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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紀行—浮光掠影篇 (五) 永遠的王村

(2009-04-21 14:16:22) 下一個

日記 (九二年七月十日20:15)

 

剛剛洗完澡,很艱苦的方式。在家時總懷疑是否還受得了苦,如果還得省點錢的話。看來從一種方式進入另一種方式是那麽的容易,所謂“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也並不確然,別無選擇時人很容易改變自己。

 

這就到了所謂的湘西。索西峪(與張家界、天子山合稱武陵源)地理上在湖南省的西北麵。就風貌而言,這一路看到的與沈從文筆下的湘西完全是兩碼事,不過沈先生描述的地域在更加西麵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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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前好久都沒有住這樣的旅館了,旅館裏連熱水都沒有,與很多大學生擠在一起,站在井台上打上肥皂,從井裏吊起一桶桶冷水,朝身上衝。雖是七月,井水依然很涼。黃昏時的晚風吹過,水淋淋的身體禁不住打起了寒戰。想著幾天前還在上海過著腐敗的生活,這才有了日記中的感慨。

 

張家界在最後被我評為二流,落在了王村/猛洞河、海螺溝、九寨/黃龍、木格錯之後。張家界號稱國家森林公園,在那實在沒見到多少大樹,讓我有些失望。我那時對森林的想像就是大小興安嶺那種起碼兩人才能合抱的大樹,而這,到處隻是碗口粗細的樹木,尤其是金鞭溪,讓我越走越失望。總之,想像與現實有相當大的差距。而張家界的奇峰怪石,與黃山與雁蕩山的風格相似,張家界是否就略勝一籌,我並無把握。

 

索西峪的鷹窩寨與寶峰湖還是給了我深刻印象。鷹窩寨是一座險峻的孤峰,從遠處看幾乎是直上直下的,實際上倒也不見得比黃山的蓮花峰、天都峰難爬,起碼不是很高。峰頂是一台地,曾經是土匪窩,土匪倒是會選窩,易守難攻還風景秀麗,要是那裏現在還有土匪,我絕對入夥。這樣的景色,再弄個壓寨夫人,買路錢收收,給個皇帝也不換。寶峰湖是一處高山湖,湖麵不很大,但四麵山峰險峻,非常漂亮。

 

天子山讓我爬得夠嗆,最後我們同行的幾個人合夥雇了個挑夫,所有的大件行李都交他用扁擔挑著。天子山給我的印象比張家界要好。我們正好趕上下雷雨,雷雨過後出現了雲海。天子山的雲海與我在黃山見過的又有些不同,原因是天子山上諸峰纖細些,雲海就顯得更有仙氣。

 

在天子山上一處農家吃飯時,挑夫問我真覺得這裏好看嗎?我說當然啦。他說他天天看,就不覺得了。我那時不相信人會對美好的事物麻木到一點感覺都沒有的地步,直到後來我在世貿雙塔對麵上班,窗口正對著雙塔,頭朝右轉還能看到海景與自由女神。看著窗底下世界各地來的遊客興致勃勃地在這早已讓我無動於衷的地方遊覽拍照,我想起了這個挑夫。

 

距離不見得一定能產生美,但再美好的東西也不能天天麵對。

 

從張家界坐火車,下一站就是羅依溪,然後我從羅依溪換乘機動渡船順著酉水到達王村。

 

想到王村,心裏每每有一種平和、恬靜的感覺。王村,又因電影《芙蓉鎮》而被叫作芙蓉鎮,不過我還是喜歡王村這個名字。王村那時就一條長街,石板鋪就,有的地方有階梯。兩邊商鋪依次排開,開得最多的是米豆腐店,好些都掛著與電影《芙蓉鎮》有關的海報或電影拍攝時的工作照,我在那家號稱最正宗的“胡玉音米豆腐”店裏吃了碗米豆腐,放了辣子後還蠻好吃的。這條石板街走到盡頭是一個碼頭,順著碼頭寬寬的台階一路能走到酉水邊。

 

在王村村頭的酉水邊,有一個小瀑布,離碼頭雖不遠,但從碼頭這裏看過去視角很不好。街上有一個民居,門口掛了個“觀瀑吊腳樓”的牌子,我進去看了下,從那兒看瀑布確實角度正好。裏麵同時陳列了些土家族以前的日常生活用具,主人邊陪著我看邊給我介紹。我很喜歡這種真正民俗的東西,對主人這種保護土家文化的做法非常推崇。這時正趕上主人家吃晚飯,主人堅決要求我與他們一起吃。我其實是吃了飯的,但怎麽都推辭不了,就與主人家圍坐著一張小矮桌吃了些。除了主人,還有他媽與他姐夫。主人告訴我,因為他姐夫今天來做客,所以晚飯蒸了些土家族的煙熏肉,他給我夾了幾塊,我嚐了下,香,但有煙味。吃飯間主人告訴我他叫楊崇振,房子是祖傳的,而這裏的陳列品都是他這些年收集來的。他也詢問了我的生活狀況,與這樣一位陌生人,我反而沒有任何戒心,就向他簡單地描述了我的景況。他非常同情我的“悲慘遭遇”,要了一張我的名片,放在他掛在牆上的一個專放名片的照相框裏,然後在我的通訊錄上寫下了這樣一段話:“歡迎您下次再來我家,祝賀您早日有一個幸福家庭。”看得我挺感動的,答應日後結了婚一定與妻子一起去王村看他。

