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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傅聰談話錄

(2014-05-02 05:09:26) 下一個


對於廣大中國樂迷來說,傅聰這位旅英鋼琴大師實在是個將上天的眷顧和命運的不公都集於一身的傳奇人物——少年得誌,榮獲肖邦鋼琴大賽銅獎及最佳瑪祖卡演奏獎,隨後負笈波蘭,再一怒之下出走西方,而後因父母傅雷夫婦不堪政治迫害雙雙投環,心痛至極,從此多年再未回過祖國大陸,然而,他深藏在心底裏的那種強烈的故國之思是不曾稍減的。近年來,故國情深的傅聰多次應邀回來演出,並且如饑似渴地親近令他魂牽夢縈的鄉土風物。

傅聰絕對是個性情中人,雖然他不喜與傳媒打交道,更極少在大庭廣眾中發表公開講話,但私底下,在和他信任的人交流時,他的談吐是極其直率的!去年金秋,作為HN經視主辦的“湘江花月夜”係列音樂演出活動之一,傅聰在剛剛竣工的CS田漢音樂廳舉辦了獨奏音樂會。在音樂會舉辦前,我曾應邀與傅聰及其弟傅敏夫婦共進晚餐,曾於華燈初上的時候與傅聰在一輛“大奔”的後座暢快交談,也曾親眼目睹年近古稀的傅聰在音樂廳琴房用那架斯坦威D型9呎琴每日不間斷苦練7小時的感人情景。練琴時傅聰痛恨一切幹擾,我隻能坐在琴房外他的視線不及的地方靜聽。中餐後漫長的7個小時中,除了他自己上一次洗手間以及工作人員數次躡手躡腳地進去送擦汗的濕毛巾,傅聰再也沒有出過琴房,也再沒有人進過琴房——自然,那洋溢著無比熱情的肖邦、莫劄特和舒伯特也沒有再中斷過。

因為傅聰很排斥“正式”的訪談,所以我就把自己在不同的場合和傅聰數次隨意交談的內容整理如下,以饗關注傅聰的讀者朋友(需要說明的是,傅聰的言辭有極其尖銳的地方,因為可以理解的原因,我沒有把這些尖銳言辭實錄進下文中)。

(傅聰每次長時間練琴完畢出琴房時,手上那“標誌”性的半截白手套總是黑乎乎的,臉上、額頭上也總是“黑”汗淋漓,用他自己的話說是“非常狼狽”。話題就從這“黑”開始吧!)

 

白手套與黑“張飛”

T:傅先生,您手上戴著半截白手套,可是已經被裏邊這藥膏滲得黑乎乎的。您手上這毛病 應該有年頭了吧?

傅:對,是老毛病,很多年了!實際上這就是腱鞘炎,隻要我一彈琴,這腱鞘就容易裂開 ,甚至不彈琴的時候隻要用一點力幹什麽事,它也會裂開。裂開的腱鞘有時候是拇指的, 有時候是食指的,有時侯是中指、無名指或者小指的,反正到了我這個年齡,這幾個手指 腱鞘隨時有可能裂開,而且還經常一起裂,這兒好了那兒又開了!厲害的時候我就打封閉 ,有時侯打封閉都沒用,可能還是要開刀。我平時一般自己隨身帶著特製的藥膏,這次來CS 忘了帶,因為今天下午要練琴,所以傅敏他們臨時到CS的藥房裏買來藥粉配好給我敷上了 ,綁上繃帶,再戴上這半截手套。可一彈琴這藥膏就動,容易滲出來,老得用毛巾紙巾來 擦,我練琴的時候又滿頭大汗,自己用手或者紙巾擦汗的時候又把這藥膏的顏色帶到額頭 和臉上,所以連我這臉上都黑乎乎的,簡直象張飛!(笑)

T:難道您這手就治不好了嗎?

傅:治不好了!我這手真是不爭氣,沒辦法,所以也必須多花時間練琴,那樣狀態才會更 好一些!

T:您在家裏的時候每天也這樣練琴嗎?每天練多長時間?最長練過多久呢?

傅:我在家裏一般每天練8到10個小時,最長的一天練過14個小時。練琴的時候,除了上廁 所以外,身子根本不會離開琴凳。

T:今天您隻穿一件短袖T恤,琴房裏又開著冷氣,練琴又練得滿頭大汗,就不怕感冒嗎?

