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P媽的博客
盡心盡力盡意
父親，女兒心中的太陽
父親，13歲，爺爺早逝。孤兒寡母，父親是長子，兄弟姐妹5個，那時，他最小的弟弟才一歲多。在父親的艱辛勞動下（上山砍柴，下地耕田，泥瓦匠活和木匠活，統統都是好把式），與奶奶一起把弟妹拉扯大。成年後，父親為弟弟們造了一幢樓房，自己卻成了“上門女婿”。在外婆家，省吃儉用，白手起家造了三間平房。後來，還離鄉背井，去福建幹了幾年小工，回家鄉後，又造了父親生命中的第三幢房子，那才是屬於我們自己的一個家。據母親說：我家樓房頂梁和柱子都是父親摸著黑偷偷從30裏外的深山裏用雙肩背出來的（那時小隊幹部不讓人從深山運木材）。
年輕時，父親當過民兵，夜裏守夜，不小心壁虎的尿液撒進他的左眼。看了許多郎中，也不見好。最後，有個醫生打了一針，視神經受損。從此，父親失去了左眼，成了僅有一隻好眼睛的人。因此，我小時候，老被我的夥伴們取笑，叫我“獨眼龍”的女兒，每次都很委屈。父親每次都不厭其煩地給我講這個“獨眼龍”的故事，輕描淡寫，好象述說別人的故事。講完後，會摸摸我的頭說：“不是爸爸願意成為“獨眼龍”的，有許多事請是沒有辦法的，我們要學會接受！如果你的夥伴再這樣叫你，你就轉身走開，隻有一隻眼睛並不可恥。比起瞎子是不是要好得多了？”我們兄妹三個，小時候，很窮苦。平常我總是穿兩個哥哥留下的灰衣藍褲，有些還打了補丁。我的頭發每次都被理成小平頭，父親說為了省下8分錢。短頭發和灰衣褲也成為夥伴們取樂的笑柄。每次，父親都會耐心地說：“頭發雖短，你仍然是可愛的女孩；衣服隻要穿得幹淨就行！等過年了，爸爸給你去買花衣。”（後來，我在教女兒《弟子規》裏說“衣貴潔，不貴華，上循分，下稱家”就是父親的穿衣理論的注解。）所以，童年時期的我特盼望過年，因為隻有過年，我的外套才是女孩的行頭，雖然裏麵仍然是哥哥們的棉衣棉褲。每年都是父親帶著我走15裏山路去鎮上挑選花布，量體裁衣，穿著完工的新衣，我會又唱又跳。父親每每都會滿足地笑看。5歲時，我開始幫忙做飯。有一次，炒菜加油闖了禍。那天，我先往鍋裏倒了點兒油。因為平常母親燒菜總是加一點點兒油，所以鬼使神差想多加點油讓菜的味道更好，下定決心再倒一點。結果第一次倒完留在油瓶上的那點油使我的手沒抓住。突然，那瓶滿滿的油掉在了灶台上，虧得我眼疾手快，還扶起了那個油瓶，救起了半瓶油。那可是我們全家要吃一年的兩斤油啊！我呆在灶台邊，手足無措，嚇得魂飛魄散！等我回過神來，趕緊拿起抹布來擦。結果越擦油的麵積越大，到處都是金燦燦的菜油。終於想起要把這塊抹布洗幹淨。當年家裏還沒自來水，看見 滿滿的一缸水，我不假思索地把抹布往裏扔。結果可想而知，整缸水都飄著彩色的油花。我當時恨不得鑽到地底下去。可是，等父母回來後，我卻跟他們說是一隻貓跳上灶台倒翻的。母親心疼得抓住油瓶要哭。父親一把把我拉到房間說：“油倒翻了，還可以賺錢買；你撒謊不改正的話，一輩子都不會順暢！”我慚愧地低頭認錯後，父親低低地自言自語：“難為你了，才5歲就要炒菜燒飯！”這件事對我以後的人生影響深遠。每當我要撒謊的時候，總有父親這句低沉的話，刻骨銘心！後來，還給女兒講了這個親身經曆的故事，教她不要輕易撒謊！
父親的言傳身教，有目共睹。從小家裏要有什麽好吃的，父親一定會讓我們兄妹先給外婆和奶奶送去，才準讓我們吃。“孝”的概念就在這個過程中根植於我們腦海。樂善好施也是父親一貫所做的。凡是鄰村人蓋房子，一定會來請父親去蓋瓦片。據母親說：父親蓋的屋頂不怕風雨，一二十年都不用翻修。父親做的竹子翹頭扁擔聞名於方圓幾十裏。每逢雨天，總會有人往我們家送竹子，讓父親幫忙做扁擔。雖然他隻念三個月的私塾，因為爺爺去世而輟學，父親的毛筆字堪稱“書法家”，幾乎所有村民新做了籮筐，扁擔等農用家具都會請父親去替他們寫上名字和年月日。每次，有人會往我們家送幾個土雞蛋以示感謝，父親都回讓母親還回去，一個不留。
