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個懂藝術的人。
我生長於建築之家,曾喜歡翻畫冊,夢想過自己手執畫筆。但那個夢注定隻能是個無救的蟬蛹,在記憶裏漸行漸遠的蟬蛹,永遠沒有希望蛻變成蝶的老蟬蛹。
偶爾,我會想起《約翰克裏斯多夫》裏麵的那個醫生, 想自己是不是跟他一樣,在一個嚴謹規矩的行業裏把本來那點可能的藝術天分丟失殆盡。
我想終於成了我年輕時害怕成為的人,一個平庸的人,容易滿足的人。這沒什麽不妥,我覺得我覺悟了,舍虛求實了。
身邊的人慶幸我沒有追求凡高那樣的境界,為藝術發瘋,我目前的幸福生活就是明證。
我每天上班,下班,然後回家,不厭其煩地叮囑我的孩子,教他安安份份,規規矩矩,平平安安。
我孩提時身邊人跟我說過的話,我在跟我的孩子說。 原因也是一樣的,因為我愛他,看不得他受苦。我好像已經看到他在受苦,為他的藝術之夢。我擔心他的衣食溫飽。
我的孩子正不聽我的話。
沒有畫,沒有藝術博物館,我也過著跟別人一樣的幸福生活。而且一晃,就是那麽多年。
藝術就像是情人。它雖然讓你牽腸掛肚,心口疼痛,但你還是可以揮斬情絲,將其塵封,然後回頭,安分地守著你油鹽醬醋的家。
沒有夢的夜晚冷清些,但白天一樣繁忙喧囂。
直到那一天,我和先生走進一家畫廊,我看見了那幅畫。
那是一幅齊人高的畫。整個畫麵就是一張感性的少女的臉。她眼簾低垂, 從背景浮出。背景象是水墨成就的深淺不定的灰雲,抽象,幽暗,動蕩。在這一片灰白之上,是一抹紮眼的血紅色。
我站在畫麵前不動了。
我覺得她洶湧澎湃的內心正從畫布奔出,直接衝入我的胸膛。
我頭一次在畫上看見一個人的靈魂,簡單赤裸的靈魂,跟街道,時代,那所有一切受約於時空的東西都沒有關係,它純粹,本質,鋪天蓋地。
我身體裏那個垂死的蟬蛹忽然受了驚動,開始掙紮。
從前我看過很多畫,名畫。但它們是被別人介紹的,我隻是學著接受。那個過程就像依賴著媒婆的相親。
但這一天,這幅畫,我是自己遇見,自己愛上的。
畫廊裏的人走過來,介紹說畫家的名字是 Andre Desjardins,視覺情感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