傅:不怕!你不知道,我很多年都沒有感冒過了!要說氣候嘛,英國也不比這兒好。不過 ,主要還不是因為這個,我本來從來就很少感冒。特別是前些年有一次回國,一個朋友教 我練氣功,說防感冒很有效。我就練了練,其實也不是正兒八經地練,隻不過似模似樣地 運幾個周天罷了,沒想到還真有效,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過一點感冒的跡象!

 

唱片與作品

T:傅先生,您演錄的唱片我珍藏著這麽幾張,一是SONY唱片公司出版的一套雙張肖邦夜曲 全集,一是香港雨果唱片公司在您60歲的時候錄製的德彪西前奏曲全集。還有您參加北京 國際音樂節演出時的現場錄音,象肖邦那首降E大調夜曲。您這些年很少錄音,要找您的唱 片好象不太容易!

傅:是啊!我現在沒有跟任何唱片公司簽訂固定的合約,難得你還收藏了我這幾張老唱片 。相比之下我自己更喜歡在雨果錄的那張DEBUSSY,那時候年紀大一些,表達得更好!

T:您近年是沒有出過任何唱片了。為什麽不跟那些國際唱片公司簽約錄些新碟呢?

傅:我之所以沒跟人家簽約錄新唱片,裏邊是有特殊原因的,不提也罷!

T:這次在演奏會上您要彈舒伯特的D.845那首a小調奏鳴曲?您彈的這首曲子我沒有聽過, 不過我有裏赫特的錄音,1957年的,而且我很喜歡他的詮釋。D.845這支曲子在鋼琴奏鳴曲 方麵應該說是舒伯特的代表作吧?

傅:是的!這支曲子第一樂章特別好,其它樂章沒有第一樂章那麽好!第一樂章是他登峰 造極的作品!

 

依稀少年時

T:您這是頭一次來CS吧?

傅:應該不算頭一次!50年以前我曾經從CS經過。

T:那時候您正在學琴?

傅:那時候我還沒有學琴!50年前我17歲,小時候在上海學過一點。17歲以前那3年我在昆 明念書,去昆明以前我已經基本上不彈琴了,在昆明說是念書,其實也隻是“鬧革命”。 (笑)等到17歲我才決定回上海,從昆明出發經過CS回去。回到上海以後,我才真正下決 心集中精力再學鋼琴,後來到19歲的時候我就出國了!

 

傑奎琳·杜普蕾與丹尼爾·巴倫博伊姆

T:您在英國居住了很多年,那您在杜普蕾生前跟她有交往嗎?

傅:當然有!杜普蕾還隻有16歲的時候我就認識她了!我跟杜普蕾還有丹尼爾·巴倫博伊姆都是好朋友,杜普蕾還是在我家裏經我介紹才認識巴倫博伊姆的呢!

T:我非常喜歡聽杜普蕾的大提琴演奏錄音,無論是錄音室版本還是LIVE版本,都演繹得非常棒,技巧真是無懈可擊!她拉琴的時候那種激情特別是現場演奏會時那種感染力真是無與倫比。我有一張由日本TOSHIBA EMI出版的紀錄片DVD“REMEMBERING JACQUELINE DU PRE”,裏麵有一些她生前各個時期開演奏會時的珍貴影像資料,每一運弓每一揉弦都是那樣地用情,絕不容人輕侮!

傅:是的,我也非常喜歡杜普蕾的演奏,她真是最棒的!杜普蕾的演奏個性太強了,無論誰都能夠很容易地辨認出她的琴聲。她用的那把琴非常好。你知道嗎?馬友友現在拉的那把琴就是杜普蕾留下來的,可杜普蕾拉琴跟馬友友拉琴完全就是兩碼事!馬友友又怎能跟當年的杜普蕾相比呢!

T:您是不是也看過那部所謂的傳記影片“HILARY AND JACKIE”(港台譯作《狂戀大提琴》或《她比煙花寂寞》——作者注)?關於這部影片中內容的真實性,音樂史家和樂壇人士有很多爭論,作為杜普蕾夫婦的好朋友,您怎麽評價這部影片?

