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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2)
那一片暮靄,罩住了群山:看不見小溪,看不見少女。
多少個夢,多少個不眠的夜,把我帶到這我終身難忘的地方:那一條小溪,那一位少女。群山在我眼前連綿地起伏,小道蜿蜒著向前展開,就象在夢中,我飄飄然向前走著。
我真怕會出現這樣的情景:我從夢中醒了過來,看著身邊的亞倩――我可愛的天使,她酣睡中恬靜的笑意使我從夢境中回轉過來,我慢慢平靜了下來,可又分明感到了一種悵意,象是失去了什麽。
還會有多少路呢?原來以為隻需要走二十分鍾的,可現在竟走了一個小時。但我確信我不曾走錯,眼前的一山一水是那樣的熟悉,仿佛我閉上眼也能走到那兒。
十年前我因事路過此地,為了打發掉一個無聊的黃昏,我從一個小客棧出發,沿著同一條小道漫步著。江南水鄉未經雕琢的自然景象深深地感染了我,我到過不少的名山大川,惟獨這兒,使我為之動情。
我緩緩地走著,體驗著十年前的感受。四周的山巒,透過暮靄的緊鎖,泛出一種淡淡的綠色。雲端差不多壓上了山尖,使人感到群峰格外的挺拔。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的心醉了。
亞倩終於被我不停的翻身攪醒了。
“幹嘛?”她睡眼惺忪地問。
我吻了她一下:“我又做那個夢了。。。。。。”
“又來了,” 亞倩有些不高興,可不一會,她在我的懷裏又睡著了,把我一個人留在了黑暗裏,任我去遐想那奇妙的一幕:那一條小溪,那一位少女。。。。。。
水可是冰涼的呀,她會冷嗎?我當時為什麽不問問她呢?真可笑,我當時竟不曾走近她,而且連想都沒想過。一片紅霞襯著她,這就夠了,她為什麽會冷呢?那山、那水、那光、那聲,或許還有那人。直到今天,我仍不得不驚歎:美啊,你!
而亞倩――那時她還不是我的妻――卻對我說:“我冷。”
我真是太愛她了,要不是怕被人看見,我真想把她抱在懷裏,相信這也是她為什麽會冷的一個重要原因。
“倩,遊過來,快!”我們揮臂向岸邊的一株垂楊柳遊去。
坐到了岸邊的草地上,我才發現了天邊的那一片晚霞,正透過雲層映著我們,把我們染得通身泛紅。我望了望亞倩,她正斜臥在草地上,雙手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河水。
突然,我竭力想重新捉住那熟悉的一幕。“倩,坐過來,不要動。” 亞倩順從地坐到了我的眼前。當然,姿勢是無可挑剔的。但她不明白我想幹什麽――我們的照相機沒帶在身邊。
我後退了數步,準備再度欣賞那一幕大自然與人構成的奇景,但我沒能如願以償。水麵太寬,還不及一條小溪來得勻稱動人;而亞倩也與那帶有野性美的曠野盡頭山巒上的霞光不很協調。問題就出在她太美,太懂得怎樣讓大自然陪襯自己了――這恰恰破壞了那一種自然美。
我歎了口氣。
側過頭來,亞倩問我:“你在看什麽?”
“我在看她。”
“她是誰?她很美嗎?”
“我不知道她是誰,但她遠不及你美。”
我們看著蒼穹,躺在那無垠的原野上。陣陣清新的芬芳撲向我們,我知道這是野菊花的香味。
這便又讓我想到了那一條小溪,那一位少女。。。。。。
好了,終於看得見那條小溪了。那麽,那塊石頭也就不遠了,隻是陰霾太重,沒有了晚霞。
那一次可是有晚霞的。雖說已經過去了十年,可想起來卻象是發生在昨天一樣。
當我走到這兒的時候,我感到的已不再是無聊了,我甚至希望這個黃昏過得慢一些。此時我感到的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適意了,我覺得我的心靈與大自然溝通了,這使我進入了一種忘我的境界,我覺得我不再是一個俗體,我的全身心被這秀麗的山水陶冶得純純的,我完全從故我中解脫了出來。
所有這一切,是不是由此時此地的山水而起,我不得而知,可離了這山水,我是不可能有這種感受的。
也就是在這時,我看見了那條小溪。
小溪是從山那邊流過來的,帶著一股醉人的氣息,帶著一路悅耳的叮咚聲。
我愉快地跑上前去。溪水清得就象不存在一般,隻是時不時地在斑斕的卵石上激起的陣陣浪花使人確信它是存在的。我把手伸進水裏,卻又感到一陣冰涼,我便沒有過溪,沿著小溪向下走去。
