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盡頭 (1)

人的一生很長也很短，很複雜也很簡單。決定一生，為一生定位的隻有幾個重要事件，他們的發生可以需要很長時間但也可能是一瞬間。

十六年前，十八歲的淩瓏剛剛上高三。她個子不高，長得白白淨的，細眉細眼，說不上漂亮，但也稱得上秀氣。那年冬天的一個下午發生的事徹底改變了她的生活。

那天下午四點半的時候，淩瓏象往常一樣放學回家。這座北方城市冬天的時候，剛剛四點多天就灰蒙蒙的了。淩瓏家住在一個筒子樓裏，也就是那種中間一條走廊，兩邊都是房間的樓。在中國，上世紀很多單位經常見到這種建築。通常這都是單位裏分給那些剛從學校畢業還沒結婚的單身的。

先說說淩瓏家為什麽還住在這樣的房子裏。他的爸爸媽媽都是中學老師，這個筒子樓是學校的單身宿舍。爸爸媽媽就是在這裏開始談戀愛的，直到結婚，生下淩瓏。幾年前，單位裏分過一次房子，鑒於僧多粥少，單位就訂了分房標準，包括工齡，學曆，獲獎情況，甚至帶畢業班多少都在考慮之列。淩瓏爸爸是那種與世無爭的人，這次分房竟然輸給了比自己晚來好幾年的老師。錯過了那次難得的機會，淩瓏家就隻能繼續在筒子樓裏住下去。現在她都這麽大了，爸爸媽媽就用一張薄薄的木板把房子隔成兩間，旁邊安了個小門。爸爸還自我安慰地說，好在我們的房間大，隔開以後兩間屋子還不顯小。

可是在筒子樓裏沒有廚房而且是公用廁所。每家都在自家門口放著煤氣灶。一到吃飯時間，樓道裏就煙熏火燎的。每天早晨剛起床時廁所往往是人滿為患。淩瓏家在走廊的盡頭，陰麵。夏天就算是陽光燦爛的日子，他們的房間裏光線也非常陰暗，冬天更不用說了。 對這樣的生活媽媽非常不滿，經常氣不打一處來，譴責爸爸無能當然成了她的家常便飯。不僅分房一件事，其它的事諸如評先進長工資之類的，爸爸都爭不上去，媽媽總是在家裏抱怨。

有一次，一個到重點大學上在職研究生的名額本該是爸爸的，卻讓別人弄走了。媽媽恨爸爸不會跟領導拉關係。後來她越數落越生氣，說跟爸爸這種人過真沒勁，一點希望也沒有，說不定得在這個破房子裏住一輩子了。

如果沒有具體的事可抱怨，媽媽就會嘮叨爸爸炒菜鹽放多了，西紅柿該炒雞蛋而不是做湯。菜買貴了，衣服穿錯了……生活中所有的雞毛蒜皮都成為嘮叨的話題。

每逢這時爸爸都一言不發。可能是默認自己沒本事，沒能讓老婆孩子過上好日子吧。 跟所有的孩子一樣，淩瓏很有心思。爸爸隱忍和壓抑的樣子使淩瓏難過。她經常覺得媽媽的話太傷爸爸的心了。爸爸少言寡語，特別老實，所以老被人欺負，但她卻是學校的才子。爸爸教語文，寫的一手漂亮的行書，不僅唐詩宋詞講得頭頭是道，吹拉談唱更是樣樣精通。當年媽媽不是為爸爸吹笛子的神情傾倒嗎？現在怎麽又把爸爸貶得一錢不值了？

家裏的情況她當然清楚，她知道現在自己所能做的也隻有好好讀書了。現在自己家裏沒有住進家屬樓也沒什麽，將來她能給爸爸媽媽買大房子，這一點她毫不懷疑。她在爸爸媽媽的中學上高中，在爸爸的輔導下，她成績出奇的好，是永遠的全年紀第一。她是爸爸的驕傲和寄托，她自己也希望如此。但是在內心裏，她有時希望爸爸不是才子，而是另外一種人，在這個社會上呼風喚雨，無所不能。那樣，他們就不會生活在這個沒有陽光的陰暗房間裏，心裏也能照進來一點陽光。也許是家庭的原因，淩瓏一方麵自視甚高，高度自尊；另一方麵卻極度自卑。

這天淩瓏走過終年不見陽光的黑暗走廊，躲過人們放在走廊的雜物，走到自己家門口。從書包裏掏鑰匙準備開門的時候，她聽到房間裏傳來壓抑的抽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