傅:我在英國看過這部片子,太假了,看著讓人憤怒!至少我認識的杜普蕾一點也不象那個樣子!在英國,同樣講杜普蕾的還有一部片子,它就好多了,基本合乎事實。

T:您一定也知道前不久身為猶太人的巴倫博伊姆在耶路撒冷指揮演出瓦格納作品《特裏斯坦與伊索爾德》的片段引起軒然大波的事吧?您怎麽看待巴倫博伊姆此舉呢?您讚同他嗎?

傅:我當然知道這件事,巴倫博伊姆做得對!這才是一個藝術家應該做的事!以前我對巴倫博伊姆的很多做法都看不慣,但是這一次我絕對很佩服他!

T:藝術就是藝術,藝術家應該有自己純粹的藝術原則,您就是這樣看的吧?

傅:對

 

艾薩克·斯特恩和“斯特恩幫”

T:不久前,美國猶太裔小提琴家艾薩克·斯特恩去世了。斯特恩生前到中國來過好幾次,他原來拍攝的那部音樂紀錄片《從毛澤東到莫劄特》我看過,很是喜歡。不知您怎樣評價他?

傅:艾薩克·斯特恩是音樂界一霸,我可以這麽說!他仗著美國猶太人的勢力和以色列的支持,大肆排除異己,音樂界隻要有人不支持以色列,他就打擊,所以我很討厭他!他喜歡在樂壇搞政治,糾幫結派。在美國,他那一幫子人不就叫做“STERN GANG”嗎?意思就是“斯特恩幫”!是很有名的一些人組成的,以色列以前那個總理貝京實際上就是“STERN GANG”的頭。這實際上就是音樂界的一個猶太人政治集團!凡是不屬於“STERN GANG”這個集團的,不跟“STERN GANG”在政治上保持一致的,斯特恩就排擠,就把他趕走。有一批音樂家不就是這樣被趕走,被迫離開美國嗎?他們無法在美國立足啊! 音樂界的人在美國要想成功的話,必須接近斯特恩,馬友友就是這樣!關於你說到《從毛澤東到莫劄特》這個片子,我知道一點情況。斯特恩當年來中國的時候就是想搞政治,給自己做宣傳,飛機一到下來一大班子攝製人員,弄得中國這邊不好意思不接待! “斯特恩幫”最主要的一點就是會造輿論,會控製輿論!全世界輿論都在他們手上!美國的輿論全在他們手上!每天的報紙是這樣,其它媒體是這樣,連音樂界都在他們手上!好萊塢也是!

T:您是不是覺得斯特恩很象上個世紀初第一個到蘇聯做生意的美籍猶太富商哈默?哈默跟列寧都很熟,又會做宣傳,讓全世界都知道他在東方世界吃得開?

傅:對對,是這樣!

T:指揮家列奧納多·伯恩施坦也經常到以色列去演出。

傅:那當然了!他是猶太人,當然要去!(T:那恐怕是一種故國感!)不光是如此!象我最喜歡的鋼琴家拉德·魯普也是這樣,他也是猶太人,他也經常要去以色列演出。他跟艾薩克·斯特恩不同,他的價值觀念很清楚,但他跟我說,他沒辦法,他是猶太人,好象非去以色列不可,不然的話,就好象欠了債似的,他也沒辦法在國際上立足了!這是很厲害的一個現實!我現在可以說這話:現在這個世界恐怖主義的根在那兒,那個根源不解決的話,世界根本就不會太平!這是20世紀最大的一個恐怖主義根源,本來是歐洲人迫害了猶太人,但是卻要讓阿拉伯人來承受後果。這是個陰謀啊,很大的陰謀!

T:(笑)但是猶太人可以引經據典啊,說《聖經》“出埃及記”就這麽講的,摩西被迫引領以色列人出埃及,埃及是阿拉伯國家,阿拉伯人曆史上就是這麽逼迫猶太人。

傅:兩千年前的賬怎麽可以算?這樣的話,美國人也應該走,把土地還給印第安人,這可能嗎?這不是笑話嗎?因為我堅持這樣一個看法,而且我對公眾說過很多次這樣的話,所以我一直沒有簽什麽唱片公司,這中間都是有關係的!(笑)

 

鄧泰新——海菲茲——梅紐因

T:您還記得曾經獲得一屆肖邦鋼琴大賽金獎的越南人鄧泰新嗎?