 

後來我在武漢回上海的船上看人民日報海外版,上麵剛好有采訪楊崇振的文章,以後在電視各類節目上也看到過他幾回。我結了婚,小孩都生了兩個,王村卻再也沒機會去。一來出國後不容易去,二來我很怕去王村。每每在電視上看到麗江被弄得與北京的後海或上海的新天地一樣,心裏就祈禱千萬別把王村也弄成那樣。我不敢去,真的。就象三十年後你不該去見初戀情人一樣,以前一個朋友老說:“相見爭如不見。”我很同意。但這樣一來我便虧欠下一個承諾:如果他仍記得,我欠他的;如果他不記得,我欠我自己。

 

晚上去了官版的王村博物館,有個漂亮的妹妹穿著苗族服裝表演苗鼓,很震撼,不過事後得知她是土家族的。我一般這種情況總要湊上去拍張照,機會好的話還要勾肩搭背。館裏還有土家的結婚儀式介紹,到最後隨便弄了兩個遊客表演了一下,象做遊戲一樣,那男的一付嘻皮笑臉的樣子。

 

第二天參加了猛洞河漂流,先一艘大船從王村碼頭把我們送到猛洞河,再坐車到上遊開始漂流。在猛洞河兩岸極其秀美的景色與漂流本身的雙重刺激下,橡皮船上的八個人很快就搞熟了。其中有兩個女孩是從九江來的,而剩下的其他人是一夥的,所以我與她們倆聊得多些。這種漂流有專人替我們劃,所以平漂時我們可以玩玩水,聊聊天。兩個女孩中的一個圓臉女孩喜歡旅遊,另一個是被她拽出來的。圓臉女孩向我說起她上次的海螺溝之遊,加了句“不去就白活了”。我發現不少人在形容某地的美景時都喜歡來上這麽一句,要全當了真,想不白活你索性就別活了。不過這次我能接受,因為海螺溝在我的計劃之內。我還真沒有多少海螺溝的資料,那之後所有的空餘時間,我全部都在與圓臉女孩討論海螺溝的遊覽細節,我們談得很投機。回到王村之後,兩個女孩準備搭乘渡船去羅依溪,再坐火車去懷化。我的下一站是吉首,應與她們坐同一班車。圓臉女孩邀我與她們一起走,但我對王村意猶未盡,想再多呆一晚,於是她們就坐下一班船走了。

 

我進了碼頭附近的一家小飯館,要了一大盤辣子野雞,一條清蒸魚,兩瓶啤酒,一人自斟自飲,好不輕鬆。野雞味道又香又鮮,就是碎骨頭多,得慢慢地嚼,好在我也沒事,不急。這頓飯吃了很長的時間,出來後左右沒事,就又溜到碼頭邊看看。不多會,渡船來了,我非常奇怪。照著時刻表,這班船晚了一小時。我問了下,原來這班船要等到張家界(大庸)下來的火車到了後才能開,而那班火車晚點了。我心裏一動。現在我其實有機會坐這班船趕上那兩個女孩並與她們坐同一班火車。吃了野雞喝完酒後的現在,我覺得心滿意足,可以走了。我連忙跑回旅館,退了房,再跑回碼頭,待我跳上船後船馬上就開了。

 

趕到羅依溪車站,沒有看到那兩個女孩,心裏一片悵然。無奈之下隻能在候車室靠寫日記來打發時間,這個方法不錯,心情慢慢平複下來。

 

日記(九二年七月十六日21:26)

 

終於還是沒能趕上那兩個女孩。船行半道時,我猛然醒悟我很可能碰不到她們。因為我很幸運地坐上的這班從羅依溪開到王村的船,恰是因為火車晚點才會來得這麽晚,可這晚點的火車,正好被她們趕上了。這好象是天意,如果火車不晚點,我也坐不上這班船。

 

在王村的每一分鍾,都是一種享受。我一定會再來此地。

 

王村的民風比張家界要淳樸些,物價也低得多。王村街道的古樸,並不因為以前的過份想象而有所遜色。隻是街道有好多上坡的石階,對於剛出張家界的我來說,走起來有點累。

 

