑出去找你了。”我要了一張他們客棧的名片，並留下了我的手機號，讓前台見到他們時轉告他們。

我是去新城花馬街吃的晚飯，要了麗江有名的淡水三文魚，在麗江七點半吃晚飯算晚的，小些的三文魚都賣完了，我隻好要了一條接近四斤的魚。這條魚批成生魚片後鋪了四大盆，我左右沒事，蘸著醬油介末生吃與涮火鍋，吃掉了三盆，但一直到吃完晚飯手機也沒響。

吃完晚飯我又來到了酒吧街（也沒什麽別的地方可去），知道能碰上他們的概率小過瞎貓撞上死老鼠，但還是走進了麗江最有名的酒吧“一米陽光”。站在酒吧中央環顧四周，一堆堆、一叢叢的人，我想坐一下喝一杯，但實在坐不下來。音樂聲震耳欲聾，我站在那兒，像個局外人。

在人群中，我常會感到孤獨；而當我孤身獨處時，我反而覺得我就是全世界。

在“馬鍋頭旅行社”我預定了拉市海茶馬古道一日遊與香格裏拉三日遊，回到客棧後我給他們的客棧前台打了個電話，他們仍然沒有回來。女孩告訴過我他們第二天早晨就回北京；而我第二天要去束河，會在一個安靜的酒吧裏坐一晚上，聽一個土家女孩唱一些舒緩的老歌。

離開上海的前幾天，我收到了一個蹊蹺的短信，大約是說知道你就要離開了，我在你語音信箱裏留了言，請收聽，雲雲。我第一反應就是個商業廣告，在上海整天忙得亂哄哄的，所以根本就沒理睬。在回美國的飛機上，想起了這事，心裏“格登”了一下。那片ＳＩＭ電話卡留在了上海，沒辦法再查了。。。

至於瀘沽湖，如果你問我她美嗎？我準會說：“瀘沽湖不必美。”

１。豪爽大氣的卓瑪與紮西一定不會介意我在美國奔了他們的合影



２。尼塞旅館的陽台



３。媳娃娥島上的喇嘛廟



４。媳娃娥島上拍瀘沽湖



５。與我們對歌的豬槽船



６。瀘沽湖地圖



７。大洛水



８。路過的普米族村落



９。普米族老婦



１０。長江又一彎



１１。麗江的特產，淡水三文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