傅:當然記得。那個越南人完全應該拿金獎,他是當之無愧的!他是一個很好的肖邦作品演奏家,但是因為個性強或者說不象其他很多鋼琴家善於搞PR(“公關”一詞的英文PUBLIC RELATION的簡稱——作者注)拉關係的緣故,他在國際樂壇上演出不是很活躍,不屬於一線的熱點人物。其實現在這麽多有名的演奏家可以分為成功的和優秀的兩大類,成功的不一定是優秀的,而優秀的也不一定會成功。

T:(笑)您的意思是成功的那一部分人必須會搞PR,會來事兒,能夠呼風喚雨?

傅:是這樣!

T:在上個世紀的小提琴家裏您最喜歡的是誰?

傅:上個世紀···你是說海菲茲那一代嗎?海菲茲我當然喜歡,他很偉大,在藝術上已經登峰造極,真是空前絕後!

T:那梅紐因是不是呢?

傅:梅紐因作為音樂家、藝術家來說是我很喜歡的,但是作為小提琴演奏家來說不是。作為小提琴家,他的技巧有很多缺點。

T:梅紐因在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曾經有很多年沒有登台演出,後來才重新操起弓來,技藝也曾經因此而荒疏很多。

傅:是的!他不屬於艾薩克·斯特恩那一幫,雖然他也是猶太人。他被斯特恩排擠得那麽厲害,在美國站不住腳了,就移居到了英國,後半生一直呆在那兒。他不屬於那種狂熱的猶太複國主義者,立場是很公允的。所以在“六日戰爭”以後,他舉辦音樂會,對所有戰爭受難者表示哀悼。

T:您也從梅紐因那兒學到了不少東西吧?

傅:對,在音樂上學到了很多!

 

阿瑟·魯賓斯坦——阿勞

T:您了解樂壇這麽多的掌故,要是能寫本書就好了!

傅:歐洲就有人要我寫,可我不敢寫,真要寫了的話我就更沒飯吃了!(笑)

T:我讀過魯賓斯坦一本自述,說的事兒挺有意思的!

傅:(笑)那本書我看了!說了很多,不過就是從一個床上跳到另一個床上,說的全是女人的事情。他的生活充滿著樂趣,還是個美食家!他自己說過他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他說音樂家當然要有才能,要勤奮,但最重要的是要幸運!他年輕的時候不練琴,隻顧玩樂,到60歲以後才練琴,可他真是天才啊!

T:他好象也是個很會搞PR的人?那時候他可是很受各國T室歡迎的!

傅:他的PR跟前麵說到那些人不同!他天生就是個可愛的人,人非常好!他當時也聽到很多關於我的事,也很關心我。他到英國開演奏會的時候,我到後台去看他,他就說:你一定要到巴黎來看我!後來,我真應約到巴黎去看他,一到他家,他就抓著我說個不停。他說你這個年輕人跟別的年輕人不一樣,別人一說起來就是什麽經紀人啊、跟樂團的關係啊、找什麽門路啊等等沒意義的事,不象你,隻談音樂,而談音樂是最有意思的!他說這樣才最有樂趣!臨走的時候,他一定要給我錢,而且是很真心的!他這人真是慷慨好義,真是個很可愛的人!當然,他的書裏除了這些交遊、玩樂的內容,談音樂是很少的。

T:我還看過一本阿勞的《談藝錄》。

傅:哎,阿勞的書很好,很有意思!我認為阿勞是近代最偉大的演奏家!去年瑪塔·阿格裏奇來倫敦開演奏會,彈的曲子裏有一首舒曼的鋼琴協奏曲,而我當時正在看阿勞的一本書,剛好書裏麵阿勞提到他在這首曲子裏發現了一處細節應有的前後呼應處理方式。於是我在瑪塔上台前就跟她講了,說阿勞書裏是這麽說的,結果她彈完了一到後台就問我:哎,是那樣的吧?沒錯吧?整場音樂會我的注意力就放在那一處細節了!(笑)

 

瑪塔·阿格裏奇

T:我知道您和阿根廷女鋼琴家瑪塔·阿格裏奇是多年的好朋友,您平時跟她交往很多嗎?您對瑪塔的評價是怎麽樣的呢?

