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棺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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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死了。村裏人把她小小的遺體抬出了家門。母親哭得撕心裂肺。第二天，她漸漸失去了力氣，牙齒緊咬著的下唇，滲出絲絲的血水。再後來，躺在土炕上，目光呆滯，氣息奄奄。她說自己可能不行了。有一個願望，就是能有一付像樣的棺木。爸爸鋸倒了門前的那顆老楸樹，拉成木板讓她過目。媽媽說她知足了。

頑強的母親並沒有死去，她活了過來。她說不忍心丟下骨瘦如柴的我。以後的歲月，我享受了人世間最多最深的母愛。小學放學之前，媽媽總在門口等我；上初中的日子，母親每天走5裏路，為我送中午飯。她為我煮出可口的野菜湯；她為我紡紗織布，做成合體的四季衣裳。在她慈愛的目光下，我一天天的長大，母親的身體也好了起來。那付為她準備的棺木，就一直躺在屋子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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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就讀的那所農村高中，沒有師資。那年高考，全校隻我一人考上中專。也是連續幾年考上的唯一的學生。母親感到非常驕傲。臨行之前，我換上了嶄新的衣服，母親給了205塊錢。我問錢從哪裏來，她說賣掉了自己的棺木。她要價200元，買主聽說為了供兒子上學，非常感動，多加了5元。她笑著對我說：有這樣的兒子，一輩子夠了，死了喂狗也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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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過去了，家中的日子漸漸好了起來，但母親的身體大不如從前。那年回家，母親對我說，他最疼愛我，希望我（不是其他任何人）能為她準備棺材。我突然感到母親老了，心中陣陣酸楚。我承諾一定為她準備最好的木材。

母親生性沉靜，在風中嘩嘩作響的闊葉樹不適合她；母親草根出身，質樸無華，香氣四溢的樹木不適合她。母親剛毅堅強，飽經風霜，高山之巔的鬆柏應該是最佳選項。隻是柏科的植物香氣太重，鬆屬的植物多節多脂，冷杉屬的樹木葉色暗淡，陰鬱壓抑。我終於選定了長在秦嶺之巔的雲杉，樹冠塔形，樹姿優美，飽經滄桑而孑然傲立。鍥合母親的性情。

托人求情，送禮請客，打通重重的關口，終於在伐木的季節，我來到秦嶺的一個林場。在林場選定要伐的大樹之中，我目睹了一顆長在高山之巔的秦嶺雲杉：蒼翠壯麗，挺拔雄偉。當那顆樹伐倒之後，我如願以償，購買了樹幹中段的一節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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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母親就躺在那顆樹幹中，永遠地長眠於黃土之下。沒有人知道那顆百年老樹所受的風摧雨殘，也沒世人關心母親所受的艱難屈辱。她們都曾經是這個世界上掙紮的生命，鮮有溫暖而飽受摧殘。如今，她們相擁而眠，到永永遠遠。留給我的，隻是她們清晰的背影：堅挺，不屈而淒涼。