這時,太陽愈落愈低,幾乎要觸著山尖了。雖則是深秋,山巒依然是一片墨綠。我出神地注視著身邊小溪中那一片片被夕陽的餘暉映出的紅鱗,仿佛進入了一個神奇的世界。不知不覺中,我轉了個彎。於是,我看到了那突兀的大石頭。在這一刹那,我便意識到我看到了一個非凡的畫麵。
畫麵上部是紅霞與青山,中部是曠野,下麵是一條小溪,頑石立在小溪邊上。自然,這時我看見了她,那少女,正蹲在石邊。
她好象正在洗衣服,起先我並沒有留意。她完全沐浴在霞光中,發上還沾上了一點點五顏六色的水珠,它在此時勝過任何一種美麗的發飾。她的神情是如此的坦然,以致恰好與周圍的環境融合成一體。由於她的存在,整個畫麵充滿了生命力。
我停住了腳步,生怕破壞了這一幅大自然的傑作。
就象鬼差神使,恰在這時刻,田間的青蛙一起叫了起來,於是,她抬起了頭。。。。。。
美啊,你。。。。。。
多少年來,我一直在分析這一幕何以會給我留下如此美妙的印象,可我百思不得其解。將畫麵進行剖分,我發現它的各個部分都算不上很美,而當這一切構成一體時,它卻是妙不可言的。我甚至很難描述出我當時的感受,我隻覺得被一股電流擊中了。所以,我也不願把這個畫麵的妙處簡單地歸結到“和諧”與“自然”。
“倩,你說,這不是很難理解嗎?”我也曾求助於亞倩的睿智。
她意味深長地笑了 , “這有什麽難理解的呢?人能使一切東西獲得生命。遺憾的是你失之交臂了。”氣得我真想把她從新亞飯店的七層餐廳扔出窗外。
既然亞倩不願回答,我隻好自尋答案了。
也許,在那一幕的背後隱藏著一種更為本質的東西,而這種東西又恰是我對生活的追求的一個縮影呢?可這種“本質”又是怎樣與“我”這個個體統一起來的呢?
再說亞倩,我愛她的一切,我深知這是一種天生的、本原的愛。可這種愛源於何處,歸於何方呢?它隻是存在於我的精神世界中嗎?它正體現了一種規律嗎?
長久的思考沒能給我帶來什麽,我決意故地重遊。
。。。。。。到了小溪邊,我又把手伸進了小溪,同樣有些冰手。這很自然,因為眼下也正是深秋。舉目處,青山綠得依舊。天色要暗一些,因為霧氣很重。當然夕陽是沒有的了。
到了那個拐彎處,我的心開始狂跳,我閉上眼,緩緩地,緩緩地轉過去,然後,睜開了眼。。。。。。
那塊石頭,依然突兀地立著,天是灰蒙蒙的,所以石頭顯得暗淡。水流也顯得呆板,因為一度使它充滿活力的鱗光沒有了。石頭邊上沒有什麽少女,一片菜葉躺在那兒,說明這個位置是經常用來洗東西的。
“你真要去嗎?” 亞倩顯得有些憂鬱,“雖說是路過,可還是不去的好。讓那一幕成為一種美好的幻影,這不很好嗎?你還能得到什麽啟示呢?”
現在看來,亞倩是對的,現在這個畫麵真實地出現了,可我覺得它甚至遠不及夢中的美,更不用說十年前的。
火車快啟動時,亞倩對我說:“祝你成功。”可她看著我的眼睛裏卻滿藏著惆悵以及對我的擔憂,也許她料到我不可能成功吧?
可我為什麽沒有成功呢?僅僅是因為沒有了霞光、沒有了少女嗎?我不相信假如這兩者具備我會產生十年前的感覺。站在小溪邊,我突然感到十年前的那一幅畫麵其實是絕對美的一個客觀顯現。它絕不可能再現,它是客觀規律下美在一刹那的凝結。
生活中不也常有類似的事嗎?你在一瞬間發現了一種盡善盡美的東西,而它卻又在瞬息之間逝去了,你從此以後不可能再度得到它。
對著眼前的淒涼景色,我長長地歎了口氣。
至於那一幕,我還能說些什麽呢?它絕非光、色、山、水、人的簡單組合,而是一種源於自然、高於自然的美的精華。
我得回家,我得告訴亞倩,我這遭並沒有白走,我找到了問題的答案。不管她笑話也好,抨擊也好,我找到了。這是用我的心靈找來的。
我沿著小溪往回走去。
就在離小客棧不遠的地方,我停了下來,回過頭去,向那邊望了最後一眼。
那一層暮靄,裹緊了群山:沒有了小溪,沒有了少女。
對著這一切,我感到萬分惆悵,轉而又感到困惑:在這最平凡的帷幕裏,卻曾出現過最為動人的圖景。
81年4月4-5日初稿
82年4月4日重寫
看罷所有博文,竟有一種千帆過盡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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