傅:我認識瑪塔很多年了!可能你也知道,瑪塔的第一個丈夫是中國人,叫陳亮聲,陳亮聲也是我的好朋友。瑪塔和我不一樣,我彈鋼琴的天分不行,可她是天才,而且是幾十年甚至一百年難得出一個的那種天才!

T:(笑)阿格裏奇可真是留下不少佳話!聽說她的演出時間是最難保證的,也許明天該在北京演出可今天人還在倫敦?

傅:(笑)瑪塔的事說起來就象講故事!(他以手指比劃成一隻鑷子的形狀)中文裏這個東西叫什麽?(T:叫鑷子!)對,是鑷子!鑷子很難找到好的,好的鑷子對阿格裏奇來說就非常重要。因為她這個人好象不修邊幅,不搽粉也不塗口紅,衣長褲短的毫不在意,老是蓬頭亂發,可她有一點是特別注意的,那就是每次上台演出前一定要用隨身帶著的鑷子去拔掉自己前額上的幾根多餘的頭發,這樣她才覺得好看。所以她的鑷子對她很重要,我們交往這麽久,對這一點我就很清楚!說起鑷子,其實我也有這習慣,上台前用鑷子拔一拔礙眼的幾根頭發。所以對我們倆來說,在演出前找好鑷子是很重要的!要是鑷子丟了的話,我們可就糟糕了!有一次,就因為鑷子找來找去都找不到,瑪塔一賭氣,音樂會都取消了!她這人真好,太可愛了,赤子之心啊!她已經不是個女孩子,而是60歲的老太太了,可對我來講,她還永遠是個女孩子! 北京國際音樂節那一次,本來瑪塔說前兩天就會到,可我就跟北京這邊的人說:你放心,她絕對不會提前兩天到的!果然,她頭天晚上才去機場,臨時買機票,結果沒有位子了!她就找到航空公司的總裁,說就是把別的乘客趕下一個來都要把她安排進去!結果她是在音樂會當天的下午一兩點才到北京的,一到酒店倒頭就睡!晚上七點半的音樂會,都已經七點半了她還沒來!到七點五十分,她來了,迷迷糊糊地就上了台,可她同樣彈得好,而且好得很,雖然她連琴都沒有試過! 瑪塔現在演出都不簽合同的,人到了才能算數!不過她對朋友是很仗義的,你們搞演出,一定要搞一場我和她一起的,那她才會來!那次北京演奏會,如果我不去,她就不會去了!為什麽?因為她欠了我一個人情。去北京之前我們一起在意大利米蘭一個比賽裏做評委,我本來不想去,想在家裏好好練琴,可是當評委主席的瑪塔把我硬拉了過去!我的手疾當時很嚴重,打了藥之後手麻木得一塌糊塗,根本沒辦法彈琴!接連做了兩個星期評委,不可能有時間練琴,我當時就很頭疼心焦:北京的演奏會馬上要開了,可我這手短期內根本彈不了琴,怎麽辦呢?都兩星期沒有碰過琴了呀!其它CONCERTO象PROKOFIEV的我都沒問題,閉著眼睛我都能彈,可CHOPIN的不行,他的最難,一定得練!我就一天到晚幹著急,不知怎麽辦好!當時對我來說唯一的“生命線”是在北京,在北京可能找到醫生醫好我的手,所以不管怎麽樣我都得去!在米蘭比賽完了之後,我比瑪塔早動身,很快就趕到了北京。在北京那幾天我可以抓緊時間治手和練琴,不過同時我自己也為瑪塔捏一把汗——誰知道她到底會不會來北京?萬幸的是,她還是來了!

 

波格雷利奇

T:當年波格雷利奇參加肖邦鋼琴比賽後有個傳聞,說那一次正是因為他被其他評委拒絕在決賽圈之外,很欣賞他的的阿格裏奇作為評委之一憤然離席以示抗議。而我最近聽一個跟阿格裏奇接觸過的朋友說,阿格裏奇自己說當時退席不是因為波格雷利奇沒有得獎,而是因為自己跟評委主席商量一件要事卻沒有得到他的支持。您作為阿格裏奇的好朋友,對這件事是不是了解得真切些呢?

