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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紅

(2008-09-08 10:13:55) 下一個

海紅是漢滿混血兒,眉目如畫,樣貌很似現在中央電視台的當家花旦海霞,她是我少年時代最鐵的姐妹。

76年,父母從新疆農八師兵團農場學校調到了俗稱“小上海”的農八師石河子市的磚瓦材料廠子弟學校,雖然這個磚瓦材料廠被當地人戲稱為“夾皮溝”,地處市郊背山麵渠交通不便的地方,可在當時,算是個富裕的單位,市教育局是看著父親科班師範出身才開恩調他們上來的,對父母來說也算是鯉魚跳了一級龍門。我做為小家屬操著一口河南腔的農場普通話跟隨他們一起來到這個市級城市單位,也可算是雞犬升天。

 

父母在子弟學校任教,我也開始了我的學生生涯,我一年紀的語老師和班主任就是我的母親,那個時候海紅上二年紀,我們並不認識。該升二年級時,父母都認為二年紀的那位女老師,我還記得姓顧,對本校老師的子女和廠領導的子女特別照顧,輪她監考,有不會做的題目,她會在旁邊告訴你答案。我是很喜歡她的,和藹可親,但是父母親的想法不同,認為她誤人子弟,不配教他們的女兒,為了避開她,他們利用我的課餘時間在家給我惡補二年級課程,然後讓我參加二年級期終考,跳級去了三年級。

 

現在想來父母的做法很無謂,不過,也因為他們的安排我得以認識了海紅。

 

我已經記不起怎麽跟海紅熱絡起來的,她性格活潑,又熱心大氣,跟她要好是件最自然不過的事情了,現在回憶起那段無憂的時光,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每個人年少時都曾擁有過那麽多那麽純粹的快樂吧……

 

跟海紅一起PK其他女孩跳橡皮筋,海紅可以跳到“大舉”還綽綽有餘,跟她一組總是可以遙遙領先於其他組合;

跟海紅一起放學後去麥田撿新鮮的麥粒,然後在嘴裏嚼呀嚼,最後變成麵筋,我們稱之為自製泡泡糖;

海紅把鳳仙花花瓣搗碎給我染紅指甲臭美;

海紅很早就學會騎自行車,還是28寸男式的,她腿短,隻能斜杠騎,就這樣還帶著我滿天價飛,我們最喜歡的騎法就是從橋上不踩刹車的讓自行車滾下來,海紅有時居然還敢雙手脫把,我呢做為行李當然也有過被高速運轉的自行車甩出去的慘痛經曆;

冬天一起去滑冰爬犁,海紅運動神經強過我不知多少倍,為了能讓我這個懶人享受多點,她總願意犧牲自己的娛樂,把我使勁兒拉到高處,再猛一推我,我就可以象風一樣從高處滑下來了;

海紅每天早上中午都會來我家等我一起去學校上學,我們常常在兜裏揣點香瓜子兒一路吃著瓜子一路聊著唱著笑著去學校;

向日葵開的時候,我們會一起對著向日葵大聲唱‘‘讓我們蕩起雙槳

苜蓿草肥的時候,我們會結伴去打苜蓿喂家裏養的雞,據說得了苜蓿的營養,雞能生更多的蛋;

紅花開的時候,我們又一起去拾紅花當草藥賣錢零花;

水渠裏有魚的季節,我們顧不得脫鞋就跳進沒膝的水裏,把水攪渾了摸魚,海紅動作敏捷,總能有所斬獲,我手腳笨笨,不僅摸不到魚,還不見了外婆從上海才寄來的漂亮塑料涼鞋,我怕的不敢回家,海紅二話不說,幫我在水裏整整摸了一下午,找出了已經陷的很深的鞋,讓我免了一頓爸媽的文武批鬥;

冬天過年時,我又最喜歡跟著海紅走家串戶的拜年,吃很多的糖和瓜子還有餃子,不過我最喜歡吃的還是海紅媽做的東北酸菜肉餃子;

更親密的記憶是大冬天的晚上,因為不高興跑到離家幾十米的公共廁所,我們會結伴跑到屋後樹林拉巴巴,在滴水成冰的大冬夜,一個人拉,一個人看風,等兩個人都搞定,巴巴都已經凍成硬邦邦踢都踢不動的冰坨坨了。

要說我有開褲襠的朋友,海紅就是了。

……

太多這樣的快樂了,讓我差不多以為人生就是這麽樣和自己喜歡的夥伴在一起做有趣的事情,直到有一天,爸媽對我宣布要送我去上海,受比夾皮溝更好的教育,去見識更好的世界。。。。。。

 

和海紅就這樣分開了,分開了有6年,這6年可能也是我們一生軌跡的分水嶺,我在忙於適應新的生活新的同學朋友圈子,性格也發生了180度的大轉變,不再是父母跟前那個懵懂快樂無所顧忌的孩子,寄居在舅舅家由外婆照料著生活的我開始變得敏感自卑清高內向而懦弱了;而海紅呢,在那6年裏,依然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很本色地快活著,到了高一更是一頭紮進了初戀的漩渦不能自撥。

 

高二時,我回到了父母身邊準備參加全國統一高考(那時候的政策,外地借讀生不能參加上海的高考,必須回原籍),海紅長我一年,那時高三。(我到上海後,因為教材不同,去借讀的學校認為我必須再讀一年三年紀以便跟上大部隊,所以在新疆跳的一級就等於沒跳)

 