人生無常，生命脆弱，父親從發現得了肺癌到去世才7個月。在我的腦海裏，雖然他隻讀過三個月的書，但他是一個偉岸而又智慧的人！在我的人生中，高考是第一次人生考驗。在極度緊張中，向來優等生的我居然名落孫山，周圍所有人都扼腕歎息，唯有父親拍拍我的肩說：“明年再來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憑著父親的這句鼓勵的話，第二年我以優異的成績考上西北一所重點大學。和先生談戀愛是我人生中第二次重要的裏程碑。當我帶著他去見所有的親戚朋友後，所有的人都反對，理由是：他太老實，老家又離得太遠。唯有父親說：“老實人好，婚姻容易幸福！”也隻憑父親這句話，我果斷地嫁給了他。事實證明：雖經曆風風雨雨多年，先生也的確老實，對家庭他是完全負責地，是一位稱職的好父親和好丈夫。人生第三次挫折是：2000年女兒出生後回國，周圍所有人都遺憾我生了個女兒，唯有父親說：“女兒好，永遠懂得體貼別人！”父親的這句溫暖話語撫慰了我受傷的心靈。正因為每次都有父親的鼓勵安慰使我的人生能比較順暢地走下來，種種苦難挫折都願意和父親交流。當年父親去世，我真的感覺自己成了“孤兒”。也正因為父親重病時跟我說的一句話：“人生如夢，感覺小時候的事還曆曆在目，如今卻已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促使我真正思考：“人活著到底為了什麽？人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生命有何意義？”帶著這些思考，我走進了佛門和開始學習聖人經典。確切地說：是父親的因緣領我進入佛的教誨。如今，我按佛的教誨認真學習和做了四年，才真正過上幸福的日子。我的人生一直是父親引領著我，是父親的人格力量支撐著度過一次又一次的人生考驗。父親在女兒的心中：永遠象一顆不落的太陽！
父親在世時，有三件事，女兒一直沒有讓他知道真相：
第一件事發生在我上高一的那個秋天。我的母親，從我上初二時就得了一個怪病叫“幽門阻塞”，犯病當初吃什麽就吐什麽，連水也不例外。母親頻繁地出入醫院，都是父親走15裏山路用自家的農用三輪車拖來拉去的，嚴重時要插鼻管到胃裏直接“喝”流質來維持生命，母親一病就是二十幾年。對於母親的病，父親極度地細心照料，幾乎傾家蕩產。對於母親因為吃不下東西和沒力氣無端發脾氣罵人，父親也是極度地容忍，從不回嘴！那年秋天，母親的脾氣變得極度暴躁。那時，我住校隻在周六才回家一次。每個周六晚上，我都會聽見樓下父母房間傳來父親的“啊唷！”聲。我小小年紀，不明白他們之間發生什麽，也不敢輕易下樓察看。持續有兩年，都是在父親的“啊唷！”聲中迷糊睡去。簡直是“變態”的生活。後來，我上大學後看到一本書“婦女更年期心理學”，才明白那段時間一定是母親的更年期，特別狂躁。父親決不可能知道還有這種心理疾病，我曾在上大學後問過他。他隻是輕描淡寫地說：“你媽得了病，吃不下東西，心裏焦急，拿掐我出出氣!”他對母親的這種容忍是我望塵莫及的！要是在美國，非得告個“家庭暴力”的罪名不可了。再說那年秋天的一個周日，父親不顧母親的極力反對，用兩斤穀子去換了六個金黃的玉米棒子，自己動手煮熟了，全數塞進我的背包，讓我帶回學校吃。我在去學校的車上抱著那六個熱乎乎的玉米，流下了心酸的淚。因為我知道：父親一定會被母親罵得體無完膚。跳下車後，我直奔大哥的宿舍（大哥那時已在縣城工作），把那六個“炸彈”丟給了大哥，還跟大哥說：“這是爸媽讓我幫你帶來的。”大哥含笑接過還冒著熱氣的玉米就啃。我掉頭就跑。父親永遠都不知道：他挨罵換來的六個疼愛女兒的玉米落入大哥的口中。也因此，每逢看到金黃的玉米就會心酸，近二十年我沒有吃過玉米。後來，兒女都很愛吃美國這種白色的甜玉米，每次看著他們高高興興地啃著玉米，我都會強烈地思念父親，想得心痛！