今天是陰曆十五,從王村上船時,已是20:30了。其時天已漸黑,整個船隻我一個乘客,我把行李放在艙內,然後坐在船頭的甲板上。兩岸的青山已看不出它的青鬱,顏色從墨黛色漸次加重,最後隻能見到一個輪廓。但依然是湘西特有的情形,頗帶一些野性。

 

慢慢地天上布滿了星星,河麵靜悄悄的。船上有五、六個水手,多數赤膊穿短褲,或蹲或坐在船頭,吸著煙。

 

我看見其中一個水手躺在了甲板上,我也跟著放肆地躺了下來,於是就能看見滿天的星星以及岸邊連綿起伏的山巒。

 

船行在湖南四大水係(湘、沅、酉、澧)之一的酉水上,河麵很寬,白天看上去水很清冽。

 

水手們邊抽著煙邊用當地土話閑話著,我幾乎聽不懂,但從語調及神色上分辨起來,我知道他們在拿其中的一個水手開著一些粗俗的玩笑,因為我聽到了一些類似“緞麵被子”,什麽什麽“妹子”之類的話,於是他們一齊開懷大笑,全然不顧我這個外人正躺在他們中間。這是水手們的最後一個航班,且正返航。當地人幹著很辛苦的活,收入卻很低。今天為我們劃橡皮艇的水手的月收入隻有一百多,那活極累,而且有風險。但正因為他們是這樣一種收入,對遊客而言,不啻是一種福音了。

 

這時一個水手突然問今天是幾號,我猛然醒悟他問的是陰曆,便坐起身,在船側前方的山巒上,有一輪滿月懸掛著,其色如檸檬,在酉水中灑下一片泛泛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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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這時,我發覺好象有人站在我麵前,我抬起頭,那兩個女孩正站在我的麵前。

 

不知道她們有沒有從我臉上看到了喜出望外,反正我拚命地裝得若無其事。我問她們怎麽沒坐那班晚點的車,她們說先去吃了晚飯,不想那麽趕。從那時開始我一直與圓臉女孩聊,一直到上車,一直到火車在山洞裏鑽進鑽出,一直到我的目的地。另一個女孩很快就發現自己插不進話,所以她索性放棄了。圓臉女孩告訴我她的工作、她的生活、她的理想,就象多年的老朋友一樣。我們最後交換了通信地址。

 

回到上海後的某天下午,我撥通了她九江學校的電話。我花了很長時間告訴她我的整個行程及中間的喜怒哀樂,電話信號不是很好,談話很費力。在我臨出國的前幾天,我再一次打電話給她,與她話別,從此就沒有再聯係過。

 

出國前好朋友瀟峻與我商量著一篇小說的構思,他說如果我不寫那他就寫。

 

二女一男三個好朋友在某聖誕夜相約去教堂聽讚美詩,後來其中一個女孩去了德國,另一個去了美國,男孩則留在了中國。幾年後去德國的女孩依然如舊日般快樂,因為她從來不苛求這個世界。去美國的女孩無法使自己溶入那個社會,很困頓。而那男孩很恬淡地過著一種平靜的、重新回歸自然的生活,同時一直在尋找屬於他自己的、能令他真正感到快樂的東西。

 

多年後的又一個聖誕夜,他們不約而同地走進他們當地的教堂,在聖誕鍾聲響起時,許多年前他們三人在上海懷恩堂裏聽讚美詩時的那份憧憬,隨著歎息回到了各自的腦海。。。

 

《你的朝霞是我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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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繼續跟讀:) -北京西城區♀ 給 北京西城區 發送悄悄話 北京西城區 的博客首頁 北京西城區 的個人群組 (298 bytes) (70 reads) 10/26/2008 postreply 00:04:16

• 答西城書—“西南紀行”及其它 -tang07059♂ 給 tang07059 發送悄悄話 tang07059 的博客首頁 tang07059 的個人群組 (1012 bytes) (76 reads) 10/26/2008 postreply 18:36:24

• 很幸運地沒有錯過你的文章. -gingergirl♀ 給 gingergirl 發送悄悄話 gingergirl 的博客首頁 gingergirl 的個人群組 (25 bytes) (75 reads) 10/27/2008 postreply 11:25:00

• 算你看出來了 -tang07059♂ 給 tang07059 發送悄悄話 tang07059 的博客首頁 tang07059 的個人群組 (0 bytes) (43 reads) 10/27/2008 postreply 12: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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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ng07059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灣區尼克楊' 的評論 : 是啊,我絕不會再去王村。
灣區尼克楊 回複 悄悄話 這本書我一定要在亞馬遜買下,留給我的兒子,說實話,您的西南行記給我的震撼遠遠大於湘行散記給予我的。BTW,芙蓉鎮就像現在的麗江,失去了古樸的色彩,變得浮誇,或許這就是您那個年代獨有的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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