分開6年之後,海紅和我沒用太長時間熱身就又是無話不談了,我們在不同的中學上學,因為家離學校遠,不能天天回家,所以都是寄宿在父母的朋友或親戚家中的,周末回家的日子就是我們交換信息的時候,跟父母期望的不同,我們的信息交換是隻關風月,不談學習,海紅戀愛了,男孩是我們共同的小學同學,長的很帥,為避人耳目,他們常常混跡於一大群朋友看似一起玩,實際上他們倆躲一邊卿卿我我,把朋友們當成了他們的迷彩服。我呢,當時正受瓊瑤毒害,隻要有機會,也理直氣壯的為他們打掩護打的不亦樂乎。

 

爸媽火眼金精,沒多久就看出端倪,爸爸深為痛惜,覺得海紅是在自毀前程,因為海紅是爸爸的得意門生,數理化特別棒,爸一直覺得海紅的資質比我好很多,用點功,一流大學的門是為她敞開的。因為這個原因,不太愛管閑事的爸爸去找了海紅的爸爸談話(海紅的爸爸是當時那個廠的一把手,廣東人),海紅家裏知道後給那對小戀人施加了一些壓力,叛逆的戀人知道是我爸告的黑狀,非常生氣,給爸媽寫來“匿名信,警告如果他們再多管閑事,不要怪他們不客氣,這次看在我(他們共同的同學)的麵子上就算了雲雲。爸媽得了警告非常生氣,就此沒有再管他們的事情。

 

不多久之後,這個夾皮溝小地方就滿城風雨,飄滿了有關他倆的桃色新聞,什麽有人看見他倆在男孩家裏那個,事後把擦那東西的毛巾居然還掛在毛巾架上,讓男孩媽媽摸了一手;什麽在廠部總機室親嘴親的旁若無人;在莊稼地裏如何如何;等等等等讓當時的我聽得心驚肉跳,不知如何麵對海紅。另一個原因,因為上海新疆教學進度安排不一樣,比如新疆高一已經教過的象立體幾何,政治經濟學等課程上海要放到高二才學,我一下就缺了很多課,所以,很多周末我就不回家了,抓緊時間補課,見海紅的機會自然也不多了。

 

直到那年快高考了,大概五月吧,一次海紅來看我,我那時寄宿在父母的朋友於輝阿姨家,那天我媽正好也在,大家聊了會天她就走了,說要到別的學校弄點高考資料來看什麽的,她剛走,阿姨就跟我媽說:“海紅這丫頭懷孕了!,我們驚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都不相信,阿姨信誓旦旦,說拿她醫務工作20幾年的經驗擔保海紅肯定懷孕了,還推測說可能都有五個月的身孕了。

 

媽媽這回沒敢耽擱,回家就去海紅家“告了狀,海紅媽媽是旗人,東北人,大大咧咧的,旗人對性的看法比我們漢人好像要開通很多,她本身對女兒早戀沒有大驚小怪,在滿城流言的時候,她也沒有給她的女兒施加太多的壓力。但是,聽我媽說她女兒可能懷孕了她還是震驚不已,一下也沒了主意,還是我爸媽建議他們兩家的大人商量一下怎麽做,前提是別耽誤了兩個孩子的前程。

 

不知兩家的大人是怎麽開的會,又達成了什麽協議,海紅挺著肚子參加完高考後就進了醫院的手術室,做了引產手術,那是兩個已經成形的雙胞胎男孩。

 

那男孩的父親事後通過不知什麽關係迅速上調到市裏司法局下麵的不知什麽機構,海紅引產後不多久,男孩母親歎“可惜了雙胞胎孫子之聲言猶在耳,一家人就如同人間蒸發般避得遠遠的了。

 

海紅那年的高考成績可以讓她上個中專。她沒有去。我們都以為她第二年會接著再考。但是沒有,她居然就留在夾皮溝材料廠的一個鑄件車間當了工人。而且從此變了個人,不再愛說愛笑,隻悶頭幹活,見了熟人要麽低頭繞過,要麽隻訕訕一笑而過,即便對我也是一樣,對坐半天講不出幾句話,我邀她重讀一年,然後我倆一起考大學,她聽了隻笑笑,不答,眼睛看著我腦後的不知什麽方向,眼神空洞。

 

後來,我上了大學,又後來離開新疆,更後來到了地球另一邊。

 

海紅呢,聽爸媽說,她一直呆在那個車間,慢慢的,人們淡忘了一些往事,有個照爸爸的話形容“很二球(意思少根筋,說話行事會犯渾)的同車間小夥子看上了海紅,雖然明眼人都覺得那男的根本配不上海紅(那男的隻小學畢業,性格不穩定),甚至,那個男的在別人提起海紅舊事的時候會回家把海紅揍一頓以泄憤,海紅還是跟他結了婚生了子,直到那個廠也倒閉了,夫妻倆帶著孩子去了海紅父親的老家 -- 廣州,加入了南下打工一族的行列,男的在香港人開的工廠裏做工,海紅在家帶帶孩子,也打打散工。

 

爸媽04年在珠海見過海紅一麵,說海紅不複從前的精靈,帶著孩子,有點木訥,對很多市麵上流行多時的東西顯得很茫然,手頭拮據,那次見麵是爸媽邀請她去的,一起去珠海的新疆老朋友家聚聚,海紅來了,但是無話,小住了兩天就回廣州了,爸媽送她去車站,她動了動嘴想說什麽,最終什麽也沒有說。

 

我的開襠褲朋友海紅為她的初戀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我常常想我們應該怎麽教育我們的女孩子,才能讓她們避險逾棘,走平安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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