第三件事發生在2004年父親重病期間。我帶父親去醫院複查腫瘤大小和抽胸積水。因為他每晚都隻能坐在床上，沒法躺下。當醫生的大哥建議我帶他去抽胸積水。帶著父親排隊照CT，照B超，最後去抽胸積水。當那根長長的管子插入父親的後背，他一聲都沒哼，足足抽了1000多毫升。過後，我把虛弱的父親扶到注射室掛了一瓶“人工蛋白”。從醫院出來，父親堅持要坐公交車回家，說為了省錢。我堅持讓他坐進出租車，送到家後。父親第一句話就說：“我覺得掛完人工蛋白舒服多了，貴不貴？另外，我的腫瘤已經有多少厘米了？”麵對老父，我第一次體會“善意的欺騙”有時是必須的。我告訴他：“人工蛋白隻有30幾元（其實300多），腫瘤也沒啥大變化，還是原來的11厘米（其實16厘米了）。”父親很滿意地點點頭。接下去有兩星期，父親在夜裏可以躺下小睡一會，而不是整夜坐著等天亮的煎熬。父親處處都替女兒著想。那時，我帶著兒女飛回去陪他。他怕他的咳嗽聲會吵醒我的兒女，主動搬到另一間平房去睡，還堅持要我母親不要陪他睡，說也怕影響母親的睡眠。任我怎麽勸，他都不肯回樓房睡。在陪父親的三個月，我的兒女一直發燒生病，根本無暇好好照顧父親，父親拖著虛弱的身體幫忙照顧我的兒女。每天夜裏，我都能聽見父親撕心裂肺地咳嗽聲，每一聲都令我無法入眠。再加上兒子女兒輪流發燒，我日漸消瘦。父親不忍，勸我回美。他一直沒有在我麵前流淚，直到我決定回美的前兩星期，父親在女兒麵前老淚縱橫。我一直遺憾沒有去抱抱老父，我怕父親不習慣這種西化的表達方式。他說：“我告訴你媽，人工蛋白掛了走路有力氣。你猜你媽說什麽？她說‘活人還要用錢的！’”因為這句刻薄的話，深深地刺傷了一向堅強樂觀的父親。我也因為母親的這句話，背著父親和母親吵了一架。而後，我給母親一大筆錢，專門給父親用。這一事實，父親也永遠不知真相。
隻有一件沒有遺憾的是：回國陪父親的那三個月，每晚都端水給父親洗腳。那是我有生以來和父親肌膚接觸最多，也最溫馨享受的記憶。端一大盆冒著熱氣的水，擺在父親床前，輕柔地脫下他的兩隻襪子，把他的腳尖在水裏蘸一下，問他燙不燙。每次他都會說剛好。然後我才開始很仔細地幫他洗。每一個腳趾縫都不放過。一邊洗，一邊跟他聊家常。洗完還按摩腳底板。我從初中就開始住校，上高中、大學，工作、出國，二十幾年都在外，總共和父親在一塊的時間還不如那三個月每晚洗腳的時間多。父親享受著女兒輕柔的按摩，他一定非常留戀人世間的這種真情。為此父親還和母親吵了一架，母親認為我照顧兩個生病的兒女都照顧不過來，她說她可以代勞。父親堅持要讓女兒替他洗，母親罵他老頑固。母親哪能體會：父女的心心相通會讓父親如此留戀生命。我回美後不到三個月，父親就走了。帶著未能見女兒最後一麵的遺憾，永遠地走了。長眠在我家後麵他不知砍過多少次柴的荒山上。
自從兒子被診斷出自閉症，訓練兒子的過程中，每每碰到挫折，就會想念父親。幾乎每晚父親都入我的夢境。有一次，居然夢見父親跟我說：“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成長方式，你隻要好好教他，應該是沒問題的！”是啊，如果父親還健在，碰上兒子這檔事，我第一個要傾訴的對象一定是父親。哪怕他根本對自閉症一竅不通。他一定會說：“有什麽可怕的，好好教，按他的方式教！”還有一次，夢見父親說：“小P接受不了輸贏，有什麽的，就跟你讀小學一年級每次考99分都哭，一定要考100分一樣。不用著急，慢慢來。你在小學二年級不就接受了。”那陣子，我正為兒子小P不能接受輸而苦惱。先生老說：“一定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是啊，我日夜都在思念父親！弟子規說：“喪三年，常悲咽。”父親，如果您還活著，我一定要把您接到身邊來，當我訓練小P的“顧問”。正因為有您，我才可以如此堅強地訓練小P，您的堅強、樂觀、忍讓和愛引領著我向前，再向前！如今，我把您的人格力量用來照耀我的孩子們，讓他們覺得：人間真情就像太陽一樣永遠閃耀！
後記：珍惜吧，趁父母還健在的時候，多多地孝順他們；趁兒女還在身邊的時候，多多地陪陪他們；趁夫妻還能安然地麵對地時候，多多地牽牽對方的手；趁我們還健康地活著的時候，多多地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