傅:這件事瑪塔確實跟我說過!她是認為波格雷利奇至少應該進入決賽,但她並不是認為波格雷利奇應該拿冠軍!她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她認為,這麽好的鋼琴家應該得到人們的尊重!的確,波格雷利奇彈肖邦路子很怪,技法和表現都有問題,她自己也這樣說,她還給我看過當時她在比賽中作的記錄,確實是這樣!可是她覺得波格雷利奇在鋼琴上實在是出類拔萃,特別地有光彩!她說這麽好的鋼琴家應該進入決賽,不讓他進入決賽她也不甘心!

T:波格雷利奇現在在國際樂壇不是相當活躍嗎?他也到中國來演出過!

傅:我覺得波格雷利奇現在跟音樂簡直是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對作曲家連一點點尊敬都沒有,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T:這一點其實從當年肖邦鋼琴比賽就可以看出來。當時他之所以被其他評委一致否決,原因之一不也就是他不尊重肖邦的作品嗎!

傅:是啊!幸虧我當年沒有去做評委,如果我去做評委的話,很可能會跟瑪塔當場鬧翻的!肖邦不可能是那樣的!他對肖邦開玩笑!他是對什麽都開玩笑,對鋼琴也開玩笑!作為音樂來說,作為“INT:ERPRET:AT:ION”(即“詮釋”——作者注)來說,絕對不應該是這樣一個態度!你去問問音樂界所有嚴肅的音樂家,問任何一個人,聽聽他們的感受!現在波格雷利奇簡直就是公開地這樣做,他把音樂界的情況看得很透,他越是這樣就越“成功”!他整天就幹這樣的事:在莫劄特和貝多芬頭上吐點唾沫,再向聽眾吐點唾沫???越這樣他越不得了,越有人捧他!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太荒唐了!我在羅馬聽過他一場演奏會,簡直要作嘔!開玩笑!這是不能忍受的!對我來講,作曲家就是我的上帝啊!他們的作品就是我的聖經,不能褻瀆的!

 

肖邦鋼琴比賽與其它

T:您曾經到過波蘭肖邦的故裏,那您也看到過一些肖邦的樂譜手稿吧?

傅:是看過一些!就在我做肖邦鋼琴比賽評委那一年,肖邦的夜曲——作品27號第2首,旋律很POP的,最後結束的時候,肖邦的原稿上對於鋼琴踏板的具體運用都寫得很清楚,有兩段,第一段是每一至四拍一次短踏板,第二段是每四個小節一次長踏板(他邊說邊以腳踏地演示“踏板”)。最後結束的時候,一連串上行,整個都是靠一次踏板!這是他原稿上標明的。我就感到疑惑了,就問那時的評委主席,說現在參賽的選手怎麽就沒有一個人照肖邦的原稿要求用踏板呢?踏板裏頭很有學問,同樣是長踏板也有許多講究,運用起來可不是那麽簡單的!評委主席是肖邦版本的專家,研究肖邦原稿比任何人都多,可他也隻能給我這樣的解釋:他們不一定知道原稿怎麽寫的,就是知道了也不一定會運用,就是會用了也不一定敢用,因為大部分的評委自己也不知道肖邦是這樣寫的!(笑)這就說明很多問題吧?參賽的人要過評委這道關就非得妥協不可,不敢那樣做!所以我以前就跟人包括我的學生說過,現在最缺乏的不是知識,而是勇氣,誠實的勇氣!沒有幾個人有這樣的勇氣! 正因為如此,比賽越來越不能成為衡量一個藝術家的標準!我們那個時代不一樣,那時候全世界隻有兩三個國際性的音樂比賽,沒有職業評委。現在的評委都是職業評委,一天到晚相互“召喚”。就好象開店似的,我在英國開這個“比賽”店,你在美國開個“比賽”店,他再在蘇聯開個“比賽”店,分別做這些“比賽”店的老板,互相召喚,都有個人利益在裏麵!現在全世界一年有幾千個比賽,而以前一年有一個就已經不得了了!以前做評委的都是大音樂家、大鋼琴家,他們很把比賽當一回事!再看看現在的評委,看看評委的名單,其中很多人都不能算作成熟的嚴肅音樂家!甚至竟然連經紀人都來做評委!美國的克萊本比賽就是經紀人做評委。在比賽以前,他們還開會討論,看選手名單裏哪一個有成為“明星”的可能性!比賽現在已經墮落了,令人不能忍受啊!現在歐洲比賽就很多,一天產生一個第一名!所以你千萬不要把比賽看得很重!

T:那麽現在的肖邦比賽又怎麽樣呢?

傅:肖邦比賽我們也可以等著瞧!肖邦比賽也辦了很多屆了,每一屆得獎的人情況都不一樣!瑪塔不一樣,她的確是了不起的藝術家!季默曼也不錯!可象我得獎那一屆的第一名,你知道他的名字嗎?他湮沒了!還有剛才你提到過的鄧泰新,不也是這樣?象英國的利茲比賽,有幾屆,象拉德?盧普,真的是好得不得了的鋼琴家,可其他幾屆的第一名呢?有一屆拿了第五還是第四名的安德拉謝夫現在倒是紅得不得了,可他那一屆的第一名呢?默默無聞了!比賽跟實際發展是兩回事啊,而且還得看你跟誰比!這真沒辦法來評說!

T:您覺得在肖邦鋼琴大賽得金獎能不能證明一個人在鋼琴技藝上的高超、全麵以及對肖邦作品的深刻理解力?

傅:肖邦非常難!我告訴你,在我當評委那一年,得第一名的是很出名的一個德國人,彈得“壞”透了,一點都不尊敬肖邦,跟肖邦一點關係都沒有!賽後我就跟剛才提到過的那個評委主席說,象他這樣彈的都得了第一名,那肖邦又算個什麽呢?唉,到現在為止,有哪一屆肖邦比賽是“CHOPINIST”(指虔誠追隨肖邦、在演奏肖邦作品時忠實於原作原意的演奏家——作者注)得第一名?都是“PIANIST”(指僅在技術上勝任作品而在理解與詮釋上脫離肖邦原作的鋼琴家——作者注)得的!“CHOPINIST”從來就沒有贏過!那些第一名都隻是“PIANIST”,彈鋼琴彈得好罷了,並不是肖邦彈得好! 唉,古典音樂不是娛樂,它是一種精神境界啊!

 

郎朗——李雲迪

T:您聽過郎朗的演奏嗎?

傅:郎朗很好!我在英國看過他的演出,跟其他鋼琴家都不一樣!他蠻有氣質的,有一股子“天人合一”的味道!他的技術絕對沒問題,可他又不僅僅是有技術。現在技術好的人太多了,一個比一個強,比賽時我們這些作評委的往往被驚得目瞪口呆!可真正的“音樂”就很少能夠聽到了!我之所以最欣賞郎朗,是因為他的演奏裏麵有音樂,他的音樂豐滿得不得了!李雲迪的演奏我沒有現場聽,光從他的錄音來聽,跟郎朗根本沒得比!郎朗根本就沒參加過什麽了不得的比賽,他不需要!

鄭京和 傅:鄭京和參加過一次國際大賽,這裏邊還有個故事。以前在紐約每年有個很大的比賽,很多人參加。鄭京和參賽的那一次祖克曼也參加了,艾薩克?斯特恩是評委主席。祖克曼也是很好的提琴家,可是那一次他拉得不好。其他評委的結論是很清楚的——毫無疑問,鄭京和應該是第一!可是斯特恩不同意,說必須重賽。是不是又重新比過我就不知道了,隻知道最後兩個人分了個第一!這件事也說明斯特恩是一霸,他一定要猶太人得第一!

所以鄭京和在美國也呆不下去,21歲就到英國來了!她的成功是在歐洲,在美國她是沒辦法發展的!

T:鄭京和拉的門德爾鬆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我最喜歡!她那種激情是極其飽滿的,而且駕馭得很好!

傅:對對!鄭京和拉的門德爾鬆是最好的!沒有誰比她拉得更好了!她拉柴科夫斯基倒不是最好的,雖然她是以拉柴科夫斯基成名的。她近年來的錄音越來越好,特別是最近錄的巴托克,好得不得了!她最近的錄音又比以前進步很多!她是1973年左右出道的,現在50歲多一點,比我小不少,我們一起開過不少音樂會。

在樂壇,這樣的故事真是太多了!我現在不能寫,等到以後當事人過世了,我才會寫本回憶錄,說說這些故事。不過,那時候,別的當事人既然不在了,恐怕我自己也早就不在了!(笑)


http://www.bh2000.net/classic7/fuchong01.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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